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潑過去,對面的男人似乎因意外沒有來得及躲閃,就那樣端坐着被澆了一頭一臉,只來得及在茶水潑到臉上的剎那閉上了眼睛。
邱晨清楚地看到水順着男人的額頭、臉頰流下來,從眉毛、睫毛上滴下來,流過男人抿緊的脣,線條完美的下頜,再一滴滴落在身上、腿上……
然後,眉毛睫毛濡溼着,滴着水,男人的眼睛再次睜開,就那麼平靜無波地看過來,褐色的瞳仁宛如深潭,深不可測,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邱晨心頭微顫,鎮定地回視,然後,將手中的茶杯穩穩當當放在炕桌上,再不看那人一眼,挺直脊背,轉身而去。
秦錚沒動,仍舊端坐如儀,就連身上臉上的仍在滴答的茶水都沒有理會,只是,目光隨着那青色的纖細身影,最後定格在晃動着的門簾上,然後,一抹笑意從眼底深處爆開,猶如焰火,亮色從眼底爆開,並迅速染上了眉眼、臉頰、雙脣……乃至整張臉,整個人!
秦義秦禮看着邱晨青着臉從屋裡匆匆而出,對他們從來禮遇有加的人,居然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從他們身邊越過,揚長而去。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默然片刻,還是秦義第一個走進屋裡,然後,他們就驚愕地看到了這一幕。
他們心目中威嚴、肅穆、冷清、不苟言笑、執行起軍法來毫不留情、上了戰場悍不畏死身先士卒……的侯爺,頂着一頭一臉的水漬,衣服也**地,衣襟上還沾着幾片茶葉,狼狽的一塌糊塗,就像一隻落水的雞!
可讓秦義秦禮幾人驚恐和不可思議的是,就是這麼一身狼狽的侯爺,居然,一個人坐在那裡,笑不可抑,笑的滿臉燦爛,笑的眉眼飛揚,笑的……像個傻瓜!
秦錚走了。沒有跟邱晨當面告辭,只留下來秦禮秦勇和兩名侍衛。並讓留下來的秦禮和秦勇替他向邱晨轉告。只說,侯爺有緊急事務,連去哪裡都沒說。
邱晨聽了也只是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垂了垂眼睛,臉上的表情就恢復了平靜淡然。
秦禮秦勇四人留下來的理由倒是很充分,畢竟孩子們剛剛開始練體,過年幾日已經有所鬆懈,再沒了老師帶着,很可能就真的給耽誤了。而且,秦禮說的很明白,他和秦勇只是暫時留下教導孩子們,只等那位前輩到來,他們就可以功成身退,繼續追隨他們的侯爺去了。
聽到秦錚不告而別的消息後,第一時間邱晨是很有一種連秦禮秦勇也趕走的衝動。但也不過是一瞬,這個衝動就被她壓制了下去。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孩子們確實需要是一,二來憑藉她自己的能力,也確實找不到比秦禮等人更好的師傅了。有這麼好的師傅不用纔是傻瓜。
邱晨很鄭重地給秦禮、秦勇曲膝行禮,道:“多謝幾位能留下來。我也就再厚着臉皮請求幾位,我不在家的時日,照看一下家裡。”
秦禮和秦勇側身躲開,秦禮道:“使不得,夫人太客氣了!我幾人既然留下,自然會盡力照應林家上下週全,還請夫人放心!”
得到這個許諾,邱晨壓抑煩悶的心情好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真摯了幾分:“那我也不跟幾位客氣了。既然幾位留下擔當教導孩子們的責任,那林家上下就應該將幾位做先生看待。以後,幾位若有什麼需要,還請不要客氣,儘管開口!”
秦禮跟秦勇也不客氣,笑呵呵地應承下來。
邱晨離家之前,又特意跟楊樹猛交待了秦禮等人的事兒。又找來大興家的和青江家的交待一番,囑她們從即日起,就將秦禮、秦勇四人當做貴客看待,一應飲食用品皆要用心。讓青江家的把製作春裝的事情暫時擱一下,趕工先給秦禮秦勇四人各做兩套春裝出來。
“……一套就按照他們身上穿的做,另一套就按俊文他們那樣的寬襠褲做。先做兩套送過去,再一人做兩套替換的,就跟家裡人的一起做出來吧!”
青江家的躬身答應着,邱晨讓兩人下去。轉而又囑咐留守在家的玉鳳道:“前頭的事兒你多問着些,一應用度,都從我這屋裡走。再把咱們去年秋上得的好茶送半斤過去。另外,從庫房裡提出兩壇酒來,每天晚上送一壺過去。熱水什麼的也不能怠慢了……”
玉鳳仔細聽着,等邱晨說完,又重複了一遍,邱晨這才放心下來,帶着青杏和春香,還有順子兩口子,一起出門啓程。
送走邱晨一行,秦勇跟着秦禮沒有立刻回屋,而是想跟着去了後山。
白日孩子們都去學堂,侯爺又不在,也不需要他們時時等候吩咐,兩個人難免有些閒散,趁着天氣不錯,不如上後山上走一趟,順手捉個野兔什麼的回來添菜也好。
離着林家院子百十步,確定不會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秦勇終於憋不住戳了戳秦禮道:“你說咱家侯爺是咋想的?看着不像是生了林娘子的氣啊,咋就甩手走了?”
秦禮瞥了他一眼,也沒搭腔,秦勇顧自擰着眉毛道:“讓我說,想要直接帶回府去不就得了,對一個女人這麼磨嘰……”
擡手捶了秦勇一拳,秦禮也不管秦勇橫眉冷目的一臉怒氣,斥道:“侯爺的事兒也是你能管的?”
秦勇撇撇嘴,不甘道:“我這不就跟你說說嘛,又沒真傻的去管侯爺。”
秦禮瞥他一眼,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道:“你就看把你我留下來……你就不該胡思亂想!”
說完,擡腳繼續往山上走,過了一會兒,望着山頂漸漸從蒼翠中逼出一抹新綠來的松林道:“你別的不用想,你就記得,比之前更要盡心十分地敬着這位……好好地盡心教導那幾個孩子就成,其他的,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也不是你我應該置喙的。這個,侯爺是什麼脾氣,想必不用我說!”
秦勇停住腳步愣怔了片刻,隨即快步追上秦禮,連聲應道:“你放心,我曉得輕重!”
秦禮又斜了他一眼,再不發一眼,加快腳步朝着山頂奔去!
邱晨顛簸了大半天,申時初方纔到達安陽府。
大興帶着人接了進去,邱晨顛的渾身痠疼,也不願多說,揮揮手先讓衆人退下,她則直接進了改造好的浴室洗漱。剛剛洗漱換了衣服出來,春香就進來回報:“夫人,雲二公子的小廝,那個叫知書的求見,還帶了一個人來。廖管家已經帶了人去前花廳了。”
邱晨略一思忖,點點頭,道:“給我拿件斗篷,跟我去前邊看看。”
一邊吩咐着,邱晨一邊思忖,在她剛剛進門不久就派人過來,雲濟琛是不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青杏拿了一件漳絨斗篷過來給邱晨披上,肩頭的溫暖讓邱晨回過神來。不會有什麼事,要是有事就不會等她進城後纔派人過來了。
穩住心神,邱晨吩咐青杏將帶來的行李收拾出來,自己帶着春香去了前院。
這個三進院子雖然地方不大,但建的很是規整,各個院落有角門串連在一起,西邊還有一條車道直通後院,馬廄和車棚子都建在後院的一角。而且,主子不想被人打擾的情況下,僕人們也可以從這條車道出入。
前院的小花廳和劉家嶴的宅子一樣,就在門房一側。兩間房子打通了,靠着窗子盤着一鋪窄炕,對面一溜兒三對官帽椅和小几,剛出正月,屋子裡仍舊點着兩隻火盆,讓邱晨一踏進屋子,就感到一陣撲面而來的溫煦暖意。
踏進門來,稍稍適應了一下光線,邱晨就看到大興帶着一大一小已經起身迎候,小的十四五歲年紀,模樣機靈,邱晨認識,是雲濟琛身邊的小廝,名喚知書的。另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穿着一身淡灰色衣袍,容貌平淡,神態恭敬又不失分寸。這人邱晨卻沒見過,不由多看了兩眼。
一邊笑着道:“讓你們久等了。”
知書笑嘻嘻地一揖及地,另一個也同樣施禮。知書笑道:“夫人這話小的可不敢當。要是讓我們家公子知道了,非把小的屁股打爛不可!”
邱晨笑笑,道:“你小子別跟我貧嘴,還不跟我介紹介紹,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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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的錯了!”知禮拱拱手,連忙一側身,讓出身後的男子,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雲家的許大管事,許謙之。之前一直負責碼頭諸事,這回公子爺南下,就留下許大管事給夫人。我們公子爺說了,許大管事在安陽府呆的時間長,地頭人頭都熟。”
邱晨笑道:“原來是許大管事!我正愁着沒人使呢,二公子就把你留給我了,這回,我心裡總算有底氣了。”
許謙之拱手道:“小可在安陽府長大,不過是地頭熟悉些。以後有什麼事兒,夫人儘管吩咐。”
邱晨笑着點點頭,讓着二人重新坐下,然後就問知書:“聽你的話,你們公子已經走了?你這是留下來了?”
知書問一答十:“回夫人,我們公子和廖三爺今兒一早啓程。因爲河未開化,先由陸路到潯陽,再改乘船隻南下。我們公子爺還說了,這一去若是諸事順利,最多也就二十幾日就返程了。小的是被我們爺留下的,說是讓夫人儘管指使,別的事兒小的做不了,跑跑腿兒小的還成。”
邱晨笑着點點頭,目光在許謙之和知書臉上掃過,道:“那今後一段日子,就要讓你們倆人受累了!”
許謙之連忙起身,和本來就站在底下的知書一起躬身行禮道:“不敢當夫人這話。夫人有事請儘管吩咐,小的們必當盡心竭力!”
“行了,行了,別這麼禮來禮去的,一家人這麼多禮就生分了。”邱晨笑着擺擺手,讓兩人坐了,然後道,“今兒我剛到,什麼事兒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們既然到了我這裡,就留下吃頓飯。等明兒,咱們再去作坊!大興,你去雲中仙訂一桌上等席面,替我陪陪他們倆!”
大興連忙躬身應下,許謙之和知書也再次起身致謝。
邱晨也就從小花廳裡出來,走了幾步,微微回頭看向小花廳落下來的門簾,凝視片刻,轉回目光,回了後院。
這位許謙之可是雲家掌管碼頭的大管事。碼頭上的事兒,邱晨即使沒有親自經歷過,卻也多少知道些,那個地方看起來亂哄哄忙碌碌的,水可是深着呢。不僅僅有明面上船隻往來的各地商鋪,官府的稅丁衙役,更有各種暗裡的、半明半暗的勢力,互相制約滲透。比如專做水上生意的船幫,比如專門掌管着碼頭貨物出入的碼頭幫,就連那些穿着破爛出苦力的扛夫們,也都有自己的幫會組織……
能夠在那樣一個地方掌管着雲家碼頭事務的人,絕對不會像她今日所見這麼平淡無奇,溫和無害。
這個人怎樣,邱晨可以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雲濟琛把這樣一個,在雲家地位不低的一方大員留給她指使,背後又有什麼目的?僅僅是建作坊的事兒,貌似用不到這麼大能力的人吧?就雲家在府城的勢力地位,只留下一個知書就應該綽綽有餘了,不是麼?
慢慢回到三進院子她自己的房間裡,邱晨坐到炕上,捧了青杏送上來的一杯熱茶,卻沒有喝,只默默地盯着茶杯想事情想的出了神。
經過昨晚那事兒,秦家恐怕已經不耐煩給她依靠了。也是,那樣的身份地位被人潑了一頭茶水,沒有拿她問罪,還給她留下秦禮秦勇教導孩子們,就已經很寬宏大量,很有‘君子之風’了。她潑了人家茶水,也不能再對人要求什麼。那麼,她就該重新琢磨琢磨以後的路了。
原本有秦錚這隻老虎在,不管這隻老虎意下如何,她還能狐假虎威地威懾呼延尋和某些人,可秦錚不在了,能讓她借勢的老虎沒了,她這隻狐狸要想活下去,活得安心安逸,就該好好動動心思了。
正傷着神,青杏稟告,陳氏過來了。
邱晨斂了斂神,吩咐叫陳氏進來。
陳氏垂着頭進了門,規規矩矩地給邱晨行了禮。邱晨笑着擡手,道:“你們在這裡可還好?”
“謝夫人垂詢,奴婢們很好。”陳氏垂着眼恭敬有禮地回答着,繼而又道,“昨兒廖管家吩咐了,說夫人這兩天進城,是以今兒早上就去採購了魚肉等物,恰好遇上有人從河口運過來的梭魚,說是開凌梭,最是鮮美不過的。奴婢沒做過這種魚,是以過來詢問夫人,這魚怎麼做纔好。”
“梭魚?”邱晨微微挑眉,隨即露出一臉的歡喜來,“竟然有這東西,看來今兒有口福了。”
說着,邱晨看向青杏,青杏也喜笑顏開地曲膝道:“看來奴婢能跟着夫人解解饞了!”
邱晨睨她一眼,笑着對陳氏道:“這魚極鮮美,做起來也不費事。你就按照那日的魚鍋做,記得一次把湯添足,慢火多燉一會兒,讓魚肉入了味兒,湯濃稠了纔好……一共得了多少?”
陳氏回道:“倒是得了十幾斤,不過都是大魚,也就六七條!”
“夠了夠了。咱們一共也就八個人,六七條足夠了!”邱晨笑着擺擺手,又道,“哦,對了,我留了許管事和知書吃飯,做出來先給他們送一份過去,給我送一份,剩下的,你們大夥兒都嚐嚐,這東西一年可就這麼一季。”
她說一句,陳氏應一句,等邱晨說完了,陳氏正要退下去,邱晨又想起一件事來,連忙囑咐:“給我的那份兒多加一顆魚頭!”
陳氏微微一愣,仍舊恭順地答應着退了下去。
青杏在旁邊奇怪道:“夫人真奇怪,那魚頭都是骨頭,沒多少肉,您怎麼就愛吃那東西呢!”
邱晨喝了口茶,嗤笑道:“這你個小丫頭就不懂了。魚頭雖然肉少,卻最易入味兒。而且呀,這梭魚的魚頭可是出了名兒的好物兒,俗話也說了,‘梭魚頭鯉魚腰’,這梭魚渾身上下也就這魚頭跟肚子裡的魚荸薺好吃!”
說到這裡,邱晨一下子着急起來,連聲地招呼外邊的春香道:“趕緊去趟廚房跟陳氏說,魚腸子都留着,放上鹽滷上!”
春香答應着去了。
邱晨回頭看到青杏疑問的目光,笑着道:“夫人我今兒再教你一回,這開凌梭因爲一冬天不進食兒,肚子裡最乾淨了,魚腸魚肚兒都是好的,最好的就是這種魚特有的魚荸薺,好吃着呢……唉,只這麼說你也不知道,等明兒做出來,讓你這丫頭嚐嚐你就知道了。”
說着,邱晨也不理會青杏愕然的神色,轉而嘀咕着:“明兒再讓大興去集市上看看,若是還有,多買些送回去,也讓孩子們都嚐嚐……”
因爲有了梭魚這茬,邱晨倒是暫時把之前的煩惱和憂心給丟開了。說完梭魚後,就拿出府城作坊的預算和設計圖紙來,開始整理潤色。
剛剛她已經問過許謙之和知書了,作坊那邊已經平整好了地皮,如今進了二月,眼看着土壤漸漸開化了,這就三兩日就能破土動工了。邱晨琢磨着,人手工匠足了,蓋房子起院子都快,作爲工棚的房子又簡單,頂多半個月就能蓋起來。
雲濟琛讓知書傳了話,說二十天就能回來,那麼,這個作坊最晚一個月內就得做出產品來。這樣,就要在起房子的同時,把作坊裡需要的鍋竈、池子、模具、包裝,還有頂頂重要的淨化池都建起來,原料也要訂好,等到房子蓋起來,就可以立刻進料加工。同時要做的還有,就是僱傭工人,僱傭來的工人還要經過至少一週的訓練磨合……
一邊寫着 琢磨着,漸漸地,邱晨腦海裡的思路已經清晰起來。
陳氏送上來的梭魚做的極好,醬紅濃稠的湯汁中臥着一塊塊魚段兒,用筷子挑開魚皮,登時露出白膩膩的魚肉來,細嫩的如同剛出鍋的豆腐,夾一筷子送進嘴裡,鮮香滑嫩,齒頰留香。再吃一塊焦黃噴香的餅子,真是美味舒爽的很。
魚肉鮮美,邱晨吃完兩隻魚頭又吃了一段魚肉也就飽了,擡頭看到在旁邊侍立的青杏、春香,端了茶喝了一口揮手道:“行了,你們別在這裡候着了,把這些撤下去,你們也趕緊去吃吧。魚冷了可就腥了。”
青杏笑着送上一塊溼帕子來,伺候着邱晨擦了手淑了口,一邊看着春香把盤碗撤下去一邊笑道:“夫人不用替我們操心,陳嫂子給我們留在鍋裡熱着呢,涼不了!”
“我說呢!”邱晨笑着搖搖頭,把帕子遞回去,到底攆着兩個丫頭下去吃飯了。
從炕上下來,邱晨自己拿了斗篷裹上,慢慢踱出屋門。
月初,月色不明,星星卻璀璨的緊,滿天繁星閃耀着擁擠着,幾乎分不出彼此來,讓邱晨不由聯想起了當年驅車幾百裡,只爲去草原上看回星星的事兒來。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恐懼焦慮漸漸隨着時光的流轉淡了,如今再看這個世界,倒也不失另有收穫。比如這每夜都能仰首可見的繁星,比如這份家業……安陽府這樣的城市,怎麼也能算二線城市了,擱在現代的房價最低都得六七千一平,這麼一所宅子,擱在現代的開發商能給你算出上萬平的建築面積來……若是在現代,她辛辛苦苦幹一輩子都不可能賣的起!
有失有得,還真是說不出那邊兒更合適來!
不過,眼瞅着她是回不去了,那麼,也只能安心地在這邊活下去,讓自己和家裡人活得更好些!
呵呵,別的不說,等她的生意做到全國,她就可以在任意一個喜歡的城市買上一座宅子,屆時,她就帶着孩子們周遊全國,走到哪裡,都有自家的宅子……這種待遇,在現代她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感嘆一番,失笑一番,在院子裡慢慢轉了兩三圈兒,看看星星,也看看院子中幾棵不算太高太繁茂的小樹,猜測了一回樹的品種,肚子裡的食兒也消得差不多了,邱晨就轉回屋裡,繼續整理起作坊的預算計劃和圖紙來。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剛起來,青杏就向她稟報,那位許管事和知書已經過來,在前院小花廳裡候着了。
邱晨挑挑眉,這兩個人倒真是有模有樣地聽她來指派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客氣了。
吃過早飯,邱晨就帶着許謙之去了城外的莊子。
他們一行人剛走不多會兒,沒藥坐着一輛馬車趕到了林家在安陽府的宅子外。
說起來,這小子也夠倒黴的。
大前兒,廖文清把他留在清水鎮,讓他去劉家嶴走一趟。一路上急趕慢趕的沒生病,這一回到家裡,居然當晚就上吐下瀉還發起了高燒,雖然有趙郎中勉力醫治,沒藥也折騰的丟了半條命,前天就躺在炕上沒能起來身,去劉家嶴的事兒自然就耽擱下來。昨天他好不容易撐着身子去了劉家嶴,卻被告知,林娘子去了府城,剛剛走了沒多會兒。
沒藥連連叫苦,也沒辦法,只要命令馬車調頭直奔府城。可他畢竟剛剛病了一場,馬車顛簸的狠了就頭暈眼花,如此車伕也不敢太快了,趕到安陽府外,恰恰好關了城門。沒法子,沒藥只好在城外投宿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進城。
可,巧不巧的,他居然又一次撲了空。林家宅子裡的人回說,林娘子去了城外的作坊工地,又是剛剛走。
沒藥哭的心都有了,科也不敢再耽誤,他們爺可是說了,定要見到林娘子,得了林娘子的回信兒,再南下追他。他們爺可是走了一日了,他若不想路上被馬車顛死,就得儘快找到林娘子得了迴音,儘快南下!
這小子又病又累的也糊塗了,他們家公子說是見到林娘子要個回信兒不差,可沒說禮物一定交給林娘子。這小子居然就拖着幾隻大箱子一路奔波,在劉家嶴沒卸了不說,到了安陽府的林宅里居然又忘了卸車……
等他終於在工地上找到邱晨,邱晨都被沒藥蠟黃的毫無生氣的臉嚇了一跳,哪裡還顧得上聽他說禮物的事兒,連忙打發大興帶了他返回城,去找回春堂的醫生醫治去了。至於幾箱子禮物麼,邱晨倒是留下了。不過是直接讓大興送回家,連看都沒看一眼。
沒藥的到來只是個小插曲,並沒有阻礙邱晨看作坊工程的進展。
看到許多把式工人已經開始忙碌,有木匠在做門窗木作,有工人用鎬頭刨開還未完全開化的土壤,挖着地基,還有人在修作坊通往外邊的道路,是按照邱晨的要求,先把路基整平又鋪設的青石板。
邱晨很滿意自己看到的,見工地上人雖多,卻井然有序,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轉回來吩咐許謙之和知書。
給許謙之的任務只有兩個,一個是限他三日內招齊二百個工人和五個小管事。工人不要求多機靈多聰明,但一定要知根知底,信得過。小管事則要求能寫會算,腦子還要好使,能服衆,當然也必須可信。二一個是讓許謙之儘快訂好原料,等工棚建起來,立刻就能進料開工。
給知書的任務同樣是兩個,第一個是要十個廚娘,不要會做什麼山珍海味,但大鍋菜要做的好吃也不容易;第二個,就是讓知書帶着她去城中最好的制銅鋪子、南貨鋪子、印刷作坊去,定製模具和包裝。另外,還有一件事,邱晨讓知書發個信跟雲濟琛商量一下,作坊裡有些活計,比如包裝,比如清掃,比如糊紙盒等等,都不需要僱用壯工,可以僱用女子或者老人孩子來做,糊紙盒更可以讓一些不方便出門的人領了料回家製作。只不過,這樣的事情邱晨吃不準,會不會有礙,還是問一下雲濟琛,讓他給拿個主意。
送信兒簡單,雲濟琛生意做的大,南北往來是常事兒,平日裡就有信件輸送的渠道,知書不過是跑趟腿兒一句話的事兒。十個廚娘也好找,知書乾脆把這事兒交給了黃婆子,第二天,黃婆子就領了二十多個廚娘來,讓邱晨挑選。
看着眼前一溜兒高矮胖瘦的婦人,邱晨一陣無語。她怎麼就忘了這個世界還有公開買賣人口這事兒。雖說知書自己也是奴才,可在他的腦子裡,主子奴才這一套,早已經成了天經地義的事兒,用起來反而比她這個做主子的更自然而然了。
第二回買賣人口,邱晨已經沒了第一回的緊張。
她也不說話,只走過去,繞着二十多個婦人走了一圈兒,就把耳朵後頭有黑皴的,頭髮油的打綹兒的,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抹了頭油還是髒成這樣,都被她剔了出去。之後,邱晨又讓一干婦人伸出手來,她挨個細細看過去,指甲長的、指甲裡有黑泥的,統統剔掉。這兩撥挑下來,二十八個婦人就只剩了十六個。
邱晨微微點着頭,能這樣,已經能夠看出黃婆子盡心了。
剩下的十六個人,邱晨也不再多說了,直接打發下去,一人蒸一鍋饅頭,擀一軸子麪條,再燉一個菜來。當然了,菜都備好了,也沒啥珍饈美味,不過是大白菜、青蘿蔔,也沒有肉,只給一罐子葷油。越是簡單的菜越考驗人的廚藝,這麼簡單地菜能做出味道來,廚藝就很值得誇獎了。
這一輪過後,邱晨留下了十四個人,其中兩個乾淨利落,應對也算有度,也多少識得幾個字的,得了邱晨的青眼。一個姓陳很是爽快潑辣,被邱晨直接點了作坊大廚房的小管事;另一個姓曲的婦人,只有二十四五歲年紀,溫婉柔靜,做的一手好湯;再加上另一個擀麪條兒蒸饅頭都極好的姓田的婦人,被邱晨要了回去自用了。
這兩件事都還罷了,第三件尋鋪子逛街的差使,卻讓知書嚐盡了苦頭,也跑細了兩條腿。偏偏,他還沒辦法訴苦,人家林娘子親自跟他一起逛街尋訪合適的鋪子,林娘子一弱質婦人又是主子都沒喊累,他作爲小廝,也是個男人,怎麼好意思叫苦喊累?
制銅鋪子、印刷作坊僅僅尋訪到最好的還不算完,知書還要將林娘子畫好的圖紙拿過去,跟鋪子作坊裡的師傅交待清楚,等鋪子裡做出、印出樣品來,知書還要拿回去讓邱晨看。對於這個,平日一貫好說話的邱晨卻變得無比苛刻起來。
銅質的模具、盒子,花紋不清晰了,不行;合口不嚴,不行;顏色不夠亮,不行;顏色過於亮,也不行……
印刷的包裝盒子、襯紙就更細緻精美了,顏色濃了淡了都不行;紋樣不清晰了不行;紙質不夠硬挺不行;紙質過於硬了,就變得脆了,同樣不行……
知書一趟一趟跑回來,面對邱晨的挑剔和鋪子裡匠師的不耐,簡直是欲哭無淚了。這回,他終於知道,陪着邱晨逛街是多幸福的事兒了。那樣,他雖然腿累,但不用操心不用兩頭難爲--林娘子當場就會拍板兒決定啊,他就跟着奉承奉承,多悠閒!
終於,打發了林娘子一個滿意,看着精緻的沒有絲毫不妥的包裝、模具,邱晨笑的一臉燦爛,連連誇獎道:“這回的事兒,你做的極好……呵呵,也就是你機靈,才把這事兒辦的這麼妥當。若不是知道你們公子不會放手,我都想把你要過來,跟着我了。”
知書聽這話,不知怎麼的,居然沒有害怕,竟在欣喜驕傲之後,生出隱隱的遺憾來。他竟真的有了想跟着林娘子的願望!
這些日子雖然辛苦,雖然苦累,可經過一番努力之後,得到首肯的這一刻,卻讓他空前升起一股自豪和驕傲來。只是,他也知道,像他這樣能被公子帶在身邊伺候的,除了人機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老子娘都在雲家,也就是所謂的‘家生子兒’,知根知底,忠心可靠的才行。
這麼想着,知書也很知機地笑道:“嘿嘿,若非小的老子娘都在雲府,小的倒是願意跟着夫人您幹活兒。”
邱晨笑笑,點點頭道:“行了,你這些日子也累了,如今做的極好,我也不能太狠心了,就許你兩天假,回家歇歇去吧。聽說你有個妹子打小胎裡不足,體弱多病,我這裡有個方子,你拿去找個郎中看看,若是能給你妹妹用,倒是極好的,也花不了幾個錢,比吃藥好的多。是藥三分毒,你妹妹本就體弱,再天天吃藥,時日長了可就傷了根本了。”
知書怔了怔,雙手微微顫抖着接過邱晨遞過來的方子,啥話也不說了,只恭恭敬敬跪下給邱晨磕了個頭!
完了,邱晨又讓青杏拿出幾樣自己做的點心來,還有一匣子燕窩,一併給了知書,把他打發回去了。
忙忙碌碌的,一眨眼,邱晨進了安陽城已經十多天了,天上的月亮缺了又圓,時光已從月初進了月中。工棚的工程因爲土壤還未完全開化,進展的沒有她預想的快,如今剛剛打完地基,木作活計倒是做的差不多了。二百個工人已經到位,邱晨讓許謙之選送來的小管事也到了位,這些日子,二百個工人就在小管事的帶領下,每日運送木材、磚石料,做着這些最簡單的力氣活兒。她和許謙之在一旁觀察,漸漸挑出了幾個不妥當的打發了,剩下的人,等工棚建起來,把成子和泉哥兒接來,就可以帶着他們開工鍛鍊操作技術了。
就在邱晨躊躇滿志,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二月十三一大早,剛剛被邱晨打發回家歇息了一個晚上的知書,匆匆趕到了林宅。
“夫人,夫人,不好了,昨兒晚上,不知從哪裡流竄來一股水匪,洗劫了城東的幾個莊子,安陽守軍聞訊出擊,大獲全勝,斬殺水匪百餘人……可,可是,咱們的莊子,連同就要蓋好的作坊都被潰匪洗劫了,莊子和作坊都燒了……”
邱晨驚得手腳冰涼,拉住知書的胳膊讓他坐下,遞了給熱茶給他,道:“別急,別急,你且說,莊子上和作坊裡的人怎樣?可有……傷亡了多少?”
她本想問‘可有傷亡’,但轉念想到,莊子作坊都燒光了,人又怎麼可能沒傷亡!
知書手裡捧着熱茶,略略安心了些,聽邱晨如此一問,臉色又是一白,驚恐地看着邱晨,哆嗦着嘴脣道:“莊子裡活出來的十之五六,作坊裡活出來的……不足三成!”
那個莊子是雲家的莊子,不大,也就四百多口人。十之五六!就是有二分之一人口死於非命!
作坊裡二百個工人,加上四十多個工匠,還有……還有剛買回不久的十名廚娘,將近三百口人,活下來的居然不到三成,那就差不多是一百八十口人丟了性命!
這十多天,她幾乎每天都到作坊裡去,不說跟那十名廚娘,就是跟那些工人和工匠們也都混熟了。那些憨厚朴實的笑臉,似乎就在眼前,他們憨厚的話語似乎仍在耳邊迴盪……但是,如今,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卻已經成了冰冷的屍體!
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自己滿心的恐懼和憤慨。擡手拍着知書的肩膀,寬慰道:“不怕,你喝口熱茶穩穩神。你還沒吃早飯吧?”
看到知書點頭,邱晨立刻吩咐青杏去廚房端份熱飯過來,親自看着知書吃飽了,她才帶着知書,直奔城外而去。
追剿水匪,潰匪作亂……這件事情背後有什麼,她暫時先不去管,她要儘快看到那些工人和工匠,還有那十個廚娘……看他們活下來的人,是不是還有傷者需要醫治,枉死的人也要儘快安置後事,安慰家屬……
但是,在這些事情安置妥當之後,這些人的真正死因,她總要追個究竟。坐在顛簸着疾馳的馬車中,邱晨默默地握緊了拳頭。她不會,讓這些人就這麼枉死了。她一定要找個真相,給他們一個交待!
她以自己的人格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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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兩點,終於完成了……含淚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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