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東耳房中熱氣騰騰,孩子們的活力彷彿永遠用不完,剛剛晨練回來,兄妹倆也不嫌累,仍舊說說笑笑的熱鬧着。邱晨快速地給孩子們擦洗了汗水,換上備用的細棉襯衣襯褲。青杏和玉鳳拿着炕的熱乎乎的棉衣棉褲,緊緊抱在懷裡,以防止棉衣上的熱乎氣散了。一看到阿福阿滿穿好襯衣襯褲,兩人趕緊上前,一人給一個孩子飛快地穿上棉衣。
剛剛洗去汗水微涼的身體,被套進鬆軟熱乎的棉衣裡,兩個孩子臉上加深的笑容和感激的眼神,充分證明了這瞬間的舒爽溫暖。
快速地穿好乾爽棉衣,邱晨帶着兩個孩子出了東耳房,青杏和玉鳳留在屋裡清理。
大興家的帶着青江家的、順子家的已經端上了早飯,俊文俊書幾個也洗好了換了衣服回來。再出來看到一溜兒半大小子,邱晨的目光從俊文俊書兄弟幾個身上挪過去,落在明顯有些疲憊的林旭身上,笑着道:“你練得時間短,若是覺得累,就跟秦將軍說說,先減一些量,等慢慢適應了再說。”
俊文俊書都覷着林旭嘿嘿地笑,林旭微紅了臉,羞臊地連連擺手道:“大嫂,不礙的,不礙的……”
說着,他自己也笑了:“……這兩天已經比剛開始好多了。”
俊書偷偷地捶了林旭一下,笑道:“別掰不開面皮,不行別硬撐,秦將軍說了,強撐傷了身子可是得不償失。”
林旭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怒斥:“不強撐,誰說我強撐了。我就是這些日子在縣學幹活少了,原來你還沒我力氣大呢!”
見他們笑鬧開了,邱晨也不再多問,招呼着大家各自找座位,吃早飯。
邱晨和楊樹猛坐在兩側炕沿上,俊文林旭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五個小的都上了炕,一家人開始熱熱鬧鬧地吃早飯。
“二哥,要不你也收拾收拾帶着孩子們回去吧?咱爹咱娘好長時間不見孩子們,也該想他們了。”邱晨夾了一隻蒸餃喂進阿滿嘴裡,一邊跟二哥說着話。
楊樹猛眼皮也不擡,搖搖頭道:“我就不用你操心了。過了二十,作坊裡停了工,我再帶他們回去不晚 。”
“可是,光大哥一個人在家,家裡能忙過來嗎?”
“你給帶上了那麼多東西,差不多過年的東西都買全乎了,就是還差什麼,你也給帶足了銀子,有銀子進府城什麼買不到?剩下的也就是打掃打掃的事兒了,那些,大嫂和俊章娘就幹了,我回去也搭不上手。”說到這裡,楊樹猛終於擡起眼,看着邱晨笑道,“往年,我跟大哥給人家趕車,有時候還忙到二十七八吶,家裡過年還不是該咋過咋過?家裡沒事兒,你就別擔心了。”
俊文也在旁邊笑道:“姑姑,二叔說的是,咱家作坊開着工,二叔再走了,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再說,我們兄妹剛剛跟着秦將軍練了幾日,若是就此家去停了,之前這些日子就白費了。”
說到這裡,俊文側臉看着林旭笑道:“旭子叔,你別看我……你這會兒要專心備考,可不能分了心,耽誤了功課。”
見他們爺幾個都是這樣,邱晨也不再堅持,也跟着笑道:“俊文這話對,二弟有心幫嫂子分擔,嫂子知道,可這會兒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安心讀書,讀累了四處走走,出來散散步,跟大家夥兒說說話都行,只不能分心操持家裡這些事兒。呵呵,你好好讀書,好好考試,順利考出來,給嫂子給咱家揚眉吐氣,更換門楣……那纔是大事!”
林旭聽得心裡熱熱的,臉色不由地鄭重起來,連連答應着。
跟一家人說說笑笑吃了早飯。孩子們放了年假,原本邱晨想着讓孩子們在屋子裡寫寫字,累了也在屋子裡玩玩。可孩子們好不容易脫了課堂的約束,哪裡肯拘在屋子裡,都嚷嚷着要去幫家裡幹活。
邱晨看看楊樹猛,兄妹倆心意相通,同時地笑起來。
“咱們池塘裡養了一年魚,咱們還沒正經捕撈過,這會兒眼看就要過年了,也該撈些出來……”邱晨一開口,孩子們的眼睛就瞬間被點亮起來,大小孩子們互相交匯着目光,忍着滿心的興奮,都將目光盯在邱晨身上,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咱們也沒誰破冰撈過魚,你們幾個小的也不行,池子裡的冰凍得結實,破冰就不是個容易事兒……”邱晨說到這裡頓了頓,接着笑道,“這樣,你們去前院找秦將軍問問,看他們有沒有破冰捕魚的經驗,我去東跨院問問,看看有沒有人破冰捕過魚,這麼些人,總能找上一兩個出來,再叫上幾個人,交給你們帶着去……不過,這會兒我可說好了,你們去捕魚,一定要互相看顧好了,魚捉不到沒啥,可別把自己掉冰窟窿裡去。”
俊文俊書連忙起身答應着:“姑姑放心吧,我們會看好弟弟妹妹們的。”
邱晨轉眼看到林旭滿臉羨慕和失落,不由笑了:“雖說二弟要安心讀書,但也不能死讀書。你且去讀書,過會兒找好了人,鑿開冰,就讓俊言俊章過來叫你,咱們家養了一年魚,這會兒出魚也是大事兒,咱們家的人都該去看看!”
林旭臉上的失落立刻散了,跟其他孩子一樣透出滿臉的歡喜來。
商議定了,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從後院出來,按照商議定的分別去了前院和東跨院。楊樹猛看着和孩子一樣歡喜興奮地妹妹,搖搖頭,帶着成子自去東跨院安排制皁作坊的做工去了。
邱晨去東跨院一問,林子和泉哥兒就紅着臉笑嘻嘻地從人堆裡走出來:“嬸子,我們倆都幹過砸冰逮魚的事兒。”
邱晨扭頭看看蘭英和青山家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都想起春天這倆小子鬧的那出事兒來,幾乎同時撐不住笑起來。
青山家的指點着倆小子笑的打跌:“就這倆淘氣小子,小時候追狗攆雞的事兒着實沒少幹,估摸着他倆連山上的老鼠洞都掏過,像砸冰逮魚這事兒,就找他們倆,保準沒錯兒。”
林子漲紅着臉,有些不服氣地小聲嘟噥着:“也不光我倆,大壯他們幾個也都幹過……嗯,還有佔祥哥,我小時候第一回逮魚還是跟着他去的呢!”
劉佔祥笑着一巴掌拍在林子脖頸子上,笑斥道:“我帶你去逮魚不差,可我沒把自己給凍病了!讓你不上工去逮魚多好的事兒,還有啥不樂意的。”
林子張張嘴,看着餘威猶存的劉佔祥,還是縮縮脖子乖乖地站在一邊,不做聲了。
邱晨跟着大夥兒笑了一回,點了林子和泉哥兒道:“行了,你們倆也不能只想着去逮魚,趕緊地把活兒安排安排,再找上幾個人,尋摸上需用的傢伙事兒,半個時辰後在大門口會和。”
能夠逮魚,雖然被大家夥兒笑話了,但泉哥兒和林子仍舊難掩興奮地連聲應了,急急地轉回去招呼自己手下的工人,去安排當日的活計了。
邱晨轉回來,一出東跨院就看到俊文兄妹幾個正跟着秦義秦禮安轡站在院子裡,一羣小的正興奮地圍在秦錚秦義身邊,滿臉信賴地聽着秦義秦禮安排事情。
讓孩子們去前院問問,不過是邱晨隨口一說,看這樣子,秦義秦禮還真懂得冬季破冰捕魚的事兒。這讓邱晨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不過略略一想,也就釋然了。他們跟着秦錚在北邊駐守了近十年,對於這些漁獵諸事會比較熟悉,也就不奇怪了,畢竟冬季捕魚在北邊更常見。
想起在東北看過的壯觀的查幹湖冬捕,邱晨不由對秦義秦禮的破冰捕魚怎麼安排生出些好奇來。她的小池塘面積小,根本用不了那種冰下捕魚的法子,不知道秦禮秦義有什麼法子來捕魚呢?跟林子和泉哥兒的土辦法是不是相同呢?
沒有作聲,邱晨沿着廊檐慢慢走過去,就站在離一羣人最近的廊檐下,安靜地傾聽起秦禮秦義的安排來。
正在說話的是秦義:“……孝孺,孝婕,你們倆負責拿筐子,等魚撈上來之後,負責把魚撿起來裝進筐子裡。”
阿福阿滿聽到安排,立刻一挺小腰板兒,規規矩矩地答應着:“是!”
秦義安排完,目光掃過身周的一羣孩子,被他看到的孩子立刻收斂心神規矩站好,真像等待出戰號令的將士。目光掃過一圈,秦義一揮手道:“所有人,各司其事,出發吧!”
孩子們恭敬謹慎地齊聲應了,下一刻,就轟然四散開去,特別是俊言和阿滿,一邊跑還一邊興奮地嚷嚷着,剛剛那片刻的肅穆瞬間沒了蹤影。
邱晨笑得撐不住,伸手扶住廊柱才避免跌出去。就這樣亂哄哄的將士……看來還真是鍛鍊的日子還不夠!
她這一笑,也終於引起了孩子們的注意。阿滿和阿福當先朝她跑過來,阿滿撲進邱晨懷裡,就很顯擺地報告:“娘,秦將軍說了,讓我和哥哥負責撿魚,不管是誰逮上來的魚,都由我們撿。”
阿福也緊跟着道:“嗯,我帶着妹妹一定看好了,絕不讓一條魚逃跑!”
邱晨看着兩個孩子興奮地發紅的小臉,俯身挨個摸摸親親,笑着鼓勵道:“好,娘相信阿福阿滿都很厲害,一定能做好。待會兒,娘去觀戰!”
“嗯,嗯!”兩個孩子連連點着頭。
阿福牽住阿滿的小手,後退一步,對邱晨鄭重道:“娘,我們得趕緊去搬筐子了。不能因爲我們耽誤了!”
“嗯,去吧!”邱晨笑着答應了,然後晃着拳頭道,“兒子,閨女,加油!”
阿福阿滿咧開嘴笑起來,同樣晃晃小拳頭回應:“加油!”
孩子們各司其職跑着忙去了,邱晨看着孩子們跑向各處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秦義秦禮已經從院子中走了過來。
“又給兩位添麻煩了!”邱晨笑道。
秦義秦禮臉上都多少有些赧然。這羣臨時收攏的‘小兵’真是不給他們面子,當着面兒還好,一回頭就完全沒樣子了。
秦義黑着臉點點頭,秦禮臉上掛着笑,擡手撓撓頭道:“夫人客氣了。我們兄弟閒的……嘿嘿,自從離了北疆,還沒在別處破冰捉過魚呢!”
秦義也憨憨地接口道:“就是池子小了點兒,若是大湖,架上大網,那才叫一個過癮,一網就能出幾千上萬斤魚!”
邱晨露出微微的驚訝來:“果真有那種網?我在書上看到過,據說是冰下行網……我一直想不通,冰封的嚴嚴實實的,那網是怎麼走的!”
這麼多問題,秦義就有些口拙了。
秦禮笑着道:“確是那樣。那網極大,需要幾十個身強體壯的漢子一起拉網。”
看來,這會兒的冬捕還沒有馬拉的絞盤,還僅限於使用人力!
邱晨笑着道:“咱們剛剛買下了離這裡百多裡的南沼湖,那湖面極大,有一百多畝水面,明年,明年冬日捕魚,咱們也能用上那幾十人的大網了!”
三人說着都笑起來。只不過,三個人心裡都明白,明年,秦義秦禮幾個人還在這裡的可能太小了。
又將林子、泉哥兒幾個人的事兒跟秦義秦禮交待了,邱晨就告辭回了後院。捉魚所說鬧的動靜不小,但她並沒指望真捉上多少魚來,畢竟水面有限,放養的魚也有限。
回到後院,邱晨就打發青杏去東跨院將蘭英叫來。
眼看就要過年了,村裡好些個幼兒老人卻連頓白麪餃子都吃不上。她還忖度着,給那些家境極其貧寒,溫飽不濟又有老人孩子的家裡送些白麪去。不是她多麼高尚,只不過她不想讓自己眼睛所見,有凍餓而死的慘事發生罷了。說起來,也只是爲了自己討個好心情罷了。
蘭英熱心熱場,邱晨把打算一說,立刻拍手叫起好來,也不用邱晨多管,自己就大包大攬地應下來。
邱晨看她站起來就要走,連忙攔住囑咐道:“這事兒,你先不要聲張,就把全村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和三歲以下的孩子統個數,回來咱們再商量商量,定下個多少數目,再辦就沒什麼差池了。”
蘭英笑着滿口應了:“你放心,這是你過好了不忘鄉親,可是大善事,我保準辦的妥妥帖帖的,萬不能把這好事兒給辦出差池來。”
這邊商量好了,邱晨帶着青杏玉鳳拿着帳頁去了趟庫房,把庫房裡存的各種糧食、布匹和棉花等物看了一遍。莊子裡就收了一季秋糧,是以糧庫裡的雜糧存的不少,麥子白麪卻都是先用先買,並沒有太多的儲存。村裡的老人孩子照着一個人頭五斤面算,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再就是年前賣糧食的人多,這糧價總會比過了年青黃不接的時候便宜些。倒不如趁着這個時候多買些糧面回來,出了眼下這件事要用,過了年工坊裡那麼多人吃飯,也省的再一趟趟去買。
正好,原本準備給幫工們發的年貨裡就有白麪一項,現在趕緊着打發人去定糧的糧店裡知會一聲,再追加一些數量也就行了。
棉花倒是存了不少,棉布也有些,卻不太夠用,少不得也要派人去再買些回來。
這一番覈查盤算下來,也過去了大半個時辰,估摸着外邊捕魚的也該行動起來了,邱晨揉揉發脹的額頭,指着賬簿算盤等物笑道:“把這些東西收了,咱們出去看看他們捉到魚了沒!”
玉鳳和青杏都是十二三歲年紀,也正是好玩好動的年紀,青杏一聽立刻連連點頭答應着,抱了算盤賬簿子送進屋裡去,玉鳳拿了邱晨的斗篷過來,伺候着邱晨披上,一邊道:“夫人,你帶青杏去吧,我留在屋裡看着爐子。”
邱晨瞅着她笑笑,道:“爐子裡多放些炭封住就是了……”
玉鳳仍舊搖搖頭道:“爐子封上在捅開半天燒不旺,奴婢看着些,也正好多少些水,過會兒少爺小姐和表少爺回來,都得用熱水。”
眨眼青杏就從裡屋裡返回來,笑得兩眼彎彎道:“都放進炕櫥裡鎖好了。咱們走吧,說不定,這會兒都逮出魚來了!”
玉鳳拿了青杏的棉襖子遞過來:“你跟夫人去吧,我留在屋裡看爐子,過會兒少爺小姐們回來,要用熱水……”
青杏臉一紅,囁嚅着垂着頭道:“要不我在家裡看着爐子……”
玉鳳往外推了推她道:“你就去吧,也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愛看熱鬧,你去看了回來跟我說說就成。”
青杏還有些遲疑,擡眼看向玉鳳,磨蹭着不好意思往外走。
玉鳳又推了她一把,低聲道:“你快去吧,別讓夫人等着你。你要覺得過意不去,中午吃魚把魚尾讓給我吃就行了,我最愛吃魚尾!”
一聽這話,青杏才重新笑起來,彎着眼點頭道:“嗯嗯,魚頭魚尾都給你吃!”
邱晨在門口聽得忍不住彎了脣角。這倆丫頭,還魚頭魚尾,池塘裡的魚估計大多數都是些巴掌大的小魚,一鍋燉了吃罷,還哪裡分得出魚頭魚尾來!
臘月數九寒天,天空晴朗的很,太陽高高掛在天空上,卻白慘慘的沒有多少溫度。
邱晨帶着青杏從溫暖的屋子裡出來,一陣風旋過來,主僕倆都禁不住攏緊了棉衣。
順着廊檐避風處一路出了後院,前院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邱晨帶着青杏也沒停留,又一直走出大門去。
一出大門,與撲面而來的寒風不同的,就是池堤岸上站的許多人,老人孩子都有不說,連平日裡很少出門的年輕媳婦子大閨女也出來了不少,都擠在遠些的一個角落裡,嘰嘰咯咯地說笑着,一張張臉龐也不知是害羞、興奮還是被風吹的,兩頰都暈染着一團醒目的高原紅,讓這些姑娘媳婦們顯得格外淳樸,也有了一種別樣的可愛。
青杏被冷風嗆了一口,咳了兩聲才緩過勁來,卻顧不得自己個兒,而是上前攔住邱晨道:“夫人,這池子邊兒上的風硬的很,您還是把風帽戴起來吧!”
邱晨含笑點了點頭,微微低了頭,青杏快手快腳地把斗篷的風帽給邱晨拉過來戴好,又把帶子重新系了,看看那些縮着脖子揣着手的村裡人,青杏微微挑了挑眉道:“夫人,你且在門廊下站站,奴婢回去給您拿個手爐去!”
下意識地想說不,轉念想到冰上的阿福阿滿,若是那個手爐來,兩個孩子也能抱着暖暖手,也就順着青杏的意思應了:“拿兩個來。也去看看小小姐,別凍着了。”
青杏答應着轉身回去了,邱晨就站在自家門廊下,避着風看着池塘堤岸上的人羣,又透過人羣的縫隙看向冰面。冰面上的情形看不清楚,隻影影綽綽地看到站着好些人,都圍攏在一起,隱約中能夠聽到咚咚咚的聲音,想來是冰面還沒鑿透。
鑿透冰面,還得下網或者下什麼工具,還要過些時候才能撈上魚來……出來的似乎早了些!
邱晨有的沒的亂想着,青杏一路小跑着抱着兩隻手爐又奔了回來。拿了一隻手爐放進邱晨手裡,讓她抱着,自己個兒也揣着一隻手爐,跟在邱晨身後,出了大門洞,向池塘走去。
靠近林家這邊的池塘堤岸較高,爲了便宜修了一個青石臺階。臺階一邊還突出一段平臺,就成了一個極簡單的小碼頭,是邱晨準備着停靠小船用的。今年種的藕少,荷花蓮子的也沒多少,就臨時沒有置辦,這小巧簡單的碼頭也就一直空落着沒用上。
主僕倆走到近前,站在岸上的人們纔看到她們,立刻就有不少人趕着打着招呼,邱晨也停下步子跟人們笑着寒暄了,這才下了臺階,小心翼翼地走到平滑如鏡的冰面上去。
到了冰面上,寒風更猛了些,邱晨微微眯了眼,又緊了緊斗篷這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重心往前走。
到了這裡,邱晨已經準確地找到了擠在人羣中的俊文兄弟,俊文和俊書並排站在一起,都是雙手往前攏着……想來兩人懷裡摟着的就是阿福和阿滿了。
走到近前,拍了拍俊文,俊文才發現站在身後的姑姑,連忙笑着招呼,俊文懷裡的阿福也隨着看到了自己孃親,也立刻滿臉笑地拉着邱晨的手往前走:“娘,過來看,後邊看不到,已經鑿好冰了,秦……師傅已經把網下下去了……馬上就要出魚啦……”
阿福的小手有些冰,邱晨連忙兩手捧了揉着暖和了一會兒,又把自己手裡的手爐塞進阿福的手裡,讓他抱着。一回頭,青杏已經擠過去,把阿滿拉進自己的懷裡,另一個手爐也放在了阿滿手裡捧着了。
這丫頭做事倒是不用費心,就是性子跳脫、活潑些!
安置好了阿福阿滿,邱晨又看向俊文俊書,還有在更往裡處站着的俊言俊章,回頭對俊文道:“這裡太冷了,你們也回去添上件斗篷去!”
俊文和俊書對視一眼,一起笑笑,俊書道:“姑姑,不用擔心我們。我們穿着皮襖子暖和着呢,一點兒也不冷……”
俊文也笑道:“姑姑,剛剛爲了看着阿福阿滿,我們都沒動手,這會兒也該上去幫幫忙了,活動活動說不定還出汗呢,不冷的,你別擔心了!”
說着,一起笑嘻嘻地招呼着,擠進人羣,去到冰窟窿邊兒幫忙去了。
俊文俊書都是知好歹輕重的,既然兄弟倆都說沒事兒,邱晨也就不再多擔心了。只屏息靜氣地攬着阿福挨着青杏阿滿一起,看向冰窟窿邊忙乎的秦義秦禮和林子等人。
這會兒纔看清楚了,冰窟窿鑿的很大,估摸着有兩三平方的樣子,酷寒的天氣中,微微晃動的碧藍色水面上氤氳着一層薄薄的霧氣。
邱晨看着俊文俊書走到冰窟近前去,心不由得揪起來。這麼大的冰窟窿,若是一個不小心滑下去,再想拉上來只怕就很難了……
“秦師傅怎麼總是攪動不撈魚哇?”懷裡阿福疑惑地聲音響起,邱晨一晃神才察覺到自己只顧着擔心那些人的安全了,還真沒注意撈魚的事兒。
秦義秦禮都不是沒成算的,有他們看着,這些人員的安全想必不用她太操心了。
把心中的擔憂壓下去,邱晨凝神看過去,果然看到秦義秦禮一人拿着一隻帶着嚐嚐木柄的鏟網,輪換着將網子伸進水裡攪動一番,卻並沒撈上一條魚來。
這樣攪動,有魚不也嚇跑了?邱晨也同樣疑惑起來。
再看秦義秦禮二人,把網都撤上來之後,竟都盯着晃動的水面不動了。
過了差不多兩盞茶功夫,不禁邱晨,就連其他人也要沉不住氣的時候,秦義雙手持網,猛地鏟進水中,又迅疾地一挑一甩,在一陣眼花繚亂之後,邱晨都沒怎麼看清楚秦義的動作,然後就看到冰面上兩條大魚噼啪噼啪地跳動着,青色的魚背猶如墨線,銀白色的魚鱗則耀着日光,散發出一片讓人歡喜炫目的光芒來。
“噢……”一陣歡呼聲中,夾雜着一聲聲詫異、驚喜的聲音。
“還真有魚哇!”
“這麼大魚,足有七八斤吶!”
“哪有七八斤,那條大的最多五斤,那條小的也就三斤出頭……”
之前那個人不虞地揶揄道:“就你那抓大糞的手,啥時候也懂得看稱啦?”
阿福阿滿歡呼着蹦跳着,片刻,將手爐往邱晨和青杏懷裡一塞,阿滿嚷嚷着:“哥哥,趕緊,抓魚!”
阿福也不慢,擱下手爐,跟着阿滿就要往兩條大魚那邊跑。邱晨一看兩個孩子心急的很,竟是想着從冰窟窿邊跑過去,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拉着阿福。
這一着急動作大了些,腳下不穩,手裡握着阿福的小手,她的腳下一滑,身體完全失去了重心,不可控制地往後跌出去。
緊急之下,邱晨也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會摔到,將兩隻手把阿福緊緊護在懷裡,竟是閉了眼睛任由自己摔出去……
預料中的摔疼沒有出現,邱晨不受控制後摔的身體似乎被什麼一擋,又往後滑了一小段,這才穩住。懵懵怔怔地張開眼,入眼就是一片靛青色的綢緞布料……然後往上看,就對上了一雙黑湛湛深不見底,又似乎有那麼點兒隱隱的關切的眼睛。
眨了眨眼睛,邱晨才醒過神來,身後隱隱的溫熱也提醒她,阻止她摔倒的是秦錚的胳膊。
邱晨急忙轉臉,確定了秦錚用的是右手,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然後就連忙掙扎着想站起來,自己這會兒還躺在人家胳膊上,這在別人看來,可跟躺在別人懷裡沒啥區別了!
只是,她腳下一用力,就又是一滑……她的一雙手還緊緊抱着阿福騰不出來,又這麼半倒的姿勢,還是在冰上,腳下根本用不上力!
後背上的胳膊微微一動,一股力量穩穩地託着她的腰背,邱晨這才借力站了起來。穩住身子,邱晨先低頭看向懷裡的阿福,確定阿福懵懵懂懂並沒有嚇到後,這才穩了穩神,牽着阿福,回身對秦錚福身道謝。
“多謝……”邱晨道謝,卻含糊了秦錚的稱呼。
周圍人多嘴雜,秦錚的身份敏感,還是注意一些的好。
“你動動腿腳,看可有扭傷!”秦錚並沒迴應邱晨的道謝,反而提醒道。
邱晨略略擡了腿腳動了動,確定無妨,搖搖頭,連忙轉開目光尋找起阿滿來。剛剛她只來得及拉住阿福,阿滿卻跑出去了。
“孃親,孃親!”阿滿恰恰也從另一邊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笑着招呼,“孃親,廖叔叔來啦,是廖叔叔幫滿兒捉的魚!”
邱晨怔了怔,定睛一看,阿滿身後小心翼翼護着小丫頭走過來的男子,不是廖文清又是哪個!
嘴角慢慢地扯開彎起,邱晨笑着迎上兩步,穩穩地蹲下來,將阿滿接住摟在懷裡。
聽阿滿嘰嘰喳喳說了幾句,邱晨站起身來,一手一個牽着阿福阿滿。
廖文清也跟秦錚見過了禮,正含笑看過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一趟可順利?”邱晨笑着熟稔地招呼。
廖文清上一次過來後,不久又傳了消息過來,又跟着雲濟琛去了京城。肥皂配方在江南拍賣之前,江北的鋪貨工作就要全部完成,而因爲產量不夠,京城的鋪貨效果一直不好。他們這一次去京城,就想着在京城左近考察一處地方,再建一處香皂的後期包裝作坊。屆時,林家和即將在府城投建的制皁作坊就只需要單獨制皁和少量的包裝,大部分的產品包裝工作運到京城後再做包裝即可。這樣一來,就可以最大程度地節省林家制皁作坊的勞動力,相應的就能讓產量最大化。
聽邱晨如此詢問,廖文清燦爛的笑容微微一黯,隨即苦笑着搖搖頭道:“京城地皮稀少,看了幾處,不是面積不夠就是位置不佳……這眼瞅着過年了,我們只好回來。”
說到這裡,廖文清見邱晨臉上也露出一絲憂慮,連忙又道:“你不必多想,年前時間太緊,我們也只是略略看了幾處,並沒有細細尋訪。雲三那邊有不少關係,他已經託付了人繼續尋訪,說不定年前年後就有好消息傳回來了。”
邱晨其實並沒擔心買不到地方建作坊,她擔心的是京城水太深,不論什麼買賣,幾乎背後都有各種豪門權貴的支撐。她不記得從哪裡看過一篇文章,說的就是清朝京城商業的潛規則。那個時候,想要在京城開鋪子,都會尋一家權貴依附,依附的代價就是六成甚至七成的利潤。商家出資出人,辛辛苦苦地忙碌下來,落在自己手裡的利潤僅僅只有三四成!
那篇文章或許多少有些水分,但也不可能太多。那些豪門權貴可不是善人,想要憑藉人家的勢力,就得付出代價。而且這個代價還是求着人拿,還得會來事兒的,不然人家都不屑的要!
雲家在安陽府或許還能算大戶,但在京城,一二品大員也小心翼翼的地方,四品官根本不算什麼,更何況,還是個四品外官,更不會有人看在眼裡了。
心思飛轉着,邱晨臉上卻再次揚起暖暖的笑意來:“嗯,這事兒都是你們倆操心,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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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文清也隨着笑起來:“好,好,不用你管,你只安心管着作坊就夠了。”
唐文庸一臉喜意地走過來:“今兒這是又有口福了!”
在他的身後,安轡拖着一隻條子筐子,筐子裡放着十幾條魚,有鰱魚也有草魚、鯉魚。天氣冷,魚離了水後很快凍得發僵了,卻仍舊努力地張合着嘴巴,微微顫動着尾巴,做着最後的掙扎。
剛剛遠遠看着覺得魚不小,如今到了近處,邱晨目測最大的一條白鰱魚也就四斤稍多點兒,估計這樣的大魚還是夏天捉了半大的魚放養的那些,放養一年的小魚苗,就如今這個養殖技術,根本長不了這麼大。
廖文清的目光從魚筐中轉到邱晨身上,也笑道:“你做的魚最是美味,看來我今兒也能一飽口福了!”
唐文庸的目光從說笑彥彥的倆個人,轉到木着臉站在一邊的秦錚身上,又轉回來,聽着邱晨道:“這些魚養的時間還是太短,不夠大!不過,這個季節卻是魚兒最鮮美的時候……別的菜也就罷了,鐵鍋燉魚,再來個魚鍋餅子吧!”
“噯,魚鍋餅子?這是什麼吃法?”唐文庸一臉興奮地插進兩人之間,兩眼放光地看着邱晨問。
邱晨笑得眼睛彎彎的,卻緊抿着嘴搖搖頭,拉着阿福阿滿往家裡走去。
“娘,我還要捉魚!”阿滿墜着小身子不肯走。
阿福也扭着頭看着那邊仍舊熱鬧的捉魚場面,很有些戀戀不捨的。
邱晨笑着摸摸兩個孩子的臉,用臉頰蹭蹭,兩個小傢伙的臉蛋兒都凍得冰冰的了,“孃親要帶着這些魚回家,給福兒滿兒還有幾個做客的叔叔做魚吃……可是,孃親不會捉魚,這怎麼辦呢?”
阿滿眨眨眼,不再墜着身子了,貼着邱晨的臉頰軟軟道:“滿兒幫孃親捉魚,滿兒很厲害!”
阿福看着妹妹笑了笑,再看向邱晨,也道:“我幫着妹妹一起,幫孃親捉魚好了!”
阿滿扭頭看看哥哥,再看看孃親,用力地點點頭。
邱晨摟着兩個孩子親親,叫過青杏來叮囑一番,讓她看好俊言俊章和幾個小廝小丫頭,這才牽着兩個孩子往家走。
廖文清笑着走上來,伸手抱起阿滿,扯着自己的斗篷將小丫頭裹在懷裡:“我抱着滿兒走!”
還不忘伸手牽住阿福的小手,道:“阿福大了,自己走啊!”
唐文庸站在不遠處看着抱着阿滿大步往回走的廖文清,再看看一直站在原地,臉比池塘冰封還嚴重的秦錚,嘆口氣搖搖頭,走過去,招呼着阿福道:“孝孺,可不可以幫着叔叔把魚拖回去?”
阿福看看身邊的廖叔叔和孃親,搖搖頭道:“唐叔叔,很抱歉,我還太小幫不了你,等我大了,你也老了,到時候我會好好幫你的!”
“咳咳……”唐文庸連咳幾聲才順過氣來,瞥着笑靨如花的婦人,再看甩着手走過去的秦錚,嘆口氣,暗歎一聲自己命苦,交友不慎了再不慎,垂頭喪氣地帶着安轡走了。
“走吧!”秦錚一伸右臂抱起阿福,左手伸過來拉住邱晨就往岸上走。
“秦將軍不用管我!”邱晨的手在秦錚未握牢靠之前就快速縮了回來。笑話,雖說只是怕她摔了,但在這許多村民無數眼睛的注視下牽着手走回去,恐怕都不用到午飯時分,整個村子就能傳遍林家娘子偷漢子的謠言!而且,還能衍生出數個情節詳細的香豔版本來!
她不爲了自己,爲了兩個孩子也不得不注意。
秦錚停住步子站在那裡朝邱晨看過來,冷然的臉上多了一絲不虞的味道。
邱晨暗暗有些發顫,表面上卻淡定坦然地回視過去,微笑着低聲道:“將軍傷勢初愈,還是注意些好。這冰面滑,萬一我摔倒牽扯到了將軍的傷口,可就功虧一簣了。”
說着,又不忘趕緊補了一句:“我會小心着些的,不會摔到的!”
秦錚盯着她看了片刻,終於沒再堅持,點點頭,抱着阿福轉身往岸邊走去。廖文清抱着阿滿微微錯後一步跟上,笑語言言地跟秦錚說着什麼,竟是一起走了。
那兩人抱着孩子走了,邱晨卻沒有立刻跟上去。她轉身看向唐文庸關切道:“唐公子怎麼了?是不是被冷風嗆了,怎麼咳成這樣?還是趕緊回去,我給你燉碗雪梨川貝膏潤潤肺去!”
唐文庸下意識地想擺手拒絕,目光掃過在前邊頓住腳步看過來的廖文清,還有同樣停住腳步,彆彆扭扭抱着阿福的秦錚,突然笑着點頭道:“好,好,多謝林娘子關心了!”
邱晨同樣笑的燦爛,湊近唐文庸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彼此彼此,唐公子太客氣了!”
站直身子,揚聲道:“文庸別說話了,別站在這裡吹風了,快些走吧!文庸身子向來嬌弱,弱不禁風的,哪裡經得起這樣的寒風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