盍泚驀地回過神來,笑道:“正是。在下失禮了。只是師太的茶已是極品,我們的茶拿出來,怕是要獻醜了。”
無花道:“哪裡哪裡,這品茗會,爲的就是切磋交流,何以來論茶品?盍公子請!”
盍泚道:“如此,就有勞師太稍候。”
衆人見他從身後摸出一個小布袋來,裡面裝有一個精緻的木盒。盍泚將木盒放在桌上,緩緩地打開,青翠的茶葉立刻呈現眼前。那茶葉顆顆如嫩葉一般,扁平乾燥,並無特別。盍泚道:“師太,只有借你的爐水一用了。”
無花點頭道:“盍公子請隨意。”盍泚請小師父取了水來,放在爐火上加熱。盍泚卻到一旁取出一把琴來,笑道:“各位要稍等,此茶須由沸水沖泡,才能得其真味。與其大家在此枯坐無聊,不如在下爲大家撫琴一曲,如何?”
衆皆稱好,無花道:“早聞四絕公子尚有第五絕,便是音律,今日貧尼也要開一開眼界了。”
盍泚安靜坐一旁,撫着琴絃,嘆道:“此曲是我新作,尚未全部完成。今日也想請無花師太賜教一二。”說着,他閉目略一定神,手指緩緩撥動,琴音如涓涓流水,點點滴滴,清雅幽遠。
君亦休只覺得心中微微一蕩,忍不住低聲嘆道:“四絕公子這第五絕,還當真是令人心動。”
君亦圓低笑道:“那是當然!”
琴音初始緩慢悠遠,似有幾分沉重之意,漸漸地音節越來越快,越來越疾,就彷彿細雨綿綿時,風聲漸大,雨勢漸急,不一會兒便成了豆大的雨點急風聚雨般地撲面而來,讓人隱約感覺沉重之餘的悲憤之情。正當衆人聽得心神激盪,情緒難抑,琴聲突然嘎然而止,彷彿繃緊的弦猛地斷掉,一時之間,竟令人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此時爐火上的水已經沸騰,撲出的幾許水花,濺在爐子上,發出“撲”的一聲響。
君亦休回過神來,禁不住嘆道:“此曲,也只有四絕公子才配得上。”
君亦休聲音雖輕,盍泚卻聽得清楚,擡頭往簾內望去,隱約見到兩個人影,忍不住驚疑道:“是何人?”
無花微微一怔,道:“盍公子見諒,那是我的俗家弟子,只因她少見外客,故而失禮了。亦休,你出來吧。”
君亦休暗叫不好,師父讓她不要出聲,剛纔她一時失語,這下又要被父親責怪了。想了半天,也只得與君亦圓走到院子裡,福身道:“小女子君亦休,見過各位公子。”
四人望了她與君亦圓一眼,眼中均有驚疑之色。除了蔣儼與盍泚,並沒有人知道君亦休的身份。申、益二人心中雖疑,礙於無花在跟前,也沒多言。盍泚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君小姐請坐。既然來了,不如就一同品茶吧。”
說罷,他高高地執起水壺,沸水直流而下,杯裡的茶葉突然被衝散開來,在水中靜靜地綻放,四旋飛散。不一會兒,竟在杯底顆顆直立,宛如生在枝頭的嫩芽一般,鮮活無比,清香撲鼻。
衆皆驚歎,無花道:“好茶!不知此茶叫什麼名字?”
盍泚笑道:“此茶無名,是我一位朋友相贈。在下也一直在想,取個什麼名字纔好。”
無花道:“亦休,你看呢?”
君亦休淡淡道:“此茶根葉如鮮,茶湯色澤蒼翠,色香俱濃,實在難得,不如……就名翠芽,如何?”
盍泚道:“翠芽?好名字,多謝君小姐賜名了。”
君亦休連忙道:“盍公子客氣了,小女子在四大才子面前班門弄斧,實在是獻醜了。”
益錚弦道:“這是什麼話,君小姐過謙了。四大才子,不過是個虛名罷了。天下有才有德之人多了,何必在意這些個?對了,在下看君小姐才智過人,不知對剛纔盍泚所彈之曲,有何見解?”
君亦休對着無花道:“小女子只是略通音律,哪會有什麼見解?師父,您老人家才學淵博,弟子也很想向您請教一、二。”
無花笑道:“你自幼跟着我學經,音律之技,也是我看着你學的。今日四位公子在此,你不必過謙,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君亦休只得應了一聲是,走到那琴跟前,輕聲道:“世人都知有三大名琴,一把‘殘心’,據說是當朝內閣首輔阮大人送給了自己的女兒阮心璃,另一把“斷絃”,下落不明。而這一把‘流涓’竟然屬於盍公子,亦休真是羨慕啊。不過,也只有盍公子,才配得上這樣的名琴。”
盍泚道:“想不到君小姐對琴也有研究,在下佩服。”
君亦休道:“琴聲即心聲,盍公子方纔那一曲,起始平平,卻是情緒深隱,越到後面越急,分明是胸中志氣難展,多有慷慨激昂之意。盍公子胸有大志,不是我這樣的小女子所能評論的。”
盍泚輕嘆一聲,撫着流涓,目光溫柔,帶着笑意,說道:“有道是知音難求,在下就將這一曲,送給君小姐!”
衆人一愣,君望祖忍不住道:“多謝盍公子好意,只是小女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怕會辜負盍公子好意!”
衆人面露驚異之色,君亦休是他的女兒?君亦圓連忙走上前去,眼中滿是欣羨之色,笑道:“盍公子,我也喜好音律,不如……你教我和二姐撫琴可好?”
君望祖低聲斥道:“圓兒!沒規矩,退下!”
君亦休一時沒了主意,只得朝無花看去。無花道:“盍公子此曲尚未完成,不如,等完成之後,再作商榷,如何?”
盍泚笑道:“也是,在下一時欣喜,竟把這件事給忘了。君小姐請見諒。若是君小姐願意爲在下賜名,在下感激不盡。”
君亦休連忙低下頭,說道:“這,小女子怎麼敢當!”
盍泚道:“有什麼不敢當的。難得今天高興,君小姐對此曲的見解又深得我心。若是小姐不肯,莫不是覺得此曲有何不妥?”
君亦休無奈道:“怎麼會?……公子此曲旋律優美,激揚四溢,意境深遠,若公子執意要小女子取名……就叫‘抑揚曲’,如何?”
盍泚眼中一喜,拱手道:“好!一抑一揚,起伏意味皆在此中。多謝姑娘賜名。他日在下完成此曲,定爲姑娘好好彈奏。”
君亦休連忙還禮,連聲道“不敢當”。這才走到無花身旁坐了。衆人又叨擾了半日,飲了茶,四大才子方告辭離去。君望祖命亦休、亦圓回了內堂,這才嚴肅道:“亦休,你今天爲何突然出聲?”
君亦休道:“父親,女兒只是一時失語,並非有意。父親要責怪女兒嗎?”
君亦圓上前拉着君望祖的胳膊,撒嬌道:“爹,今天好不容易四大才子來,女兒也不過是想見識見識,這有什麼?二姐整天不出門,總有一天會悶死的!”
君望祖瞪了她一眼,斥道:“你還敢說!都是你任性妄爲!居然還敢讓盍公子來教你彈琴?!爹沒給你請過師父嗎?你什麼時候認真學過?”
君亦圓嘟着嘴,叫道:“那些師父怎麼能跟四絕公子相比?爹,你讓我去跟他學嘛!剛纔你也聽到了,四絕公子的琴藝真是一絕嘛!你讓我去吧,我保證,一定好好學!”
君望祖斷然道:“不行。以後你也學學你二姐,別有事沒事就往外跑!好好地尋一個婆家,早些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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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亦圓不依地叫了起來:“爹!你就這麼想早點把女兒嫁掉啊?!不,我還沒玩夠呢!我不嫁!”
君亦休笑道:“傻丫頭,哪有女兒家不嫁人的?”
君亦圓換起她的手臂,嘻嘻笑道:“二姐不是也沒嫁人嗎?我着什麼急?反正我要等二姐嫁了再說!”
君亦休微微一愣,君望祖氣道:“你,你這個死丫頭!”君亦休連忙上前撫着他的胸口,低聲道:“爹別生氣,圓兒是說着玩的。”說着,忙給君亦圓使眼色,君亦圓只得上前輕聲道:“爹,女兒也不是不想嫁,可女兒,想找一個真心喜歡的,也不成嗎?”
君望祖愣住,忍不住嘆道:“唉,你們……你們這性子,當真和你娘……太象。”
君亦休低下頭,一提起母親,她就忍不住傷感。母親性子倔強,當初也是怪父親娶了妾室,終日與父親慪氣,所以纔會一病不起。她呆呆地看着庵堂內青白的地板,心中忽生惆悵,不知她此生,是否也能找到一個真心喜歡之人?如果他哪一日也有了別的女人,她是否也會和母親一樣,鬱鬱而終?
君望祖見她神情黯然,知她想起往事,怕她會傷心,連忙擠出笑容,道:“好了,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你們都是爹的好女兒,以後定能找到好夫婿。”
無花進了庵堂來,說道:“君老爺不必過分操心了,亦休亦圓,姻緣自有天定。”
君望祖連忙起身道:“那是。多謝師太照顧亦休。我想接她回去住幾天,不知師太意下如何?”
無花看了看君亦休,她愣了一愣,下意識道:“爹,女兒現如今幫師父譯經,怕是要暫時在住在庵中。不如等過些日子,女兒再回去看爹?”
君望祖只得道:“既然這樣,也好。只是要麻煩師太。”
無花道:“哪裡的話。亦休也是我的弟子,如今又在幫我梅花庵做事,照顧她是應該的。君老爺不必擔心,有什麼事,我自然會去府上通報。”
君望祖這才放了心,帶着君亦圓告辭離去。君亦休也回了後院廂房中休息。她取出延華經,這幾天有了鳳九天的幫助,她已經基本上看明白,只是需要靜下來,慢慢翻譯成文字。也許在庵中更能靜心譯經吧,她暗暗地在心中爲自己解釋,看着院外的梅林,忽然想起鳳九天那日離去的背影。
在君亦休的心裡,這遊自天一會兒願意主動幫她,一會兒又會突然改變態度,實在有些令她摸不着頭腦。她向來少動七情六慾,什麼事都習慣了平淡以對,對情愛之事尤爲遲鈍,雖然心中對鳳九天已有了好感,卻並不明白這好感意味着什麼。
只是鳳九天,突然成了她心中的一個秘密,她卻不知道這個秘密,將會改變她的命運,讓她在短短大半年的時間內,嚐盡了二十年都不曾嘗過的大喜大悲,大徹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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