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感應到上章君與程三五有氣機牽連,微妙難測。”閼逢君望向隱龍司三位高人,拱手請教:“不知三尊怎麼看。”
對面其中一位沉聲道:“是《六合元章》的氣機,那夜叉應是與程三五合氣雙修,這等創見,着實不淺。”
“哦?此話怎講?”閼逢君挑眉問道。
隱龍司高人回答:“《六合元章》艱深博大,尋常武者難以入手修煉。我們按照個中精義將其拆分六部,但成果依舊寥寥。而那夜叉卻將《六合元章》分作陰陽兩篇,與程三五同爐合鼎、度氣雙修,如此相互採補,進益甚快。”
“如此一來,豈不是能依樣仿效,培養出大批高手?”閼逢君十分好奇。
隱龍司高人闔眼沉思,默默推敲,衆人皆不敢打擾,片刻後見他搖頭:“難,尋常二人合氣雙修同樣難以修成,必須是其中一方本就有純陰或純陽功體,輔佐對方修成。而且採補火候稍有不慎,精氣漏泄,便淪爲尋常採補之術,起不到雙修互補之效。”
“上章君久在江南,於道門功法多有了解,能夠想出這等同爐合鼎的辦法,倒也不奇怪。”閼逢君微笑中帶有深意:“可如此一來,上章君是完全將程三五當成私屬親隨了?”
一旁昭陽君聽到這番對話,胸中妒火鬧動。他覬覦阿芙已久,一直希望能將這絕美胡姬壓在身下狠狠蹂躪,先前送出的酒器幔卷荷,也是存心試探,卻久久沒有異樣反響,讓他大感失望。
不曾想,自己盯上的女人,竟然被這鄉野村夫一般的程三五捷足先登,昭陽君斷難容忍。
“馮公公,只派幾名青綬使負責考察,恐怕力有未逮吧?”昭陽君主動開口。
“昭陽君何出此言?”馮公公問。
“馮公公調集我等衆人,想必就是爲了防備這程三五。”昭陽君笑容中帶着幾分狠毒:“此人若是可以信任,又何必佈置這等陣仗?”
少年模樣的重光君叉抱雙臂,不忿冷哼:“我還以爲能夠好好打一架。”
“柔兆君怎麼看?”馮公公望向重新戴上掩面帷帽的白衣女子。
“他彷彿要吃了妾身。”柔兆君輕聲細語,帶着幾分欲拒還迎的嬌羞意味。幸好在場都是武功高深、心念專注之人,換做是尋常男子,甚至是普通閹人,估計都要被柔兆君這輕輕一句挑逗得慾火大熾,恨不得立刻爲她效死。
不過這話在馮公公聽來,並無什麼不妥之處,程三五那好色醜態歷歷在目。唯一特別之處在於,此人到了內侍省拱辰堡,還是這般不知收斂,當真是色膽包天。
“就派幾名青綬使,確實不妥。”馮公公沉吟片刻,在場除了閼逢君曾一度參與當年追緝河陽血案兇手,其他人並不清楚程三五的身份,他也並未主動提及。
“馮公公,我願暗中監視程三五動向。他若是有危害朝廷的嫌疑,也有人能夠及時報知。”昭陽君自告奮勇,他已經開始盤算如何折磨程三五,才能發泄胸中妒火。
馮公公思量片刻,最後答道:“如此……也好。就有勞昭陽君了。”
……
離開拱辰堡後,阿芙吩咐秦望舒去準備通關文牒,隨即領着程三五來到神工司的院落。
由於內侍省的繡衣使者常常要身臨險境,除了仰仗自身武藝,兵器衣甲也是不可或缺。神工司便是爲繡衣使者打造精良兵甲與各式器械的衙署,也包括部分術者所需的符咒法物。
“給我把那批兩襠內甲和護腕臂甲拿來。”阿芙一進神工司,也不廢話,完全是身居高位者對下屬發號施令的氣度。
不多時,便有侍者將好幾箱衣甲帶來,他們也不敢多嘴詢問,躬身告退。
“你隨便試試。”阿芙將屋門闔上,語氣有些不耐煩。
程三五拿起一對臂甲,試着將其套上,隨口問道:“怎麼了?你好像不高興?”
“馮元一那傢伙懷疑我包庇你。”阿芙何等聰慧,還沒離開拱辰堡就已經明白了。
“這沒什麼奇怪的吧?”程三五不解:“望舒、絳真雖然也屬內侍省,可她們都是你的手下。還是說內侍省由太監管事,所以不允許養男寵?”
“你——”阿芙原本還有些煩躁,卻被程三五突如其來的話語逗笑了:“你這是在安慰我?”
“我又不是瞎子,真當我啥都看不出來麼?”程三五戴上一對硬革做底、外鑲精鐵的臂甲,兩條小臂相互敲擊,邊試邊說:“那位馮公公顯然不信任我,於是給我派了一項差事,又不准你幫忙,還找人盯着。”
“誰叫你是河陽血案的兇手呢?當年把京都兩道鬧得雞犬不寧,他謹慎一些不爲過。”阿芙扶着下巴沉思道:“只是我懷疑,剛纔還有其他人盯着你我。”
“你是說那個端茶的白衣婢女?”程三五問。
“她是可是拱辰衛十太歲中的柔兆君,位列第三席,資格比我還老呢。”阿芙挑出一件兩襠內甲,然後熟門熟路解開程三五腰帶,脫去他的上衫,同時一手下探,湊近逼問:“自從柔兆君現身,你的眼珠子就一直盯着她,就這麼喜歡那個扭來扭去的蕩婦?”
程三五悶哼一聲:“不、不是……我就是餓了,跟看到烤全羊差不多。”
“餓了?”阿芙語氣漸轉狠辣,五指緊攥:“好哇,你這傢伙胃口可真不小,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如果馮元一是女子身,你難不成還要跟他滾被窩?”
“啥?我可不喜歡死太監!”程三五立馬提高聲量。
阿芙沉默一陣,似乎確認男子心意,把手抽回,纖長玉指還故意在脣邊輕輕一抹。
此情此景,看得程三五心頭盪漾,正打算將麗人攬入懷中。阿芙身形翩然一轉,巧笑嫣然地躲開程三五臂圍,一件兩襠內甲甩到他臉上。
“算老孃我賞你的。”阿芙哼笑一聲:“靈州鹽池的事情,你自己要小心一些。馮元一固然不懷好意,但如果你能把事情辦妥了,他還是有容人之量的。反正在拱辰衛裡,不是妖魔鬼怪、便是旁門左道,就算你犯下河陽血案,照樣能夠爲他所用。”
程三五掂量着手中輕薄柔韌的兩襠內衫,色澤銀亮,分不清是用什麼材料製作,套在程三五那健碩身子上,也就是勉強護住上身大部。
“這是用蜀地銀蠶絲織造的內甲,能夠抵禦大多數利器鋒芒。”阿芙解釋說:“雖然你有自愈之能,可要是倉促間受到重創,肯定是恢復不過來的。又不可能身披重甲到處跑,只好拿這種內甲應付一下了。”
“多謝。”程三五摸着銀蠶內甲,露出真誠的笑容。
“別說謝。”阿芙同樣報以笑容:“活着回來。”
……
“什麼?你要去靈州?”
見到程三五收拾行裝,得知他將要離開長安、北赴靈州,長青大爲不解:“誅除妖異不祥這種事,何時成了內侍省的考察條目?”
“那位馮公公這麼說,我就聽命照做唄。”程三五對着箭矢尾羽檢視一番,然後將其塞入胡祿。
“不對!內侍省用心不良,說不定是要你去送死!”長青焦急道:“鹽池若有妖物作祟,首先應該是州縣官府查明情況,如果當地不能自行應對,那便上書朝廷,請派得力人手前往。”
程三五指着自己:“所以馮公公派我去靈州啊。你放心,還有內侍省的幾位繡衣使者也會跟着去,順便考察我的本事。你看,連通關文牒都準備好了,還蓋着京兆府的印呢!”
看着程三五晃動手中文牒,長青真不知他哪來的自豪:“你以爲對付作祟妖物,光憑一腔血勇就能成事麼?當初在西域,爲了消滅那羣盤踞巢穴的屍鷲,你照樣要我施法協助。”
程三五看着一臉認真的長青,問道:“你該不會打算跟我去吧?別忘了,等過完元月,你便要參加道舉了。而我去到靈州,查探消息估計便要一段時日。你如果跟我一起,只怕會錯過道舉。還是說,你耽擱一年也不打緊?”
長青欲言又止,他無從反駁,但心中仍有幾分不快:“你就非要給內侍省賣命不可?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那母夜叉手上了?”
程三五聽到這話,臉上表情先是呆怔片刻,隨後忍俊不禁道:“我確實有‘把柄’落在母夜叉手上了,被她死死攥着,根本抽不開身啊。”
“什麼意思?”長青一下子還沒聽懂,可是當他看見程三五那滿臉春風得意,立刻明白對方用意,微惱低喝:“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程三五卻是連拍着長青肩膀,笑道:“你用不着替我擔心,要真是打不過,我也不會跟妖怪死拼到底。再說了,我在西域經歷的兇險廝殺還少嗎?早就習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在長安這些天快把我閒出病了,權當是出去放放風。”
“那你務必要小心。”長青無可奈何,追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程三五回答說:“明天一早就動身,等下去昆崗院,跟老蘇說一聲。”
“我給你準備幾道符咒,以備不時之需。”長青只得言道。
程三五笑容爽朗:“好好好,有你陸七公子的符咒幫忙,啥妖怪都是土雞瓦狗!”
“不準這麼叫我!”
……
當蘇望廷得知程三五將要前往靈州,爲內侍省查探鹽池妖祟時,他並沒有流露出太過意外的神情。
“靈州是邊防重鎮,當地鹽池大多供給軍需,不算小事。”蘇望廷當即給出自己的判斷:“不論是否存心暗害,內侍省此番安排,足見馮公公將你視爲可用之人。”
程三五拍着大腿哈哈笑道:“這麼看來,我還不至於斷了生計。”
“對不起。”蘇望廷低垂着腦袋致歉。
“怎麼了?”程三五給自己舀了一盆肉嫩湯濃的山煮羊,呼嚕呼嚕猛吃不止。
“都怪我。”蘇望廷看着滿桌菜餚,毫無興致:“我明明知曉阿芙姑娘的盤算,卻還是存了僥倖心思,想借助她搭上內侍省的關係。”
“搭唄。”程三五渾不在意:“老蘇你這是怎麼了?從來沒見過你這樣。”
“桂丫頭那樁事情,把我嚇破膽了。”蘇望廷嘆氣說:“這段日子我也幾次與陸相見面,未來要辦的差事,也有了幾分眉目,不用再像寶昌社那樣打打殺殺。陸相還讓人改了我家版籍,三代子孫可以去考科舉了。”
“好事啊!”程三五不減豪邁:“老蘇你這今後便要飛黃騰達了……來,乾一杯!”
程三五端起酒碗,二人輕輕一碰,各自仰頭喝盡。
“興許以後沒法像這樣聚在一塊喝酒了。”蘇望廷說着說着,不由得老淚縱橫。
“哎喲,哭什麼?”程三五上前搭着蘇望廷的肩膀,安慰道:“我就出門辦差,短則數月、長則半年,又不是從此生離死別了。過去在西域,也常有這樣的事啊,我顧着追殺賊寇,一兩個月不見人影,你還以爲我死在大漠裡了!”
蘇望廷強作歡顏,可他沒法說服自己,程三五若是進入內侍省,註定要捲入種種兇險算計,這是他極不願看到的情況。
“聽說你這段日子,經常往來天香閣?”蘇望廷連喝了幾碗酒,重整思緒道:“看來阿芙姑娘很信任你。”
程三五嘿嘿發笑,摸着乾淨的下巴,這段日子被那母夜叉修理得不留半點胡茬,他打定心思,去靈州的這段日子,一定要把鬍子長回來。
“這樣也好,起碼有個人能替我管住你。”蘇望廷拍着程三五後背:“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但是給內侍省辦差不比寶昌社,斷然不能像過去那樣,熱血上頭就喊打喊殺。若有什麼事情拿不定主意,多問問阿芙姑娘。”
“老蘇你居然相信母夜叉?沒看出來啊。”程三五訝異道。
蘇望廷認真道:“雖然她慣於戲弄旁人,卻並非那種理智喪亂、兇害無窮之徒。我不敢說熟悉妖魔習性,可我隱約覺得,她其實不像傳說中吸血爲害的夜叉。”
“不像夜叉還能像啥?”程三五問。
“我也說不準。”蘇望廷搖頭:“她既超凡脫俗,又兼我行我素,說仙女也行,說妖女亦可。”
程三五舉起酒碗,放聲笑道:“老蘇你這話可是把她誇上天了,要是讓母夜叉聽到,說不定還要賞你幾十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