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幾個月過去了,盧八孃的肚子一點變化也沒有,可比她晚些日子成親的綠袖先有了身孕。奶孃和寧姑姑都坐不住了,她們開始爲盧八娘擔心,一個爲她天天燉補品,一個勸她去上香求子。每天端上來的補品盧八娘都讓董氏瞞着大家替她喝了,而上香,她不想去,她的情況求神求佛都沒用,她也不想求。
“寧姑姑,‘命中若無莫強求’,這個道理你還不懂?”盧八娘說:“綠袖的事你可要好好幫她管管,別讓池樑像沒籠頭的馬似的亂跑。”
別人家的娘子有了身孕,哪個丈夫不是恨不得把娘子供起來,可是綠袖有了身孕後,池樑卻經常往外跑,這幾天都沒見人影,盧八娘都看不過眼了。
“他當然出去玩了。”寧姑姑說:“夫人不必操心,綠袖心裡有數,已經準備將嬌娘從花樓裡贖回放在家裡,只是總要給侄女婿一個教訓纔好。”
嬌娘是池樑的老相好,年紀也不小了,把她贖出來放在池樑身邊,就嬌娘的出身,只能做個姬人,連個妾室都沒資格當,還不是任由綠袖拿捏,藉此不讓池樑再出去亂逛,綠袖還得了個好名聲。想到寧姑姑和綠袖都不是吃虧的性子,盧八娘便放了心。果然過了兩天,池師傅被氣着了,將池樑痛打了一頓,綠袖給夫君求情後又把嬌娘從花樓裡贖回來伺侯他。
就是司馬十七郎也說池樑,“有了孩子玩心就不要太大了,老老實實地守着家過日子吧,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作爲一個思想正統的男人,司馬十七郎對子嗣的重視非同一般,可偏偏他的夫人一直沒有身孕。
池樑後背被打爛了,趴在榻上側着頭看了看十七郎,知道他因爲盧八娘一直沒有身孕而煩惱着,也不知該怎麼勸他。陪着十七郎過來的池師傅說:“縣公改天有空帶着夫人去雞鳴寺拜拜佛吧,再給你生母上柱香,求她保佑你早得貴子。”
司馬十七郎聽了,嘆了一聲氣,然後又自我安慰道:“我以前帶着夫人看過相,說我們一定會子孫滿堂的。”
“夫人的面相一看就是極富貴極有福的,縣公不用急,你們成親才一年,有不少婦人成親後要過個三年五載才能生子呢。”池師傅是個正派人,他一直勸十七郎惜福,好好與夫人過日子。
司馬十七郎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迷失後,越發對池師傅信服起來,他果然按池師傅的說法帶着盧八娘一一照辦了。
盧八孃的七竅玲瓏心自然什麼都知道,上香時她特別讓司馬十七郎聽到她的禱告,“如果成親三年之內我還不能生出兒子,那麼就在之後多給縣公的妾室幾個孩子吧,我一定視若已出。”
司馬十七郎沒吭聲,陪着她一同拜了下去,盧八娘知道他一定同意了,還有不到兩年的時光,這一次想來他一定會堅持到底吧。
很快就到了六月裡,皇上再次移駕鐘山避暑山莊,司馬十七郎也跟隨着一同去了。齊王府裡王爺、王妃與世子夫婦,十三郎夫婦也一同去了鐘山,因爲十七郎的爵位和官職都不夠高,盧八娘沒法隨行,但她體豐怯熱,很快也去了滌塵山莊避暑。
山莊的日子清靜而又舒適,不用與京城裡的貴婦們應酬,也不用按日子去給王妃請安,更不用參加齊王府的任何活動,盧八娘享受着美好而寧靜的生活。
她還很開心的是,新生意做得還不錯,幾家食肆已經穩定營利,而這次,她還去了鐘山避暑山莊不遠處小鎮上的食肆裡看了看,人來人往的,好不興旺。雖然益州那邊的生意依舊順風順水,財源滾滾,但任何時候走私的生意都不可能一直做下去,遲早要轉到正道上。只是利潤巨大,現在收手還有些捨不得。但盧八娘也知道過於貪心早晚會出事,她要尋到一個時機將那邊的生意全部結束,轉成新的產業。
司馬十七郎在避暑山莊裡依舊幾天一次輪值,他便每於休息時到滌塵山莊來看盧八娘。在這裡,他們曾經渡過最快樂的時光,現在又重新回憶起來,甜蜜非常。
到了八月,大家又都重新回到京城,司馬十七郎明顯有了心事,他似乎一直在想什麼,有一天晚上,盧八娘竟發現他失眠了。半夜裡看到司馬十七郎的眼睛大睜着,把她嚇了一跳,但一想就明白他在發愁孩子的事,睡意朦朧的盧八娘含混地說:“明天把董氏收房不就行了,趕緊睡吧了。”
“兒子的事不是說好了再等等嗎。我是在想,我要怎麼辦才能引起皇祖父的注意呢?我可不想一輩子只是一個都尉。”
聽了這話,盧八娘也睡不着了,司馬十七郎失眠一定有原因的,“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嗎?”
“具體也沒有什麼事,可是今年我的箭術又好了一些,本想在狩獵中好好展現一下身手,讓皇祖父再次注意到我,可是皇祖父直接從避暑山莊回京,並沒有去狩獵,我也就無從表現了。”
“還有在避暑山莊裡,我常看到南安郡王,他與皇祖父差不多天天在一起,皇祖父有時與他一起散步,有時給他講書,聽說他很快就要封親王了。”
“大約是看到皇祖父對南安郡王那樣寵愛,八皇嬸還是沒有身孕,八皇叔最近心情也不好。”
“最主要的是,我覺得皇祖父已經忘了我,有好幾次他見到我神情一點也沒變化,再也不像去年的時候有時笑着叫我小十七,有時還問我幾句話。八皇叔也對我淡淡的,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呢?”
司馬十七郎說得有點亂,盧八娘卻能聽懂,他想上進,卻沒有出路,心裡非常迷茫。
“皇祖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吧?”盧八娘問。
“是有些虛弱。”
所以司馬十七郎才這樣着急。
靜默了一會兒後,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拍了拍盧八娘,“你睡吧,我會想出辦法來的,相信我。”
“我當然信你,可是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也許對你會有幫助。”盧八娘說:“你有沒有想過皇祖父的心思?也就是說,你不要只想着自己想怎麼樣,而是要想,皇祖父現在最需要什麼樣的人?”
司馬十七郎一直想着努力練武讀書,憑着自己的才華得到皇祖父的青眼,他也是這樣纔有了爵位有了官職。可是他想繼續表現自己的才華,卻沒有了機會。盧八娘所說的話讓他從另一個角度去想,是啊,朝中有那樣多的人才,自己雖然不錯,但永遠有比自己出色的,“夫人,你是說投其所好?”
“是也不是,人才皇祖父不缺,投其所好的人皇祖父也不缺,皇祖父最缺的是信得過的人。”
“朝中那麼多人,應該大部分都是信得着的吧?”司馬十七郎疑惑地問。
“不,其實皇祖父對誰都不信,他猜忌所有的人。”
“那怎麼可能?”
那當然可能,盧八娘做過上位者,她知道高處不勝寒的感覺,老皇上明顯隨着身體的老去,對任何人任何事都疑神疑鬼起來。他表面上捧着齊王和魯王,又拉起了陳王,這邊還不忘南安郡王,他心裡的陰暗盧八娘是可以想見一斑的。但話不能這樣說,她告訴司馬十七郎,“這說法是孟家傳下來的。”
聽到孟家,司馬十七郎信了,他再細想孟表兄的行爲,立刻明白了。孟表兄釀出了醇厚的美酒,賣了錢後買下了大量的姬人,在府裡排演一種叫戲劇的歌舞。雖然他說現在還沒有拍成一部完整的,但他也看過其中的一段,很吸引人。於是很多名士天天去孟府飲酒作樂,創下了天大的名聲後,他不慕權勢,狂放清高的形象樹立起來了,八皇叔再也不打他的主意了。
孟表兄這是在擺脫皇祖父和八皇叔等人的猜忌,他走的是避世的路。那自己想走出世的路,應該如何呢?
“夫人,夫人!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司馬十七郎突然坐了起來,興奮異常,“孟家的家學果然淵博,也幸虧娘子也學到了!”
“既然想到了,就趕緊睡吧。”曾深受失眠痛苦的盧八娘非常注意養生,她生活是非常規律的,如今的她很得意自己竟能作爲不失眠的一方安慰失眠的人。
“我們先活動活動才能睡得香。”司馬十七郎放下心事,馬上就起了別的心思,但他的這句話倒是對,兩人接着都睡得很好。
盧八娘知道了司馬十七郎的計劃,他要培養自己的好名聲,做一個正派可信的人。每天他更加認真輪值,習武讀書,最關鍵的是他立下了誓言,痛改前非,下定決心謹修品德,立身以正。具體來說,涉及生活的各個方面,比如居家要修身養性,嚴謹端肅,在宮中勤於職守,公平正直,特別是他不再收任何賄賂,也決不透露一句禁中語很是獨行特立。其實,歷來,泄露禁中語都是大罪,但在世家橫行的本朝,這項制度就一直沒有那樣嚴格。只說金吾衛,都由世家子弟擔任,哪一個回到家中能不把看到的聽到的說出來?
這樣一來二去的,也就成了習慣,泄露皇帝的消息反倒成了天子近衛的財路,司馬十七郎要從這裡開始突破,引起皇上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