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帶給盧八孃的感覺實在是複雜,她索性什麼也不想,一動不動地躺着,她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命運和司馬十七郎了。柳真退了下去,池樑馬上到司馬十七郎身邊低聲問:“柳真那小子鬼鬼遂遂地找你什麼事?”
只剩下十幾個人了,大家間並沒有什麼機密,說什麼都不必避開,可是柳真幾次與司馬十七郎說悄悄話,當然會讓人起疑。
司馬十七郎看了一眼池樑,沒有人比他再瞭解這個師兄了,雖然他們感情不錯,但他也得承認師兄是個又懶又饞又好色的人。就說出事那天,他本該與桃花爹等人一起帶領部曲們修路,可是池樑卻硬是賴在自己身後偷懶,還一直盯着屏風圍着的世家女們偷看。自己本想找機會說說他,可還沒來得及說,結果就出事了,然後他就幸運地跟着自己逃出來了。
其實到底算不算幸運,司馬十七郎並不知道。如果池樑乖乖地和桃花爹他們去修路,如今的情況會是怎麼樣呢?與盧八娘悲觀的看法相反,他認爲一千多的部曲和僕役不可能全部出事,怎麼也能逃出來大部分,他還希望這些人能過來救援他呢。也許池樑不偷懶,現在會一點事也沒有。
“你想說什麼就趕緊說吧。”司馬十七郎根本不會告訴池樑柳真和他的談話,而且他也知道池樑不過是隨口一問,他肯定有事情想說。
“那個,十七郎,你說我們是不是跟親兄弟一樣親?”
“當然,趕緊說正題,這就出發了。”司馬十七郎不耐煩地說。
“我,我幫你背夫人吧!”
男女授受不親,所以一直是司馬十七郎和桃花兩人輪流揹着盧八娘。桃花雖然有力氣,但畢竟是十幾歲的女孩子,體力總歸不如司馬十七郎。所以一路上,司馬十七郎背盧八孃的時間還是多一些。就是這樣桃花已經累倒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確實太難了。
司馬十七郎雖然對柳真義正辭嚴,但心裡也不確定。他的體力一消耗很嚴重,也不知自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也許到了實在走不動的時候,他也會將盧八娘扔下吧。柳真之所以來勸他放棄,正是看出了這些問題。
“嗯,我想想。”司馬十七郎只想了片刻,形勢逼人,他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而且這時他也相信,池樑就是再好色,眼下也沒有任何色心。他是感念夫人對他的好,在他一文不名的時候,主動出聘禮給他娶了美麗而且嫁妝豐厚的妻子,平時又待他和池師傅不同別人,格外尊重。
“嫂溺,叔可以援之以手。”事急從權的道理司馬十七郎當然懂得,出發前他把自己身上那件破得快成布條的衣服脫了下來,鋪在了池樑的背上,然後把盧八娘放了上去,“好吧。不過,這事將來一定不能告訴夫人!”
“我知道,別人我也會叮囑他們閉嘴的。”池樑揹着盧八娘走在了司馬十七郎的前面。
後來陳勇幾個人也輪流替換着揹着盧八娘,大家又一同發誓保密,因爲他們擔心盧八娘知道後會覺得有損名節。
自從吃過東西,盧八孃的身體慢慢好了起來,她神志清醒了,再沒有暈過去,可是現在她只能裝做暈迷了,很多事情還是不要說破的好。
休息的時候她一直被放在司馬十七郎的身邊,聽到了他幾乎所有的對話,扔掉她的聲音沒有了,有限的交流都是怎麼能活着出去。
桃花很快就醒了,她本來就瘦,這幾天又差不多熬成人幹,高大的田函揹着她倒不吃力,陳勇等人也會時不時地幫忙。聽說自己被許給田函爲妻,桃花沒表現出什麼,只是默默接受了田函和大家對她的照顧,然後只要有可能就過來看看盧八娘,幫忙照料一些瑣事。
第八天的時候,他們再次沿着一條小溪走下了山,在密林邊緣,大家停住了腳步。兩天前第一次走出密林時的雀躍早就不見了,那次山下有幾個堵截他們的敵人,他們又扔下了三個人才逃出來。
“大家先休息一下。”司馬十七郎向陳勇說:“你悄悄下去看看山下有沒有敵人,一定要小心。”
“是,郡公。”陳勇小心地向山下走去。
沒多久,就有聲音傳了過來,“夫人!郡公!桃花!”
“是桃花爹!”盧八娘睜開眼睛,欣喜地說,然後她掙扎着要坐起來。
“你醒了!”司馬十七郎正靠在一株大樹下,他原將盧八娘靠在自己身邊,現在他猛地抱住了她,欣喜異常,“你醒了!”
“爹!”桃花也喊道,然後她笑着大叫,“夫人,你醒了!”
“我醒了。”盧八娘靠在司馬十七郎的身上,笑着看向涌過來的人,陳勇帶着桃花爹、徐達,還有幾十個人走了過來,她竟然真的活着出了密林!
“有什麼吃的沒有,快拿出來!”池樑竄到了最前面,伸手在桃花爹身上亂摸亂搜。
這麼多天沒吃過飯菜,就是各種生肉也沒吃飽的時候,大家也都一樣急切,“吃的都在山腳下,我們趕緊下去。”桃花爹說着走了過來給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行禮,“都是我們上了當,救援又不及時,讓郡公和夫人受苦了。”
原來當日確實是叛軍勾結山民,把山洪造成的道路損毀加重了,然後趁着大家修路的時機將大石從山頂上滾下來,將部曲與大家隔開。當時一千多的部曲僕役們死傷了一小半,剩下的在桃花爹等人的帶領回來救援郡公和世家家主們。
當他們趕到時,半山坡和通向山下的路已經成了修羅場,遍地是死人,幾經搜尋,也不過找回了十幾個人,大都帶着很重的傷。但當時的情況實在是太亂,大家四散逃亡,但最後還是經過分析和拼湊,得出了差不多正確的答案。
於是桃花爹和幾個世家子弟商量後,一面派人去吳郡和各縣報信,一面帶人進山尋找他們。
進山後,少不得與叛軍交鋒,叛軍對這一帶自然比他們要熟,雖然他們人數和戰鬥力要強於對方,但也沒有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但在找人的過程中,陸續救下了逃入密林中的一些人,確定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帶着幾十人也進了密林深處,於是他們和叛軍一同在這片密林中找人。
很快英郡公被襲的事情驚動了吳郡,郡守大人親自趕來了,朝廷留在吳郡的徵虜將軍劉棟也帶着一萬大軍趕前來剿滅叛軍,救援英郡公。這兩天叛軍已經完全被壓制住,搜尋活動全面開展。桃花爹帶着一百部曲根據線索追蹤到這裡。
“叛軍全抓到了嗎?”司馬十七郎沒有忙着吃東西卻先問道。
“沒有,屬下們無能。”桃花爹慚愧地說。
“沒有才好,”司馬十七郎咬牙切齒地說:“我必親手將他們剝皮抽筋!”
找到了英郡公,吳郡的胡太守和劉將軍聽聞後也趕到了山下的營地。這些天他們的日子也並不比司馬十七郎好過多少,欽差大人在他們的治下出事,如果不能救回來,他們一定不會有好結果的,於是他們才趕緊出來圍剿叛軍,營救英郡公。現在聽說英郡公安然無恙,胡太守和劉將軍激動不亞於桃花爹,急忙進來給司馬十七郎請安問好,磕頭陪罪。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責罵他們,只是親自挑出來五千精兵,加上自己的部曲,找了十個嚮導,殺氣騰騰地又進山了。
盧八娘被擡了出來,她的身體恢復很快,認真算起來,她是逃難出來唯一一個沒有受傷的人,甚至她的手腳都沒有被劃破一個小口。幾天湯湯水水地喝下來,她覺得自己和出事前差不多了。當然精神上略有些委頓,因此依舊在牀上休養。
桃花受傷最重的地方是腳,雖然沒有大礙了,但並不能多走,所以她躺在與牀並排放着的一張竹榻上,和盧八娘閒話。
“我以爲自己一定不能活着回來了,沒想到還能躺在這樣舒服的牀上。”
“也算不上太舒服,這牀很一般,木料平常,上面雕的花也尋常。”桃花倒很挑剔,“太守府裡也不過如此,與我們華清院的沒法比。”
“我倒覺得還不錯了。”盧八娘看看錦繡的牀幃,摸摸柔滑的絲綢被褥,“我們惜福吧。”
桃花嘻地笑了,“原來娘子從來不這樣說。”
那倒是,此番經歷後,盧八娘覺得自己脫胎換骨了,她的潔癖治癒了,甚至她的很多心理問題也都減輕了。回想起這次逃難的過程,其實就是一次最強的衝擊療法。
衝擊治療就是把有心理疾病的人放在他所不能容忍的環境下,感受到其實這種環境並不能真正帶給他傷害,知道傷害自己的不過是錯誤的想法而已。
前世的盧八娘也曾在心理醫生的指導下進行過這種治療,可她對不潔物品的嚴重恐懼使她在治療中暈了過去,以後再也沒有人敢給她用這種治療方法了。這一次,她也到了瀕臨死亡的邊緣,超過任何醫生敢於試驗的極點,幸運地是,最後的結果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