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耀先又向“白狐”深施一禮,說道:“深蒙毛兄厚意,小弟這廂謝過!唉……周老太太的被害讓小弟痛不欲生,心中十分煩悶,想出去溜達溜達散散心。……”
見“白狐”張嘴愈加阻攔,解耀先一舉手阻止了“白狐”再說什麼勸阻的話:“請毛兄大放寬心!小弟只是出去溜達溜達散散心而已,絕不會幹以卵擊石的蠢事!不過,無論是哪位兄弟都不要跟着小弟,不然的話,小弟心中會更不痛快!……”
解耀先言外之意無非就是說,不管是誰跟着他,別說他跟誰倆急眼。解耀先之所以要單獨外出,那是他和哈爾濱市委書記“連翹”陸學良約好了,今天的午末未初在傅家店正陽三道街的“回春堂”中藥鋪見面。連續發生了兩件大事,是得聽聽黨組織是什麼意見了。
“白狐”知道無法阻止解耀先,嘆了一口氣之後,從懷中掏出他心愛的“槍牌擼子”,也就是“勃朗寧M1900”7.65mm手槍,檢查了一下彈匣之後塞到解耀先的手中,說道:“解兄,你喜歡使的那兩顆二十響‘大肚匣子’帶在身上不方便。兄弟的這顆‘槍牌擼子’乃老闆親賜,解兄帶着護身。這顆‘槍牌擼子’解兄帶在身邊,就像兄弟一直在解兄身邊一樣!……”
“白狐”發自肺腑的話令解耀先心中一熱,眼淚差點出來。都說“槍是戰士的第二生命”,解耀先知道,這把“槍牌擼子”“白狐”愛愈性命。今兒個主動拿出來讓解耀先帶着防身,足見“白狐”對自己的關懷。解耀先不好拒絕,只得又是深施一禮,感謝“白狐”的深情厚誼。
解耀先很快就扎古好了自己。他給自己粘了一個大連毛鬍子,身穿黑色長皮夾克,腳蹬長筒牛皮靴,頭戴“羅宋帽”,臉上戴着一副黑黢黢的墨鏡,手戴黑色羊皮手套,整個浪兒就是他去“雅克薩酒館”和霍夫曼見面的那副行頭。“白狐”的那支“槍牌擼子”揣在懷裡,解耀先覺得不夠威風,就讓“山狸子”找來一個“盒子炮”的木殼,把他的一把二十響“大肚匣子”裝進木殼,明晃晃的斜掛在長皮夾克外面。整個浪兒就一個標準的漢奸特務。
“白狐”也真能錦上添花,也不知道打哪兒踅摸來的一張小日本鬼子哈爾濱警備旅團“滿人偵緝隊”王友富的“派斯”交給解耀先,以備不時之需。解耀先打開“派斯”一看,還別說,這個什麼“王友富”長得和化了妝的自己長得還真挺像。解耀先特別注意了一下,這張“派斯”上還有小日本鬼子哈爾濱警備旅團旅團長向井寬五郎少將的親筆簽名呢。
解耀先嘴裡叼着“老巴奪”,騎着“獠牙”那臺“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破的不能再破的小日本鬼子一九〇二生產的自行車,一路向傅家店駛去。解耀先邊蹬着自行車,腦子裡邊琢磨着怎麼和“連翹”說的婉轉些。解耀先知道,“連翹”是瞭解他的。周老太太的殉難,對解耀先的打擊很大,以解耀先的性格,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大妖山魈”喋血哈爾濱街頭,一場腥風血雨就要來了。“連翹”又要窮嘚啵,用黨和人民的利益至高無上來說服解耀先放棄爲周老太太復仇的念頭了。不然的話,“連翹”就會威脅解耀先要向延安社會部請示,把解耀先撤出去。唉,簡直煩死了!解耀先可以把“白狐”忽悠得跟個傻十三似的,但是不能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對付“連翹”。和“連翹”閒呷嗒牙歸閒呷嗒牙,可對黨必須忠誠。
解耀先忽然想道:“‘淚雨零鈴終不怨’?那是清代大詞人納蘭性德在《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一次中描寫蜜裡調油的唐明皇與楊玉環的。周老太太犧牲了,‘連翹’這個鬼頭蛤蟆眼兒的傢伙要是想讓老子只是淚如雨下,痛不欲生,卻無怨無悔的讓時間來撫平自己的傷痛。嘿嘿……那就叫做老貓聞鹹魚,嗅鰲呀嗅鰲!……”
解耀先邊蹬着自行車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之間來到了新城大街,也就是後來的尚志大街南頭靠近田地街處一座獨門獨院,十分富有格調的俄式平房。解耀先心中一動,想起來了,這裡不就是前些年地下黨和進步文化人士經常聚會的地方嘛。這個地方的名字叫做“牽牛坊”,名字溫馨而浪漫。可惜,眼目前兒不是季節。房屋和庭院的牆上只有枯枝敗藤,要是夏、秋時節,沿着藤蔓會爬滿牽牛花,那可是賊拉好看。唉,可惜了的!作爲地下黨和左翼作家聚會的秘密場所,被小日本鬼子和漢奸破壞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解耀先邊蹬着自行車,邊長吁短嘆的發着感慨。路邊的行人見了十分奇怪,這個平時不可一世的漢奸狗特務難道也有爲難的事?在經過希爾科夫王爵街,也就是後來的地段街時,解耀先忽然被路邊一個賣豆腐腦的小攤兒給吸引住了。解耀先其實並不餓,臨出門的時候剛剛喝了兩大碗關秀珍給他熬的小米粥。可是,解耀先肚子裡的饞蟲一下子讓豆腐腦給勾出來了。時間來得及,這要是不讓他喝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似乎比把他關進小黑屋裡還難受。
解耀先跳下了自行車,把自行車支在馬路牙子邊上,正眼也不看坐在豆腐攤兒邊小桌子上喝豆腐腦的兩個老頭兒,學着魚肉百姓的漢奸特務的樣子,對賣豆腐腦的老頭兒吆喝道:“老掌櫃的,豆腐腦熱乎不?麻溜兒利索兒的給老子整一碗,不熱乎不給錢呀!……”
“熱乎!熱乎!不熱乎不要錢!……”賣豆腐腦的老頭兒瞅着怎麼着也得有六十多歲了,可是手腳還十分麻利。邊滿臉堆笑的應付解耀先,邊給解耀先盛了滿滿的一大碗豆腐腦,問道:“長官,您能吃辣椒油不?這辣椒油老漢是新炸的,賊啦香!……”
“嗯……給整點,整點!……”解耀先笑眯眯的說着,大馬金刀的坐在桌子邊。
兩個吃豆腐腦的老頭兒只道解耀先是比小日本鬼子還惡道的漢奸狗特務,是個無惡不作惹不起的主兒。惹不起還躲不起嗎?還是麻溜兒利索兒的閃人吧,免得吃眼前虧。
兩個吃豆腐腦的老頭兒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豆腐腦都沒喝上一半,站起身來臉上拼命擠出點笑,給解耀先鞠了個躬,扔下點錢轉身就走人了。解耀先見這兩個老頭兒躲他如避瘟疫,不由得愣住了。他暗想道:“乖乖隆嘚咚,豬油炒大蔥!老子今兒個也沒戴臉譜呀!……”
這時,賣豆腐腦的老頭兒雙手捧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豆腐腦來到桌子邊。解耀先急忙擡手去接,不了碰到了屁股後面掛着的二十響“大肚匣子”。解耀先猛然醒悟,不由得啞然失笑:那兩個吃豆腐腦的老頭兒不是怕上古妖仙“大妖山魈”,而是怕他這個十惡不赦的漢奸特務。
賣豆腐腦的老頭兒笑吟吟的把豆腐腦放到桌子上,邊用圍裙擦着手,邊說道:“我說長官,我老漢的豆腐腦在這旮沓可是一絕,人稱‘老金頭兒豆腐腦’。今兒個老漢請客,長官您要是吃好了,以後就常常光顧老漢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