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稱制、尤其是徐敬業叛亂爆發乃至遷都洛陽以後,就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剷除異己政敵的行動。告密之風猛刮,特務政治搞得風聲水起。洛陽的人們時常可以看到大隊的千牛衛御林軍策馬奔跑在大街上,然後聽到的消息就是哪家大臣倒了黴、哪個皇室貴胄被舉家拿下。
所以,現在千牛衛在洛陽城裡簡直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麪煞星。就連許多皇親國戚、功勳門閥、當朝大官都不敢輕易招惹他們。
難怪身着將鎧戰袍的馬敬臣等人一出現,整個鶯菀裡就頓時瀰漫起一股緊張的氣息。剛剛還在滿面春風高談闊論的儒生仕子倏的一下收起了笑臉,擁着美人兒在行酒令的富貴公子哥兒也悄悄的推開了懷裡了美人耷下頭來。連正在調琴跳舞的伎子們也臉色發白的停了手,悄悄朝角落裡縮去。
馬敬臣卻仍舊大搖大擺有些洋洋得意,一手叉腰一手握着刀柄,宛如在對一羣士兵下軍令一般喝道:“繼續吃喝彈唱,不許停!我們也是來尋樂子的,不許這樣瞅着咱們!”
劉冕的額角不禁淌下一滴冷汗:還好,我就生怕他大喊我們是害蟲。我怎麼感覺我們這些人,有點像電視上演的明朝的東廠或是錦衣衛的惡棍哪?
歌兒舞女們聽了馬敬臣這一聲喊,個個動作僵硬的又繼續彈唱舞動起來。坐在大廳裡消閒的客人們也轉移了視線不敢朝這邊張望了。
馬敬臣宛如得勝歸來的大元帥昂首挺胸朝裡面走去,兩個衣着豔麗的小丫鬟渾身發抖的迎上來矮身就拜:“幾位將軍有何貴幹?”
“到你們這這兒來還能幹什麼?”馬敬臣訕笑一聲,將幹字說得特別大聲,“叫你們鶯姐兒出來迎接吧!”
“是,將軍請先隨婢子到雅間稍坐。鶯姑馬上就來伺候將軍。”怯生生的小丫頭領着馬敬臣和劉冕這一羣兵大爺,轉過了一條戶廊小道兒到了一進四方合院裡。推開雅間的大門,裡面一股清晰的香薰味道傳來。裡面是一個布成四方地宴會席,四周是矮几坐蒲,當中一團圓榻。就是伎子表演的場所。
“去,叫她快點兒來。咱們可都是粗人,耐性有限得緊哪!”馬敬臣頗不耐煩的一揚手趕走了領路的小丫鬟,笑嘻嘻的對劉冕等人道:“兄弟們都坐下來,坐下來。咱們今天也學學那些文人騷客的風雅一回。聽聽小曲吟風弄月咳,兄弟們有會吟詩彈琴地沒有?”
祝騰茫然的眨巴了幾下眼睛:“詩淫我還差不多。”
劉冕也笑道:“亂彈琴算不算?”
衆人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各自找個位置坐下。馬敬臣就道:“天官兄弟,這家鶯菀可是有名得緊哪!菀子的鶯姐兒是個叫芙玉的女人,年紀三十多歲。她和尋常的窯子裡的不同。她一點都不騷,只媚那種媚到骨頭裡、讓人見了心裡像小貓爪子在撓似直癢癢。”
“哈哈,原來馬老大好這一口兒!”劉冕和祝騰等人都大笑起來。馬敬臣卻是大不以爲然的板起臉道:“一會兒見了你們就知道了這個女人,絕對不是你們以前見過地那種庸脂俗粉。馬老大是什麼人?閱女無數身經百戰了。能讓馬老大惦記着念念不忘的女人,絕非等閒之輩!”
馬敬臣話音剛落衆人又待發笑,門口傳來一個悠遠輕盈的嗓音:“馬將軍。你這究竟是在誇芙玉,還是在損賤妾呢?”聲音清脆婉轉如同珠玉落盤,卻又沒有半點賣弄風騷的故作高亢與挑逗,就如同尋常聊天一般的緩緩道來。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高挑體態豐盈的女人,正徐徐走進房中。劉冕打量她一眼,多少有點感覺意外。在他的印象中。這種地方地媽媽桑老鴇子多半是個年歲已高、卻還喜歡手拿一張繡帕嗲聲嗲氣賣弄一些寒磣風騷中年婦女。但眼前的這個芙玉,雖然可以從她的神態眼神中看出她的確是半老徐娘了,可是肌膚如雪體態均勻,穿一席及地的青花長袍,端莊華美渾身上下貴氣襲人。
劉冕暗道不愧是高級***場所,這老鴇子的扮相的確不錯,似乎還蠻有品味。
馬敬臣的眼睛早就在放着綠光了,哈哈的笑道:“芙玉,今日真是漂亮!”祝騰那些人則是有些呆愣住了,這麼漂亮的小老太婆在他們這些沒怎麼見過世面地人看來的確夠驚豔。
“馬將軍的意思是說。芙玉以往就不漂亮麼?”芙玉紅脣輕啓婉爾一笑,自有萬種風情。她獨自走了一進來,款款來到房子中央彎腰對當堂衆人行了一禮,“貴客臨門在下有失遠迎,萬請恕罪!”
“好說、好說。我這些兄弟都是爽利人,不會計較的。”馬敬臣連珠炮似的往外扔着話,竭盡討好之能事,“芙玉,我可是來了六七次了,每次你都不肯親自陪我。今日可否賞臉一回啊?”
劉冕聽了一陣好笑。這馬敬臣還真是色急又不怕丟人。這種事情也當衆說出來。
芙玉淺淺微笑略露貝齒:“將軍既是帶有貴客同來,何不先問問他們有何需求?”
“呃?說得是、說得是。”馬敬臣尷尬的直咧嘴。言下之意,他至少又被拒絕了一半了,於是順着這個階梯往下走:“我這些兄弟呢,都是戰場上出生入死過命的交情。今日特意來捧場玩樂。芙玉你可要使盡渾身解數招待好了。”
“賤妾份內之事。何須將軍特意叮囑?”芙玉不急不忙,職業的微笑道。“敢問諸位將軍,今日作何消譴?”
劉冕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簡直就是個門外漢,這時自然不好做聲。馬敬臣眨巴了幾下眼睛對芙玉道:“芙玉,我想起一件事情。久聞你這清荷鶯菀有一把魏晉時流傳下來的古琴,更有一名絕色琴姬奏得一手天音神曲。今日何不請她前來,讓我等開一下眼界?另外,我這位劉兄弟還想買下你的古琴。你就開個價兒吧!”
芙玉眉頭輕皺面露些許難色:“將軍果然消息靈通,賤妾也不敢否認。只不過,那琴是小菀一名女子地私人物品,從不輕易示人更不公然奏玩,更不說賣了。而且,她本人也從不見客。”
馬敬臣剛剛被她拒絕現在又見她推三阻四,不禁有點惱了:“芙玉,你這是看不起本將還是如何?既是從不示人,如何外界有傳聞?既是身在鶯菀,又哪有不見客的道理?你這分明是故作推搪!本將今日帶着兄弟們趁興而來,你休要拂了我等興致!”
芙玉面色微變身上更是輕輕的顫了一顫,矮身下來對馬敬臣拜了一禮:“將軍恕罪,實情如此。”
眼看馬敬臣又待發作,劉冕急忙將他扯住:“馬老大,今日咱們是來尋樂子的,犯不着因爲一點小事掃了興致。強人所難,終究不是什麼爽快的事情,大不了我們另換別家吧。”
“他娘地掃興!”馬敬臣餘怒難消,恨恨罵了起來。
芙玉低眉順目站在堂中也不急於爭辯,待馬敬臣罵咧了幾句略作消停之後,方纔輕聲道:“馬將軍息怒。實不相瞞,那琴,是賤妾亡夫遺留下來地傳家古琴;那女子正是賤妾的親生女兒。賤妾雖是殘花敗柳,卻寧死不願家傳古物與至愛之女與我一樣淪落風塵。諸位將軍但要怪罪,芙玉一介弱女子也無計可施,但憑發落就是。”
委婉地一席輕語,讓馬敬臣和劉冕等人頓時都安靜了下來。衆人都有點驚愕的看向這個鶯姐兒,大有點刮目相看的味道。
劉冕細細打量着這個談吐不凡氣定神閒的女人,心中暗道她還真是個有心計的聰明女人,怪不得能在洛陽這種地方立足下來,還經營得有聲有色。
馬敬臣聽了這席話也怒氣頓消,尷尬的呵呵乾笑道:“是我不對、是我唐突。芙玉你千萬不要生氣。”說罷狡猾的調轉話題指向劉冕:“要不這樣吧,這今日要宴請這位好兄弟,你菀中但有什麼絕色美女和好歌好舞儘管搬來,賞錢自然不會虧待於你。”
“多謝馬將軍體諒賤妾苦衷。稍後賤妾自當親自作陪爲馬將軍斟酒賠罪。”芙玉還對劉冕矮身行了一禮,“將軍請稍後。”
馬敬臣聽說芙玉要來給自己陪酒了,馬上高興得有點得意忘形:“我這兄弟姓劉名冕,高字天官。你可別因爲他年輕就小看他哦!他可是勇猛無敵威震天下的四品千牛衛將軍、當朝宰輔劉相公的孫子哪!”
劉冕頓時尷尬得直咧嘴真想捂臉暴走。就在此時,他不經意的瞟到芙玉臉上,只見她神情微變眼中飛快閃過一道略帶凜冽的光芒。
劉冕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微自凜然:她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