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陳氏和玉鳳端了清水來伺候着邱晨洗梳了,換了備用的衣服,邱晨就完全清明起來,頭暈的感覺都沒有了。舒愨鵡琻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明亮的很,應該還不算晚,邱晨含笑問道:“那邊的宴席散了?”

玉鳳忍着笑道:“也談不上散了,吳太太幾個都有點兒多了,就在暖閣了歇着了……只有金二奶奶還算清明,崔太太還拉着她喝酒呢!”

“還喝?……我睡了多久?”邱晨高挑着眉毛驚訝起來。她這一覺睡得舒服,怎麼說也有小半個時辰了,這麼長時間居然還在喝……崔太太這是要把所有人喝醉纔算陪好了客人麼?這樣的宴請,若是再有,還有人敢來麼?

玉鳳看了陳氏一眼,含笑點點頭。

邱晨捂着額頭又退回到榻上,連連揮手道:“哎喲,我的頭還是暈的厲害,我再歇會兒,等她們散了的時候叫我!”

陳氏玉鳳忍着笑,玉鳳去倒殘水,陳氏則去端了壺熱茶回來,陪着邱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邱晨突然想起那個貴嫂子,默了一下道:“回去你記得,把那個婦人送去劉家嶴西頭去,交待一下,讓她好好學學規矩,還有廚藝、女紅……”

陳氏應了一聲,又道:“太太放心吧……”

邱晨道:“也不用故意苛責她,好好教她,再給她做兩身新衣裳……”

陳氏訝然了片刻,有些疑惑道:“難道太太不是想打發了她?”

邱晨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冷淡的輕諷:“打發人也要打發個心甘情願。這婦人從小沒見過世面,哪裡見過真正的好男人,等她學的像樣些了,帶她多見些人……那會兒,再讓她回去伺候大哥,她也不願意了。”

那樣的婦人,爲了自己過上好日子,連親生女兒都能捨棄,哪裡能有什麼真感情……若是有更多金又年輕英俊的年輕公子,她絕不會再願意回去伺候楊樹勇那樣憨厚老實的莊稼漢的。……唔,或許不是年輕公子,只要錢多,老頭兒也不會在乎!

反正她本就想着做妾的……那個容貌,若是捯飭捯飭,給人做妾倒是不難。

陳氏默然片刻,嘆息道:“太太想的周到……只是,如此也太便宜了她……”

邱晨搖頭笑笑,低頭喝茶,不再說話。

便宜了誰?只要不來打擾破壞她和親人的生活就好,至於後果麼……能少一分怨氣還是少一分的好,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不是!

不久,玉鳳倒水轉了回來,一臉喜色道:“吳太太已經醒了,正在喝茶,想來就要告辭了!”

邱晨挑挑眉,從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裙:“走,咱們也去喝杯茶去!”

玉鳳捂着嘴笑了笑,見邱晨擡手去整發鬢,連忙斂了笑上前,拿箅子替邱晨抿了鬢角,這才讓陳氏跟着出了隔間,她則落後一步,收拾起邱晨的妝奩盒子和包袱來。

到了暖閣大廳裡,桌上的殘酒剩菜都撤了去,幾位太太個個醉態可鞠地,或坐或倚在寬闊舒適的臥榻上,崔氏也靠在榻上,倚着大迎枕跟寧氏和吳氏說着話,只是,那臉上誇張的笑,還有含糊不清的吐字,明顯地帶出了醉意。相對的寧氏因爲年齡大,喝的最少,歇了一會兒後,這會兒倒是最清醒的,也歪靠這一隻大迎枕,意態懶散地說着話。

邱晨目光迴轉,就看到剛剛玉鳳還說跟崔氏拼酒的金氏,已經醉的不知今夕何夕,與吳雲橋的妻子張氏頭挨着頭,在一張榻上睡得酣沉香甜了。

邱晨伸手扶住陳氏,放慢了腳步,另一隻手捂着額頭,看着崔氏,笑道:“崔太太了不得,我這都醉回來了,你還這般清醒自若呢,還真是海量了!”

崔氏笑的燦爛無比,大紅的褙子幾乎大敞開來,露出了裡邊的藕荷色繡花內衣,用力地揮着手道:“什麼海量不海量的,既然喝,就要盡興……咱們,難得盡興一回,一年也不過這麼一兩次麼……”

邱晨失笑着道:“這話說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奈何我這酒量太淺,實在是無緣領略這暢飲千杯的豪情了!”

寧氏坐在一旁含笑不語,只是看向邱晨的目光帶了些戲謔之色。

吳太太也已經起身,看形容已經重新梳洗過來,髮髻整齊衣飾端莊,卻沒了平日的和氣輕快,只垂着頭喝着茶,默默地一聲不吭。邱晨慢慢地走過去,就在吳氏旁邊坐了,問道:“吳姐姐覺得還好?”

吳氏這回才擡起頭來,朝邱晨微微一笑,點點頭道:“還好。你怎麼樣了,還頭暈麼?”

邱晨應了一聲,沒有詳細說下去,只道:“大姑娘身子不爽快,這會兒也不知怎麼樣了……”

吳氏看着邱晨笑笑,轉頭對崔氏道:“今兒在崔太太這裡喝的盡興,真是難得……這會兒酒也足了飯也飽了,我也該回去了。”

說着起身告辭,邱晨也跟着起了身,跟崔氏寧氏告辭。看着寧氏難掩的疲憊,看樣子也是極想告辭離開的,奈何兩個兒媳婦這會兒還醉着,起不了身,她也不能撇下兩人獨自回家。

見吳氏和邱晨告辭,崔氏滿臉笑着就要起身相送,只是剛剛站起來,身子一晃又坐了回去,幾乎栽倒在榻上,倒是把邱晨和吳氏嚇了一跳。

旁邊伺候着的丫頭婆子也趕緊上前查看詢問,確定崔氏沒有磕着碰着,衆人齊齊鬆了口氣。

吳氏笑着擺擺手:“行了,你也別送了,安穩坐着吧!”

崔氏也笑着亂拱着手告罪:“我是真送不了了……你們下樓一路也小心着些,讓丫頭婆子的扶着些。”又吩咐了身邊的婆子相送。

告辭出來,吳氏低聲地感慨着,“男人喝醉了讓人直接擡回家都沒甚要緊,女人卻終究不能恣意……”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看着吳氏滿臉的悵然,很想問一句,既然知道女人不易,自然也知道皇家的女人更不易,爲什麼還打算讓蘭芷嫁入皇家?

話在嘴裡打了個滾兒,終究是被她重新嚥了回去。這話還是問不得。別說這會兒蘭芷參選的事情沒有明朗話,就是將來唐家真將蘭芷送進宮,哪怕是讓蘭芷去伺候已是老年的皇帝,她也沒有立場說什麼……

從許府回到家,邱晨就打發了陳氏帶了月桂去了趟唐府看望蘭芷,送了一簍子柑橘和一簍子秋梨過去。陳氏回來說看着蘭芷神色還好,並沒有明顯的病容,還跟陳氏說好了,明兒就打發了人去臨湖水榭佈置去。邱晨也就放下不提。

中午吃飯讓崔氏帶着淨喝酒了,也沒吃多少東西。晚飯邱晨就讓廚房片了薄薄的羊肉,炸了一盤子魚肉,用魚骨魚頭熬了湯做了湯底,和林旭一起熱乎乎地吃了,吃出了一身汗,身上最後一點點酒意也散的乾淨了。

晚上有泡了個熱水澡,舒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已是神清氣明,精神百倍了。

林旭陪着邱晨用過早飯,就又去郭府上課了。玉鳳沏了茶送上來,低聲道:“那位不肯走,說是一定要見見你。”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不等她開口,青杏在旁邊立着眉毛道:“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我去打發她!”

說着,青杏就要往外走,卻被玉鳳一把拉住:“你急個什麼,夫人還沒開口呢!”

青杏這纔回過身來,垂手站好,只是眼睛卻仍舊盯着邱晨,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邱晨看她一眼,卻偏偏不用她,只吩咐玉鳳道:“看看陳嬤嬤在做啥,讓她去看看!”

玉鳳又瞪了有些不服氣的青杏一眼,匆匆答應着出去了。

邱晨垂着頭喝了口茶,這才慢條斯理地看向青杏,開口道:“怎麼?還不服氣?”

“太太……”青杏叫了一聲,露出些委屈來,卻不敢多說什麼。

邱晨皺着眉看着青杏:“你是不是覺得,你在我身邊,凡事就要衝在前頭纔算忠心與我啊?”

她一臉正色,目光甚至包含了少有的嚴厲,青杏心裡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惴惴道:“我是太太的丫頭,有什麼事兒自然是應該吩咐我們。”

邱晨瞥了她一眼,轉回目光來,淡淡道:“你是我身邊的一等大丫頭。你可知怎樣纔算一等大丫頭?不是說你能行使號令,指使着一家人團團轉,什麼事兒都要出頭……一等大丫頭就是在內能夠替我管理賬務財貨,對外能夠思慮周密,鋪排得當,不讓人說出什麼話來,還得有寬以待人的容量氣度……宰相肚裡能撐船,宰相就是百官之首,他能動不動就意氣用事?能動不動就氣得什麼也不顧了?……你的性子活潑機靈,我一直也沒加以約束,就是覺得你這個性格也不錯。但活潑、機靈、潑辣都可以,卻是要在思慮周全的基礎上,

不能盲目衝動,更不能任意施爲……”

青杏在邱晨開口之際,就噗通一聲跪下了,聽到此處,已經低低地垂下頭去,整個身體幾乎伏到了地上。

“太太,是我,是奴婢莽撞衝動了,奴婢知道錯了。”

邱晨垂着眼睛看着她,片刻方道:“你先別急着認錯,你先跟我說說,你剛纔要出去,準備怎麼打發那人?”

青杏擡起頭來,漲紅着臉張了張嘴,又頹然地垂了頭。

“是不是出去罵一頓,命人硬架着帶走?”邱晨慢悠悠說着,看到青杏臉色更紅,就知道說對了,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道,“我若是那般打算,早就不把她帶回來了,更不會再將她送去學什麼規矩、廚藝、女紅……我直接讓黃婆子領走了,豈不一了百了?”

青杏愕然地擡起頭來,也顧不得請罪認錯了,只楞乎乎地看着邱晨,半晌才道:“太太不是要打發了她,難道要留下她給大舅爺麼?”

邱晨眉毛一豎,擡手拍在青杏腦門兒上,嗔道:“留給大舅爺我不理會不就是了,費這麼多事作甚!”

青杏揉着腦門兒,露出一臉委屈地看着邱晨。

邱晨揮揮手:“以後怎麼樣,如今還不知道,你且記住,以後再遇上事兒別再莽撞冒失就成了……”

“是,再沒下回了!”青杏連忙磕頭保證。

邱晨淡淡道:“再有下回,我也不跟你廢話了,直接打發你嫁人去,也省的在我眼前惹我生氣!”

“啊,太太……”青杏愕然地叫了一聲。

邱晨卻根本不理會她,擡手揮揮,“去,看看後園的木作師傅開始幹活兒了麼?回來,我們收拾收拾,出城一趟!”

往日最愛出門子的青杏,今兒卻完全提不起興致,滿臉擔憂,滿心惴惴地起了身,曲曲膝退出去,去後園了。

等青杏出了屋子,玉鳳才從耳房裡轉了出來,邱晨笑道:“你還沒跟她說過?”

玉鳳微微紅了臉,覷着邱晨低着頭道:“嗯,太太未發話前,我不好跟她說什麼。”

“嗯,你是個心裡有數的……青杏也是個好的,就是這性子有時候魯莽了些!”邱晨輕輕的嘆息一聲,放下茶盞起身道,“給我那一條細布棉襖裙子,咱們去城外的八里莊子看看去,聽說那村子裡家家戶戶種着暖棚子養着花兒,咱們屋裡其他的也就罷了,去挑上幾盆花回來,也讓屋裡見個鮮靈意思!”

那邊陳氏出去,臉上笑容和煦如春風拂面,說出來的話卻讓貴子家的張着嘴一句也駁不得,最後還極一再鄭重謝了陳氏,極心甘情願地跟着馬車去那個能讓她學會廚藝、女紅和怎麼伺候人的地方去了,壓根兒沒了半點兒彆扭和不情願。

青杏去了趟後園,看了一眼暖棚的建設進度,就匆匆返了回來,到底心裡有些不落意,順着廊檐一直走去前院,想看看陳氏到底怎麼打發那個婦人的……只是,她晚了一步,剛出二門,恰看到那婦人一臉感恩戴德地給陳氏曲膝行禮道着謝,上車去了。

青杏愣怔怔地站在二門外,怎麼也想不明白陳氏究竟怎麼做到的,怎麼能讓那婦人好像佔了多大便宜似的,被打發走了還喜滋滋的,一臉感激?!

陳氏看着馬車出了大門,緩緩轉身往後院而來,看到站在二門外的青杏,也並不意外,笑着道:“怎麼,太太是不是又有什麼吩咐讓你來找我了?”

青杏怔怔地回了神,連忙垂了頭曲膝道:“是,太太說要出城去一趟……”

陳氏笑笑,也不繼續追問,只淡淡道:“那我們趕緊回去吧……今兒這天可是陰沉的很,說不定要下雪呢,咱們回去還要好好給太太備下禦寒的大毛衣裳,還要多備些碳……”

說着,陳氏腳步不停地一直往裡走去,青杏垂着頭趕緊跟了上去。同時心裡也多多少少似有所悟,就陳嬤嬤這份氣度,這份事事有數,她要學的地處就多着呢!

八里莊子的花棚讓邱晨算是開了回眼。儘管這個時代沒有塑料薄膜,這些花農們也沒有條件用昂貴的玻璃做暖棚,但一株株花卉卻被他們培養的水靈鮮嫩,生機勃勃。只是,花農們培育的花卉大多是爲了供應年節市場的,這個季節還只是剛掛蕾,沒有正值花期的。邱晨逛了幾個棚子,最後只買了幾十個水仙球莖回來,至於什麼牡丹、茶花、小金橘也訂

了不少,只不過暫時只是付了訂金,進了臘月二十,花農就會根據地址給送貨上門。

隔天傍晚,唐府打發了一個婆子過來,替他們家大姑娘唐蘭芷傳話,說是借用一下邱晨的點心師傅。邱晨很爽快地答應了,吩咐人去叫小喜。接着她又問了臨湖水榭收拾的情況,那婆子連聲奉承着,說:“都收拾妥當了,就等着後兒大姑娘請客了。”

邱晨打發了二兩銀子的紅封,婆子千恩萬謝地帶着拎着包袱的小喜回去了。

連着陰了三天,第二天夜裡,終於落了雪。

邱晨睡夢中隱約聽得屋頂的瓦片兒簌簌地響了一陣,接着聲音漸小,她也就迷迷糊糊又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青杏就笑嘻嘻地回報:“太太,昨兒夜裡下雪了,下得還挺大呢,都沒了腳面兒了!”

邱晨來了興致,穿了棉襖子來到窗根兒前,透過窗戶上鑲嵌的玻璃往外看去,果不然的,前邊房屋的屋頂已經成了白皚皚一片,院子裡的雪已經由小丫頭打掃了,堆到了花池樹木下。

微微眯了眯眼睛,邱晨收回目光笑道:“這一場雪,倒是應了景兒,臨湖水榭那邊蘆葦蓋雪,必定好看的緊!”

青杏滿臉笑容地連連應和着,玉鳳卻捂着嘴笑:“今兒的雪雖然不大,出行到底不便,說不定那些小姐姑娘們嬌貴的緊,就不去那麼遠的地方了!”

邱晨微微一怔也笑起來。她又有些想當然了。這個時代的道路可不跟現代一樣……嗯,就是現代,雪天出行也會增加許多不安全因素呢!

說了兩句,就丟開這件事,邱晨洗漱了,坐在妝臺前讓玉鳳梳着頭,一邊默默地盤算着,今兒是十月初一開爐節,若是按照秦禮上一次送來的信算,再有半個月,滿兒就該到家了……

回過神,看到玉鳳正給她綰髮,邱晨頓了一下道:“給我綰個出門的髮髻吧,不用太繁複了,簡單些,今兒要戴兜帽!”

玉鳳怔了怔,隨即答應着,替邱晨綰了個同心髻,簡單地用兩支青玉簪子攢了,又挑了一對一滴水青玉耳墜子給邱晨看:“太太,配一對耳墜子吧,簡單大方。”

邱晨撇了撇只用一根赤金細鏈子垂下來的一滴水青玉墜子,默然地點點頭,玉鳳很受鼓舞地給她將耳墜子戴到耳洞裡,青杏也拿了把鏡在兩側照着,讓邱晨看效果。

邱晨哭笑不得地嘆口氣,歪着頭看了看,讚了一句:“還不錯!”

“是吧,太太長的好看,這些首飾戴在太太身上真是它們的福氣,就是太太平日太小氣了,輕易不肯讓它們沾了這福氣去!”青杏在旁邊說笑着,招來邱晨一個爆慄,呼着痛跳着腳躲到玉鳳身後去了。

玉鳳抿着嘴笑着,這會兒也上前勸道:“太太也用點兒胭脂吧?……這樣的雪天,穿鮮亮衣裳最好看了,太太膚色白淨倒不用傅粉,只點一點胭脂,搭上鮮亮的衣裳就很好看了!”

邱晨睨着兩個丫頭笑道:“你們倆今兒怎麼的,一個兩個的,一大早去掏了蜜蜂窩了?咋都跟抹了蜜似的。”

玉鳳含笑不語,青杏躲在玉鳳後頭笑嘻嘻道:“今兒進了十月了,小小姐就要回來了,夫人心裡指定歡喜,我們多奉承奉承,也好討點兒打賞啊!”

“哦?”邱晨應了一聲,目光轉回來,在妝奩匣子裡隨意拿出兩支她從未用過的赤金折枝花簪子來,“喏,東西賞了,可別再說什麼酸我了,待會兒倒了牙可就吃不得飯了。”

青杏雖然討賞說的順嘴,但見邱晨當真拿出兩支金簪子來打賞卻有些意外,也不好意思起來,紅着臉連連擺着手道:“太太,不是……我不是真的討賞……”

邱晨笑睨着她也說話,玉鳳倒是大大方方地推着青杏上前:“太太打賞你就接着,不是說了,長者賜不敢辭!”

青杏到底扭扭捏捏地接了金簪,玉鳳也拿了,兩人喜色地就要叩頭謝賞,邱晨揮着手笑道:“行了,別整這些虛的……倒是玉鳳,這些日子的書不是白看的,也知道‘長者賜不敢辭’了!青杏,你要下功夫啊,不然就被玉鳳落下了!”

青杏扭頭看看玉鳳,也放開了片刻的忸怩,大方地曲膝謝賞,又道:“太太您不知道,那書裡的話非得之呀、呼呀的,拗口的很,哪裡有咱們這麼說話好,都讓人看不懂!”

此話一出,邱晨都止不住地笑起來:“是,

那些是不好懂,我剛看書的時候也有好多不懂的。但讓你看書不是讓你也‘之乎者也’,是讓你學習書中做人做事的道理。行了,你們趕緊收拾收拾吧,我們得趕緊些出門……要趕在那些姑娘小姐們前頭到城門外……”

青杏和玉鳳斂了笑,互相看了看,連聲應着,玉鳳去挑選合適的胭脂給邱晨上妝,青杏則去打開櫃子,將邱晨要穿的要備的衣裳找出來,這會兒還不覺得多冷,到了城外,特別是湖邊兒上,指定冷的多,還要給夫人備下踩雪的靴子,還要備下足夠保暖的大毛衣裳,還要備下臥兔兒、手筒兒、紫銅手爐……

拗不過兩個丫頭的堅持,邱晨到底上了一點點妝。雖然海棠本身的皮膚細白,也足夠細膩,但既然上妝,還是要撲一點點粉纔好。邱晨平日雖然不上妝,可妝粉沒少做,大部分被她拿來送人了,家裡剩下一盒一年也用不了多少。這會兒,邱晨就用小銀匙子舀了一點點紫茉莉加水飛珍珠做成的妝粉,用自制的粉刷子沾了,淡淡地在臉上掃了一層,讓臉色看起來更白皙更勻淨,用自制的花露輕拍了一點在臉上定妝,然後,拿了自己用玫瑰花自制的胭脂膏子,在拇指根部揉開,輕輕地打在兩頰,用粉刷沿着臉頰掃勻,又用無名指指腹沾了一點點胭脂膏子塗了脣,也沒有描眉畫眼,整個人就一下子鮮亮明麗起來……

看着鏡中明麗動人的容顏,邱晨怔了片刻,隨即轉開眼睛。這張臉比她原來年輕了十幾歲,可若是讓她選,她還是願意保留原來的容貌……好在,經過兩年半將近三年的適應,她已經敢於直面鏡中之人,而不再覺得心底驚悚茫然了。

垂了垂眼,邱晨索性又取了眉筆,勾勒出眼線--因爲長時間沒化妝,手生了許多,哆嗦的厲害。好在,眼線最後還是畫的算是滿意,沒有畫飛出去。眉沒有再描,海棠的眉雖然略顯疏淡,眉形卻極好……畫好眼線,邱晨拿來一支小葉筋筆,打開她做好一隻沒用過的眼影盒子,裡邊沒有現代購買的眼影那麼多顏色,只有淡黃、亮白和咖啡色。

邱晨也沒想畫什麼前衛的妝容,不用想也知道這個時代沒有人能接受熊貓眼睛般的煙燻妝。她只是用咖啡色淺淺地打了一點點鼻影,又加深了一下眼線的輪廓,在眼瞼上掃了一點點亮白色,仍舊用咖啡色修了修眼窩的輪廓……

玉鳳本來只是默默地站在太太身後看着,越開越覺得驚訝,沒想到從不喜歡上妝的太太,化起妝來手法居然如此……嗯,不算嫺熟,但絕對與衆不同,不是那種千篇一律的濃重的滿臉白塗兩隻紅臉蛋兒,一番收拾下來,幾乎看不出化妝的痕跡,卻明顯地看着一張本來只是清麗的臉,漸漸把它所有的優點都凸顯出來,而把略顯不足的部位統統遮掩了下去……鏡中之人,漸漸地明亮起來,生動起來,書中所說的顧盼生姿,明眸善睞,就是說得如此吧?

邱晨看着鏡中的一張臉,心裡卻已經不去糾結過去和現在,她盤算着,如今這個時代化妝用具用品其實匱乏的很,即使大戶人家的女眷妝奩裡,也不過就是一支眉筆,一盒胭脂一盒粉,充其量再有一盒面脂了不起了。什麼眼線、眼影、睫毛膏、化妝水、定妝液、粉底……等等等等都沒有,其實這些東西製作起來並不麻煩,利潤卻非常可觀……或者,明年的生意又有新的突破點了。

放下手裡的小葉筋筆,邱晨端詳了一下鏡中的妝容,還好,化妝痕跡微不可見,並沒弄出個大花臉來,還在她的接受範圍之內。

起立轉身,這纔看到身後玉鳳和青杏兩個丫頭都呆愣愣的盯着她看的不眨眼睛。

舉手在兩個丫頭面前晃了晃,邱晨失笑道:“你們兩個丫頭,不就是沒見過我上妝麼,至於這樣大驚小怪的?被嚇到了?”

玉鳳和青杏回過神來,連忙曲膝告罪,邱晨不以爲意地揮手道,“趕緊,趕緊,不然要耽誤了!”

又吩咐匆忙去拿衣裳的倆丫頭:“去前院打發個人去一趟唐府,跟吳太太說一聲,問問吳太太有沒有空,若是吳太太沒空,就讓吳太太放心,我跟着過去,就在旁邊守着,別讓她惦記着!”

青杏這會兒已經完全醒過神來,聽邱晨吩咐完,應了一聲,飛快地跑出去,親自跑去前院尋了順子家的,讓她跑一趟唐府。

兩盞茶之後,青杏玉鳳帶着幾個小丫頭終於收拾妥當,吩咐人擡去前院裝了車,再回頭看到邱晨已經等不及走出了屋門,玉鳳笑道:“太太,不用擔心,陳嬤嬤天剛亮就帶着人出城去打前站了,有陳嬤嬤照應着,必定妥妥當當,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邱晨扭頭看了玉鳳一眼,笑着道:“非得處事我纔去啊,那些小姐姑娘們去賞景,咱們也去賞賞雪景,豈不

是一舉兩得啊!”

玉鳳微微一怔就會意而笑,將手爐放進邱晨手裡,伸手扶了邱晨的胳膊,一路出了二門。秦禮和曾大牛已經備好車在一進院裡等着了。

入了九月,風冷了,邱晨的車子就加了車衣。原來的桐油車廂上加了青色的毛氈車衣,車窗和車門上都換了靛青色繡團花、闌干的棉簾子,與其他車子不同的是,車窗簾和車門簾子上都加了一塊玻璃,增加了採光的同時,也方便裡乘車時向外瞭望,倒是不用黑漆漆的憋悶的難受。

玉鳳和青杏扶着邱晨登了車,主僕三人坐好,放了車簾子,外頭趕車的二魁將車簾子下的木墜腳兒扣緊,又上了半截的木質擋板,最大限度地阻隔寒風侵襲的同時,也可以避免大風鼓捲起車簾子。

天氣雖然下了雪,終究是沒有入冬,天氣其實還算不得寒冷,二魁裹了裹身上厚實的棉袍子,揮動手中的鞭子,挽了個響亮的鞭花兒,馬蹄清脆地踏着青磚地面,拖動着車輪轔轔,緩緩地駛出了林家大門。

衚衕中的積雪已經清掃乾淨,因爲雪天路上的行人卻少了許多,馬車一路暢行無阻地出了衚衕,大街上的積雪卻無人清掃,被來往的行人車馬碾壓着化成了水,水又結成了冰,明晃晃地鋪在地面上,特別地滑。

二魁不敢上車,就在車旁,小心地牽着馬繮繩,一步一滑地往前走着,秦禮和曾大牛則看着另外一輛拉着行禮用品的車子,同樣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邊。

用了比平日多出一倍有餘的時間纔出了城,城外道路上的積雪明顯地看着比城裡厚實得多,而且,因爲城外車馬行人較少,道路上的積雪大部分還保持着落下最初的鬆軟狀態,馬車行駛在上邊,反而不容易打滑。

二魁和其他幾個人終於能夠上車上馬,用較快的速度前進了,雖然仍舊比好天氣的時候慢一些,卻比在城裡一步一滑慢慢挪快了許多。

行了兩刻鐘功夫,衆人來到城外的五六里路處的一處酒樓,二魁停下車,將擋板和車簾墜腳打開,恭聲道:“太太,到了城外的客歸樓了。”

玉鳳坐在最靠外的地方,聞言挑起簾子來看了看外頭,就見不大的酒樓門口停了兩三輛車,馬匹已經被牽到旁邊的草棚裡吃草,隱隱地還能聽到酒樓中男人們的喧譁聲。

玉鳳就對邱晨建議道:“咱們車上生着熏籠也不冷,太太還是在車上等一會兒吧……”

這裡的冬天,因爲保暖,大都門窗緊閉,屋子裡的炭氣、人類的體味,還有酒樓中的酒菜味道,種種混合在一起,並不讓人愉快。

邱晨也不想去酒樓裡去擠,也就點點頭應下來,只吩咐玉鳳:“你跟二魁和秦禮他們說,讓他們進屋去烤烤火,喝杯熱茶去。他們一路過來凍得不輕!”

玉鳳連忙答應着,挑起車簾子跟二魁道:“太太說了,就在車上等着。太太讓你們進去烤烤火,喝杯熱水去!”

二魁本來在車下搓着手取暖,聽到這話反而有些赧然起來:“哪能讓太太在外頭凍着,我們進去取暖的理兒……”

邱晨在車裡聽得分明,暗暗嘆了口氣,拿過灰鼠皮斗篷來披了,拉起兜帽,招呼還要再說什麼的玉鳳,道:“別說了,我們也下去吧!”

玉鳳回頭一看邱晨已經穿戴好了,知道再勸無用,也麻利地扯了自己的皮襖子飛快穿了,把脖子上的針織圍脖拉了拉,遮住脖子和半張臉,匆匆跳下車去,又回頭來扶住已經出了車門的邱晨下了車。

這個時候大部分的城鎮規劃還有限,即使有街道規劃,也都是在城內,城外的房子都是沿路而建,而且,爲了便於停放馬匹車輛,一般會留一個比較大的空場子。

這家酒樓就建在出城官路一旁,當街是五間門臉大小的二層小樓,小樓後邊連着一個寬敞的院落。小樓旁邊搭着一個大大的草棚子,棚裡一端是馬廄放着槽子、草料,以供來往客商寄存馬匹所用。在棚子的另一端則是供客商停放車輛、物品所用,此時放着四輛大車,其中三輛都是平板貨車,只有一兩是青帷油布小廂車,看起來應該是家境一般人家的乘坐所用。

目光在這些物事上一掃而過,邱晨轉回頭,秦禮將馬匹交待給曾大牛已經迎了上來:“太太!您稍候片刻,我進去看看有沒有單間!”

邱晨知道,一些看似繁瑣的規矩還是遵守的好,不然招來麻煩,反而讓大家夥兒受累。

於是就答應着,道:“你進去

看看,若無單間,靠角落僻靜處尋一張桌子也行!”

秦禮點點頭,答應着拱拱手大步走進了酒樓,邱晨則整了整衣裳,帶着玉鳳青杏一起,藉着馬車遮蔽着寒風等候着秦禮轉回來。

過了只有盞茶功夫,秦禮一掀簾子從酒樓裡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年級約摸三十五六歲的中年男子,體型微胖,穿着一件皮襖子,抄着手微微弓着腰快步走了過來。

走到離邱晨主僕約摸五六步遠的地方,那中年男子長揖及地,恭敬道:“不知夫人到來,小的敝店掌櫃孫智勇迎接來遲,還望夫人贖罪!”

這種做派邱晨哪裡見過,微微窘迫地挪了挪腳,卻又很快鎮定下來,淡淡道:“掌櫃的客氣了!”

說着,邱晨的目光就轉向了秦禮。秦禮就道:“回太太,二樓還有單間兒,掌櫃的已經讓夥計上去打掃生火了,請太太移步!”

邱晨微微點點頭,目光示意,玉鳳從後邊走上來,掏出一隻約摸五兩的小銀錠來,丟給掌櫃的:“趕緊讓人燒上熱水送來,再送幾碗薑湯來。”

孫智勇接了銀子,慢說只是要熱水和薑湯,就是一桌酒席,五兩銀子也使不了了,哪裡還有不好的,忙不迭的一連聲答應着,匆匆搶上幾步跑到前頭去,很狗腿地打起門簾子,讓着邱晨主僕進了門。

二魁跟曾大牛將馬匹車輛牽進車棚,因爲只是稍等,也沒卸車,只用撐木將車輛頂住,減輕馬匹身上的壓力。又用抹布將馬匹身上沾染的雪水擦乾,拿了隨車帶的豆餅子掰開餵給馬匹吃上,留了一個人看守車輛,其他人這才進了酒樓。

果然,一進酒樓,就有一股子熱乎乎的混合怪味兒撲面而來。邱晨微微皺了皺眉頭,也沒停步,跟着前邊引路的掌櫃的,徑直穿過大堂上了樓梯。

這片刻,邱晨的目光掃過大堂,就見大堂中隱約坐着三桌客人,大堂中央坐着兩桌客人,穿着較爲簡單,都是黑色細麻或者棉布襖子,臉上沾染着風塵,兩張桌子上也只放了寥寥幾個碗碟。另一邊還有一老一少二人,老者約摸四十多歲年紀,鬚髮花白卻陪在下手,上手坐了個少年,似是寒門書生打扮……

高門大戶的女子本就不輕易出門,更何況這樣的下雪天,富貴人家的家眷出現在這種地方更是罕見。是以,邱晨主僕一進入酒樓,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和矚目。邱晨的面目幾乎全部用兜帽遮住,玉鳳和青杏較好水靈的面龐卻完全呈現在人面前。

邱晨腳步不停從那兩桌客人旁邊走過,耳中就聽到有人用力吸着鼻子,旁邊還有人低聲笑道:“大驢子,你吸溜鼻涕做啥,再吸溜也不過是聞聞味兒,還能落着啥實惠的不成?”

另一個有些低啞的男聲接着罵道:“還說我,你個狗弄的能好到哪裡去,一雙眼珠子都恨不得掛到人家小娘子的身上去了……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就你那尖嘴猴腮的樣兒,人家小娘子會對你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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