政治形勢的變化有時比萬花筒還要令人不可琢磨。就在司馬十七郎萬事俱備只待冰融時,南邊傳來了吳郡叛亂的消息。
其實這些年朝廷一直面臨着層出不窮的叛亂,當年司馬十七郎在京城時也曾幾次出兵平叛,兩年前還幫助朝廷平了益州的叛亂。但是這一次吳郡的叛亂比起益州規模要大得多,叛軍佔據了東南沿海一帶後又揮師北上,直逼京城。
不過兩年多,京城再次被圍,求救的旨意再次來到了淮北王的面前。司馬十七郎收到了消息,聽屬官們爭論了一番,並沒有說什麼,早早從前殿回來。
初
春的午後,陽光晴好,王妃正帶着小兒子在花園裡玩,司馬十七郎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靜靜地看着。
雖然司馬十七郎的神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盧八娘還是感覺出他的不同,把順兒交給別人,然後問:“出了什麼事?”
“吳郡的叛軍圍住了京城。”
“吳郡的叛亂?”盧八娘也非常詫異,吳郡時不時會發生一些小亂子,上個月從那邊回來的貨船雖然也說吳郡又有叛亂,但是聽多了誰也沒有在意。沒想到現在竟然變成這樣的局面,“不過幾個月就鬧成這樣,皇上是怎麼當的!”
這樣大不敬的話並沒有讓司馬十七郎有什麼不快,他心裡也正是這樣想的。
吳郡還是他的封地前,他在那裡遇過刺,然後徹底整頓了那個地方。想當初還是毛頭小子的他雖然有很多不足之處,但卻是以全部了熱情投入到治理吳郡中,消滅叛亂、安排僑姓、查處隱戶隱田、取消苛捐雜稅,當年就讓吳郡的糧食增產。
後來吳郡成了他的封地,他雖然沒有就藩,但是卻派了信得過的官員,此後吳郡人口逐漸稠密,上繳的糧食也越來越多。而丁桂所在的玉田縣,到北上時不過幾年已積累了上萬石的鹽糧,可見當地的富足了。
新皇爲了不讓自己順利就藩,將吳郡的官員差不多都換成了他的親信,當自己到了淮北後對那邊的瞭解就更少了。沒想到的是十幾年後吳郡百姓竟然因爲春荒飢餓叛亂!
在一年莊稼三熟的地方,百姓能因爲饑荒叛亂,而且從開始的小打小鬧到飛快地席捲了數州之地,又圍困了京城。這隻能說明皇上派到吳郡的太守完全是個廢物!
就是聽說吳郡太守已經被叛軍殺掉,也沒有讓司馬十七郎的心情好起來,他精心準備了近三年的北伐要停下了。
眼下的形勢就是,哪怕恨不得朝廷這羣蠢貨被叛軍滅了,司馬十七郎也不可能真不管。先不說道義,若只是朝廷真的出現變故,叛軍下一步就會威脅到淮北,再加上黃河北岸的胡人,淮北兩面受敵,這是身爲淮北王的司馬十七郎最不願意見到的形勢。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東南的叛軍,淮北王只能先放下了隔在黃河北岸的胡人,他必須先穩住江南的形勢。
此時盧八娘也分析了現狀,得出了出他差不多的結論。
參考平定益州後,益州雖然表面上依然是朝廷的一個州,但是其實更像淮北的一個特區,與淮北的聯繫要遠遠多於朝廷。
益州與淮北間的貿易來往暢通,益州很多人到淮北來,商人來做生意,年青人來做工、參軍,女孩子們嫁到淮北……在這些流通中,淮北的很多思想漸漸流入益州併成爲主流。總之,如果在益州搞一個民意測驗,淮北王的聲望肯定要高於皇帝。
諸如民意之類的東西這樣一點點積累起來,總會有顯出作用的時候。盧八娘想,如果解決東南沿海之地的亂局,淮北應該得到更豐厚的回報。
現實而功利的盧八娘得出這樣的結論,南下是比北上獲利更多的行動。平叛要比北征容易得多,富饒的南方要比荒涼的北地要有利可圖,更何況在叛亂暴發的吳郡淮北王還會有一些聲望,非常有助於事情的解決。
“這一次去南邊平叛,讓青山城的水軍從水路過去吧,也算是練練兵。”盧八娘說。在平北城表面上淡出了政壇,但不等於她的實力消退了,其實她現在已經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並一直等待更多的發展機會。
司馬十七郎知道王妃得了青山城後,因爲不必交稅,便組建了青山軍,準備在任何時候協同淮北軍作戰。她在這支軍隊上花了很多的心思,設了包括陸兵、騎兵、水兵、火炮營在內的多兵種,還有隨同作戰的後勤、救護、宣傳隊等等。
除了一些標新立異的設置外,王妃對青山軍還有着非常高的要求,軍中所有的將領都必須識文斷字,普通兵士們入伍後也要學習文化。這樣就使青山軍中最普通的兵士們也能夠在必要的時候成爲低級將領,隨時擴大青山軍的規模。
在青山軍的成長中,自然少不了到淮北軍中學習和鍛鍊,當然淮北軍也會到青山軍中看一看。所以全淮北都知道青山軍的裝備是最好的。不說做戰的將士們,就是救護隊中的救護員們身上都帶着鋒刃極好的刀,可以連發的□□,在遇到少量敵人時以此自保。
司馬十七郎看問題的眼光自然不止於此,他注意到的是,青山軍中的青年將領大部分都來自王妃在淮北設的學堂和撫幼所,對王妃的忠誠度極高。一個女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確實是極不容易。對此他極爲欣喜,畢竟忠心耿耿的青山軍都是自家的。
“也好,”司馬十七郎點頭,王妃在青山城練兵後並沒有機會派去實戰,而沒經歷過戰爭的軍隊總歸差些什麼,眼下倒是個機會,“我也覺得分水陸兩路南下更好,陸路先解京城之圍,水路直奔吳郡……”
司馬十七郎戎馬半生,提到南下平叛自然胸有成竹,但是在他的語氣中還是差了一點什麼。
盧八娘聽他講完,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向他認真說道:“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與盧八娘看重物質不同,司馬十七郎更有信念,在他的心目中,北伐復國的意義遠遠大於平定吳郡的叛亂,所以停止北伐對他是非常失落的,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情緒低落。
盧八娘所說的這一段雖然他也曾讀過無數遍,但是這一次還是依舊從中汲取了力量,每一個困難都是一種考驗,只有通過了才能更進一步。
其實外表堅強的男人在內心總會有軟弱的時候,王妃的話讓司馬十七郎的心情爲之一變,他向站在面前的王妃慨然道:“遲早有一日,我會揮兵北上,盡得河北之地!”
“好,吳郡那邊你交給我,將來都會是你北伐的助力。”
“那自然好,我正可以把精力放在北邊。”
南下平叛的隊伍很快就從淮北出發了。司馬十七郎第一次在淮北軍大規模出征時沒有帶軍,而是留在了淮北。
淮北王不好離開淮北太久,而且黃河北面的胡人是更危險的敵人,但是除了這些理由,盧八娘想他一定也不想去京城見那羣人。
南下平叛水路的一支主帥是桃花爹,他其實有一個看起來大氣讀起來卻非常好笑的名字——侯擒虎,是以盧八娘從來都叫他桃花爹。自從盧八娘得到了青山城,桃花爹便離開淮北軍爲她籌建青山軍。
這一次出征,桃花爹又欣然請命,青山軍正等着這樣的機會。況且他曾跟隨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出使吳郡,還曾參加過吳郡的平叛,對那裡的氣候地形頗爲了解。於是他帶領着兩萬將士乘五十艘海船沿海岸線駛向吳郡,然後從沿海向內陸推進。
從陸路走的主帥是尚頡,他帶領兩萬騎兵火速從淮北趕往京城解圍,這些兵馬則是淮北軍的一支精銳,原本正要北上,這次從黃河南岸調回。
遠征軍出發後,很快就有戰報傳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每天都要在一起看戰報,瞭解前錢的情況。
尚頡率騎兵領很快就到了京城之外,面對幾十萬的叛軍,他視若無物,以兩萬鐵騎直接向十倍於已的叛軍衝去。這種類似胡人的打法簡單野蠻但又非常有效,以騎兵對抗步兵也是佔絕對優勢,叛軍從沒有見過這種氣勢,馬上就潰散了。
尚頡並沒有與朝廷和前來勤王的將領們周旋,而是馬不停蹄地追擊着叛軍南下而去。叛軍的戰鬥力肯定比不上身經百戰的淮北軍,但是他們人數衆多,也很難將他們困住,接着就是一場場的擊潰戰。
仗打成這樣,還有一個原因,淮北王夫妻在尚頡出征前曾特別囑咐他只斬匪首,不要殺戮太重。畢竟吳郡曾是他們的封地,那裡的百姓也不是有着血海深仇的胡人。
桃花爹帶的船隊要比尚頡的動作慢得多了,因爲這時的航海速度實在是太低,他們到了吳郡時尚頡已經解了京城之圍又打下好幾個郡了。
可是桃花爹並沒有急,他按盧八孃的吩咐穩紮穩打一個縣一個縣地向前推進。每到一個縣,剿匪、賑災、登記農田人口,重建正常的秩序,務必穩定當地的局勢,徹底消滅叛亂。
也只有盧八孃的青山軍能夠完成這樣的任務,青山軍的很多將領都是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治國的儒將,而且青山城的船隻不只運來了兵士,還帶了大量的糧食和用品。
幾個月後,尚頡與桃花爹會合於吳郡,這時桃花爹才平定吳郡的大半,但是他經過的地方已經牢牢地打上了淮北的標籤,從上到下建立了唯淮北之命是從的政權。
尚頡將叛軍的有生力量擊潰後就回了淮北,他所帶領的騎兵並不適合在東南沿海一帶多山多水的地形作戰,也不適應那裡潮溼炎熱的氣候。如果繼續留下,戰馬的損失會非常大。況且東南那裡已經不需要他了,平叛已經基本結束,下一步是更細緻的重建工作。
尚頡率領鐵騎經過京城時,皇上親自出城迎接他和一些將領入京,設御宴爲他們慶功,並封尚頡爲平南公,他手下的一些將領也有各官銜。尚頡回淮北後,如實在向淮北王夫妻講述了皇上挽留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