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玉表情呆滯漠然的搖頭:“黑齒常之,請不要再提月娜這兩個字。那個人已經死了,現在世間只剩行屍走肉的娼妓芙玉。”
“哎!”黑齒常之一巴掌拍到額頭上,滿是憂傷和愁悵的搖頭:“命運啊!這就是命運!”
劉冕坐在一旁,分明的感受到了這兩個百濟故人滿胸的滄桑和無奈。
時過境遷,當年的王妃如今已是人盡可夫的娼妓、陰謀造反命在旦夕的罪人;當年的百濟第一猛將,如今身爲大唐三軍統帥,卻也是陷入了無盡的麻煩之中。而這個麻煩,還正是昔日的王妃一手策劃。
命運,真的很會捉弄人。
一時間,屋內異常的安靜,三人都沉默無語。
過了許久,劉冕開口道:“大帥,事已至此,光是喟嘆也是無用。無論如何,當迅速做出補救方爲上策。”
黑齒常之昂着頭眼睛卻是閉着,緩緩的搖頭:“劉冕,有些事情你比老夫更加的清楚。太后和朝廷本來就對老夫不太信任。如今加上芙玉這麼一鬧,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劉冕心想,黑齒常之這話不無道理。雖然武則天可以明智到打消那些流言不去聽信,但是芙玉和黑齒常之這樣特別的身份,也不得不令人生疑。芙玉開口說話了:“沒什麼大不了。你們把我綁了送往洛陽吧。當着太后的面將事情講清楚,一切事情都能解決。”
劉冕微然一愣:芙玉已經抱定必死之心了?
黑齒常之卻是依舊閉目搖頭:“沒有用的。以太后之多疑,老夫縱然可以免得一時之罪,終究難得善終。我並非太后舊臣,她雖然用我,可是心中一直對我頗有猜忌。本來老夫也想,等打完了河北一仗就卸甲歸田步程務挺的後塵……可是,我實在有點放不下呆了一輩子的軍營,和這些出身入死的兄弟啊!芙玉。你也許會怪我數典忘祖不顧恩情。可是這麼多年來,我確確實實把自己當作了漢人。我在大唐生活得很好。雖然我也會時常在夢中夢到百濟的人和事,夢迴當年的地方,可是我也很珍惜如今的生活。可是……哎!這就是人生、就是命啊!老夫註定了不會有好結果。這也許,是對我當初背主忘國地懲罰吧!”
劉冕聽得眉頭直皺,急道:“大帥,大事當前切不可消沉!結局尚未揭曉一切未有定數,只要努力。就會有成功的機會。如若放棄,則必然失敗。與此這樣,何不放手一搏?”
黑齒常之渾身輕輕一顫,睜開了眼睛:“天官。你有何良策?你的故事,我都聽說了。你有力挽狂瀾的智慧和勇氣。這一點讓我非常的欽佩。”
劉冕堅定的一點頭:“無論如何,我們首先不能失去了希望。大帥,如你所言,將芙玉綁送洛陽或許可以換得一時之平靜,但芙玉必死,大帥也難得善終。因此,末將以爲那只是揚湯止沸之計。若有釜底抽薪,我們首先就需要芙玉的全力配合!”說罷。劉冕轉頭看向芙玉,語氣誠懇的道:“芙玉,以前地事情我們就不必計較了。現在的事實就是,我們三人已經坐到了同一條船上。如果我們同心協力,則三人都可得以保全;如果你依舊故我,那麼大家全沒有好下場!”
芙玉渾身一震,愕然的擡起頭來:“我、我還有可能活命嗎?”
“有。”劉冕眉頭一揚。非常肯定的一點頭,“幸虧事情發現得早,尚沒有釀成最壞地結果。所以,你現在必須將你的策劃全盤托出!我絕對不相信,你只寄望於大帥一人身上。你在朝上有人支持,這個暫且不必說。另外,要想逼反大帥,也不是僅憑扼住三軍糧道如此簡單。你必然另有準備。對不對?”
芙玉的臉皮輕輕一顫抖,眼睛都要直了:“你、你真是太可怕了!我怎麼偏偏撞上了你!”
黑齒常之看她這副神情也相信了劉冕推測不錯,這時急切道:“月娜王妃,事到如今你何不和盤托出?我們都應該充分的相信劉冕!”
芙玉木然的看向劉冕,眼神有些驚懼和懷疑。劉冕眉頭一皺果斷的一點頭:“相信我!”
芙玉咬着嘴脣,終於是點了一下頭:“好,我全部都告訴你們。但我有一個請求——請讓我把我的女兒黎歌取到這裡來。她在洛陽。我很不放心。這也是我當初的安排。”
劉冕釋然的一笑:“放心。你隨時可以見到黎歌——今天就可以。”
“什麼?”芙玉明顯不相信。驚訝地道。
“相信我。”劉冕再度一點頭,“大帥在此。我絕對不會逛言。
“難道你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先把黎歌取到此地了?天哪,這不可能吧!”芙玉連聲驚叫,打量劉冕時就像見鬼。
劉冕苦笑:“我如果有這種本事,哪裡還會淪落到今日這般境地?好了廢話就不要說了——我答應你的事情就必然會做到。大帥作證,我絕不妄言!”
黑齒常之也肯定的點頭:“月娜王妃,我相信劉冕!”
“好吧!”芙玉拋開了最後的顧忌,咬着嘴脣重重一點頭:“事情,是這樣的……”
“這幾年來,我一直在四處編織人際關係網。上到皇族下到軍隊,全都有結交。我利用走商的機會,用財物結交了許多地胡人。其中不乏和異邦當權者有聯繫的人物。”
“後來,我終於和突厥可汗阿史那骨咄錄取得了聯繫。然後經過兩年的安排和等待,我們終於盼到了如今這樣的天賜良機——程務挺被廢。於是,骨咄錄率軍拿下了朔、雲、代三州。這個時候我利用在朝中的關係,慫恿武三思等人向太后諫言,讓黑齒常之率兵北上禦敵。就這樣,一個逼反黑齒常之、全取大唐河北道與新羅半島半壁江山的巨大計劃,就此誕生了……”
聽到這裡,劉冕和黑齒常之的表情只能用驚愕來形容……眼前這個弱不禁風連一個普通男人都打不過的女人。居然幹出了這等驚天動地地大事!
勾結突厥人分割大唐河北道半壁江山——這胃口可真的不是一般地大啊!!
“說下去!”劉冕和黑齒常之異口同聲。
芙玉的表情呆滯就如同說着一件與她不相干的事情:“可是,有些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駐守代州的阿史那德元珍居然一夜之間完敗,唐軍很快克復了代州,這打亂了骨咄錄地軍事部署。於是前不久,他派人來催我早些動手。於是,我急忙將糧草北運,想借此來扼住燕然軍地糧道以作要挾。與此同時安排了人在洛陽儘早散佈流言,目的是斷了黑齒常之地後路。可是這時候。意外又出現了。這個最大的意外,就是主管三軍後勤的馬敬臣負傷,由劉冕接管了他手中的差事。”
“這個變故讓我一度非常地驚慌。因爲我知道,劉冕一向對我很有戒心。爲人又謹慎小心聰明過人……”芙玉說到這裡,擡眼看了一下劉冕:“我說的是真心話,沒有奉誠的意思……後來,我只好馬上派人急回洛陽,安排了柳氏與周興一起構陷你父親等人入獄這場戲,想借此來要挾你。”
“沒有想到……”芙玉苦笑的搖頭,“我實在太小看了你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完全的敗了,敗得心服口服。”
“這是廢話,說正題!”劉冕出聲打斷。“你與骨咄錄,還有什麼約定?”
芙玉頓了一頓,說道:“由於代州失陷,骨咄錄臨時改變了計劃。決定誘燕然軍分道前往雲、朔二州,他在那裡佈下了強大的兵力作爲狙擊,藉以拖住你們的大軍。然後,再派一隊人馬急襲代州。將燕然軍的後退切斷。與此同時,我地糧草也不再供給你們。這樣,就可以將燕然軍逼入絕境。”
“好歹毒!”黑齒常之心驚之餘也有點怒意,“當初你贈我三萬石糧草,我真的非常開心。不是因爲得了便宜,而是……故人相助,讓我頗感欣慰。沒有想到你卻!……”
劉冕抱了一下拳:“大帥,請稍安勿躁。聽她把話說完。”
芙玉看了黑齒常之一眼,神色間也多少有點慚愧,只好低下頭來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說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話,現在骨咄錄的大軍已經分別開抵雲、朔二州,將李多祚與趙懷節的軍隊死死困住了。而且他們會故意走露消息,讓你們主力大軍去營救。然後代州空虛。他們再奇襲而入。此計如果成功。黑齒常之與燕然軍全然陷入絕境,逼反的概率就要高許多。”
劉冕心中飛快地盤算。此時插了一句:“僅僅是逼反黑齒常之和燕然軍,也不見得就能拿下大唐河北道半壁江山——你們還有別的什麼安排?”
“有……”芙玉應了一聲,有點害怕的擡頭看了二人一眼,硬着頭皮說道:“只要骨咄錄一拿下代州,不管能不能成功逼反黑齒常之。我都會以義商的身份,攜帶一大批糧草前往幽州慰軍。與此同時,運糧的五千民夫全是突厥人派給我的軍士喬裝打扮。契丹的大軍到時候會在幽州城外待機而動。我只須趁其不備賺開城門……幽州大都督府就會落入契丹人的手中。接下來,想必不必我再說什麼了。”
劉冕和黑齒常之對視一眼,各自倒抽了一口涼氣!
幽州大都督府!
大唐河北最重要地一個軍鎮,鏈連遼東、河北、新羅的軍事樞紐!
這處地方要是失陷,再加上計劃之中突厥人掌握的代、朔、雲三州,燕然軍就算不被策反也要被殺得殆盡……如此一來,大唐的整個河北還當真要被分割開去了!
劉冕和黑齒常之就這樣對視着,眼神千變萬化,但都不約而同的透出一股寒意。
如果這個計劃真的成功……這將是大唐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浩劫!
大約有五分之一地疆土會淪陷,整個九州中原將幡然震動!
“好狠!”黑齒常之乾嚥了一口唾沫,表情都有些呆了。
“天衣無縫,真地很完美。”劉冕也情不自禁的點頭而贊,“大帥,到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跟着芙玉造反,你都沒有活路。反,則是與大唐爲敵;不反,燕然軍陷入重圍也將九死一生。就算你力戰得脫,整個河北也將陷入一片戰火甚至是完全失陷……如此重責,誰能吃罪得起啊!”
黑齒常之瞪大了眼睛看着芙玉:“月娜王妃……我從來不知道,你還能有這樣地智慧和能耐!你若是將這種心思用在正途,何愁……哎!”
芙玉則是自嘲的淡然一笑:“黑齒常之,你太擡舉我了。如此精妙絕倫的計劃,哪裡是我想得出的。骨咄錄的崛起,全因爲有一個人從旁出謀劃策。要不然,你以爲光憑他一人,能辦到這一點嗎?這一次的河北計劃,就是那個人策劃的。”
“誰?”二人一起出聲問道。
“敦欲谷。”芙玉說道:“此人曾經留學大唐數年,並且在大唐當過官,是個不折不扣的漢胡通。他是我見過的最精明、最有智慧的人。劉冕,你比起他來可能還有些差距。但這一次你居然識破了他的計策,實在讓我刮目相看。不過,也許是我的破綻太多而且其中多了一些偶然……我的意思是說,你們要與他對敵,最好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