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洋行離“酒鬼小館”沒有多遠,步行的話幾分鐘就到了。解耀先一會兒感慨,一會兒揪心,不知不覺之間就來到了松浦洋行門前。解耀先仰頭看去,這座歷時兩年,一九一八年竣工,由“老毛子”А•А•米亞科夫斯基設計富麗堂皇的巴洛克式建築,又吸引瞭解耀先。尤其是大門上方有兩個栩栩如生的人像雕塑撐託着圓弧型陽臺,雕像爲雕塑家阿•羅曼的作品。深紅色的閣樓,孟莎式屋頂和半圓穹頂創造了優美的天際線。任何人看到了這棟建築之後,都會對其優美的造型難以釋懷。
松浦洋行這棟樓對於解耀先來講並不陌生,他叫戰智湛在哈爾濱讀大學那時曾經多次來這裡。只不過那時候這裡叫做“省外文書店”。這裡雖然叫做“外文書店”,但是絕大部分書籍都是中文版的圖書,這才使得時不常的來這裡樓上樓下的流連忘返,蹭點雜書看。如果這裡都是外文書籍,不管是哪一種外文,書認識他,解耀先不認識書上的文字,會望而卻步。
解耀先正在欣賞松浦洋行這棟樓的富麗堂皇,影山善富貢準時推開松浦洋行死沉死沉的木頭門,笑吟吟的走了出來。解耀先有說有笑的跟影山善富貢並肩來到了霍博士的家。
霍博士的家是一棟獨具特色的典型的“老毛子”式“木刻楞”民宅建築,佔地面積足有二百多平方米。比較講究的“老毛子”總會在“木刻楞”前面修一間像走廊一樣的房屋。當地人稱這個小房屋叫“門斗”,起着防風的作用。據說,這座“木刻楞”原本是一個白俄商人,據說還是“老毛子”的一個什麼貴族,後來把這座“木刻楞”賣給了霍博士。
一進霍博士家門,解耀先總感覺怎麼那麼彆扭。不爲別的,霍博士家雖然是“木刻楞”,但是屋子裡面的裝飾卻是典型的“中國風”。解耀先所在的客廳大約四五十平方米,就是是典型的中式佈置。紅木的炕几上墊着大紅的呢毯,波斯地毯上放着紫楦木的八仙桌,高靠背椅上蓋着魚蟲花卉圖案的湘鄉圍披。客廳的一角是鑲嵌着玻璃,在哈爾濱很時髦的仿造的西洋座鐘。牆壁上掛滿了名家字畫,左右顯眼的地方一邊是大幅的潑墨山水,一邊是傲雪的紅梅。正擡頭處,是一副關二爺讀春秋的重彩民畫,上下聯上寫着:“赤面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驅馳時無忘赤帝。”“青燈照青史,仗青龍堰月,隱微處不愧青天。”
霍博士身材不高,體態剛剛開始發福,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霍博士身着一件白得耀眼的白色襯衣,下身是一條藏青色色的褲子。更不協調的是腳上一雙意大利的大皮鞋,那是一塵不染。霍博士的身後,跟着一位三十歲左右,一身白色西服,扎着一根棗紅色的領帶,也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讓人冷不丁一看,整個浪兒就一個學識淵博的知識分子。
影山善富貢把解耀先介紹給霍博士之後,對霍博士又是鞠躬,又是極爲誠懇地說了半天。霍博士點了點頭,淡淡的對解耀先說道:“戰先生,影山君說他和你雖然有語言障礙,但是,這並不影響你成爲他的忘年交,共同探討老子《道德真經》的真諦!……”
“謝霍老師誇獎,這是學生的一點小意思!……”解耀先對霍博士深深地鞠了一躬,將手中兩包底層的紙都滲出油來的“槽子糕”,和兩瓶水果罐頭送到了霍博士的面前。
“戰先生太客氣了!……”霍博士話雖這麼說,可是也沒拒絕,更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擺了一下頭。他身後一個老媽子模樣的中年婦女立刻走上前來,伸手接了過去。
霍博士又把他身後那個一身白色西服,油頭粉面,戴着金絲眼鏡的青年介紹給解耀先:“戰先生,這位是我的小學弟,也是我的學生鮑力安鮑大夫。……”
“鮑大夫好!……”既然是霍博士的學生,出於禮節,解耀先伸出手去想和鮑大夫握手。
沒想到,鮑大夫伸出的右手並沒有和解耀先握手,而是舉到頭頂抹了抹油光鋥亮的頭髮之後,正眼也沒看解耀先,娘們兒唧唧淡淡的說道:“哦……戰先生好!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他孃的!傷害雖小,侮辱性極大!你以爲你個癟犢子揍兒的是誰呀,當大夫就了不起?跟老子倆裝啥犢子!……”解耀先心中暗罵道。但是,他的臉上始終一副笑容可掬。只不過是迅速擡起左手,雙手抱拳,對鮑大夫拱了拱手,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解耀先對影山善富貢領他來找霍博士學日語本來就很勉強,只是拘於面子,不得不來。沒想到霍博士還算客氣,可他的一個學生就這麼牛十三,剛一見面就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還整個啥“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真當老子連這個也不懂咋的?
解耀先此時是不怕影山善富貢不高興的。最好影山善富貢一生氣,跟着霍博士學日語的事兒就此畫上一個句號。免得“連翹”和“白狐”像猜悶兒似的,猜不透影山善富貢葫蘆裡賣的啥藥。都說無知無畏,無所求也無畏!解耀先笑了笑說道:“呵呵……鮑大夫渾身上下咋那麼香呢?整個浪兒就跟‘圈兒裡’的窯兒姐似的!俺聽他們說‘圈兒裡’的窯兒姐腦瓜子上抹的都是香油,賊香!不知道鮑大夫腦瓜子鋥明瓦亮的,是不是也抹了香油?……”
解耀先說的“圈兒裡”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圈兒裡”位於老道外,也就是傅家店的正陽十六道街那前兒也稱“薈芳裡”。那前兒哈爾濱老道外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一應俱全。特別是在北、東、南幾個市場裡,小戲館、說書館、茶館、酒館充街溢巷,青樓妓院也遍佈於此。老道外當時曾經流行着“新世界吃個飽,新江泉洗個澡,大舞臺叫個好,薈芳裡睡個倒”的順口溜。這就是對哈爾濱解放前紙醉金迷、吃喝玩樂醜惡生活的描繪。
所謂“道外是地獄”,是指老道外是窮人聚集的地方。所有的商服自然就有針對性了,包括“圈兒裡”的窯子,其檔次和桃花巷的“麗春院”等也是沒有辦法相比的。解耀先笑眯眯地說鮑大夫整個浪兒就跟“圈兒裡”的窯兒姐似的,那就是罵鮑大夫是不入流的窯兒姐了。
鮑大夫愣了愣,白臉兒立刻猶如酒醉般紅得如欲滴出血來。他一甩手中的手帕,扭過臉去,娘們兒唧唧的說了一句:“無聊!……”
霍博士和影山善富貢對視了一眼,隨即“哈哈”大笑。霍博士一把拉住解耀先的手,用日語對影山善富貢笑道:“影山君,你這忘年交的小老弟純真質樸,我很喜歡!哈哈……”
接着,霍博士又用漢語對解耀先說道:“小老弟,‘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華味慚初識,新聲喜盡聞。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還奇怪影山君爲了和你探討老子《道德真經》的真諦,不惜來求我這個‘霍大炮’教你日語。看來,影山君目光如炬,你這個小老弟我也很喜歡。教你日語沒問題,不過只教小老弟幾天日語,是沒有辦法和影山君探討《道德真經》的。這樣吧,咱們三個人一同探討《道德真經》。小老弟也學習日語了,影山君也解惑了,我呢,也多了一個忘年交的小友。這叫‘三全其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