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欲谷的一筆漢字,比劉冕的還要寫得漂亮。詞藻不乏華麗,措辭更是精準。劉冕看了他的信,心中多少有點驚愕:這條老狐狸,果然名不虛傳哪!
看來,他是早就看穿了芙玉已經投誠唐軍,奇襲代州失敗後,他馬上就改變了軍事計劃。不僅令是取消了契丹的軍事行動,而且雲、朔二州的兵馬也飛快撤退了。
不出意料的話,現在黑齒常之和張仁願,已經高坐在了雲州和朔州的城中,成功收復了這兩州。突厥的兵馬已經退出了長城之外,回到了他的本土。與此同時,突厥還會派人與大唐重修舊好。
敦欲谷的信措辭比較委婉,但隱約可以看出一絲挑戰的意味:期待與劉冕的下次交鋒!
劉冕看完信後微然一笑,說道:“看來,東北的仗真的已經打完了。”
第二天,孫萬榮就動身前往洛陽了。劉冕帶人留在這裡,等候黑齒常之的軍令行事。連日征戰,衆將士都累壞了,難得的有這麼一段日子休整,也是挺不錯的事情。劉冕也就悉心養傷,恢復的速度不錯。
足足過了七八天,黑齒常之派人來送信,約劉冕回燕門匯合。說朝廷已有旨意下達,讓燕然軍解散左鷹揚衛盡數歸朝。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劉冕將這個消息告訴衆將士的時候,衆人一陣歡欣鼓舞。
出征在外這麼長時間了。誰不想回家呢?
唯一有點心神不定地,便是芙玉。她不知道回了洛陽,等着她的是什麼。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有點忐忑不安。
第二天,劉冕便帶着自己本部的六千人馬離開幽州,往燕門而來。
不用打仗了,衆將士都很活躍,一路走來都很輕鬆。唯獨芙玉有些悶悶不樂。劉冕看在眼裡,也沒跟她多說什麼。眼看着要回朝了。劉冕心裡也在思索着許多的事情,想着回朝之後如何應對。
數日之後,劉冕等人到了燕門,仍舊是那個大本營裡,黑齒常之高坐帥帳等着劉冕。張仁願、馬敬臣和左鷹揚衛的所有將士,悉數到齊。
衆人匯聚一堂,高聲歡笑其樂融融。黑齒常之跟劉冕說了雲、朔二州的戰事。其實就在代州一戰結束後不久。突厥人的人馬迅速退出了雲、朔二州地界,收復這二州根本沒費多少力氣。說到底,代州一場血戰的收穫是極大的。這一招失手後,突厥人已經對這一次地軍事行動完全放棄了希望,恢復了他們擅長游擊戰的本色。打不贏馬上就逃了。
所以此次出征。劉冕居功自偉,記首功!回朝之後,必有重賞!
另外朝廷下旨,讓黑齒常之與左鷹揚衛將士一起回朝聽封受賞。李多祚封雲州都督、趙懷節封朔州都督,暫時率領右鷹揚衛留守這兩州。
乍聽起來,這是一個挺不錯的好消息。可是劉冕心中細下一想:怎麼連黑齒常之也調回去了?莫非武則天仍是對他有些不放心?還是……芙玉的事情掀起的風浪太大,回朝之後會有另一番風波雲涌?
黑齒常之彷彿看出了劉冕的擔憂。衆人散後將他單獨留了下來,二人私下對話。
黑齒常之說道:“天官,恭喜你。此次出征你居首功。數日前朝廷來使宣旨,旨意中對你多有溢美之辭。想必歸朝之後必定飛黃騰達。”
“多謝大帥。只是……”劉冕皺了皺眉頭。“大帥可曾知道,朝廷爲何將你也調回了?”
黑齒常之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君心難測啊……”
劉冕沉默了片刻,說道:“末將在猜測,也許是因爲芙玉出地事情太大了,而大帥你又與之有着某些密切的關係。因此爲了防微杜漸,朝廷纔將你召回。”
“防微杜漸嗎?或許吧……”黑齒常之搖頭苦笑,“此事只在老夫預料之中。”
劉冕尋思了一陣。說道:“現在看來。我們要想撇清麻煩,還就得從芙玉身上下手。首先。我們要想辦法保住她的性命,纔有可能讓我們脫身麻煩之外。”
“此言正合我意。”黑齒常之說道,“我們一開始想的計策,是讓芙玉戴罪立功。代州一戰得勝,也算是達成了這個目的。可現在問題就是……芙玉牽扯地人太多,其中敏感地人物更是不少。縱然太后有意放過她……難保沒有別的人想要除之而滅口。”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所以一但我們回朝,芙玉的處境就會比較危險。”劉冕說道,“她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證人。我們想要洗刷自己的嫌疑,就要力保她不死。然而這樣一來,我們就難免與一些人站到了對立面。”
“比喻說……武三思?”黑齒常之苦笑的搖一搖頭,“老夫從來沒想過跟誰作對,只想安安靜靜的帶兵打仗。看來這回……是想避也避不開了。”
劉冕也皺了皺眉頭:“芙玉知道的事情是太多了一點。如今她一暴露,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就連突厥人也對她恨之入骨了。明槍暗箭,會一股腦兒的向她襲來。”
“苦命的人……”黑齒常之搖頭嘆息,“她這輩子,註定了不得安寧了。能不能保命,就看回朝之後地情況了。劉冕,你在朝中的活動能力要強一些,你多加努力吧。現在,老夫以私人的名義請求你,儘量保住芙玉的性命!”說罷,黑齒常之很鄭重的對劉冕抱拳行了一禮。
劉冕急忙回禮:“大帥言重了!當初末將也說了,我等三人已是同舟共濟。又何須大帥多言?更何況,芙玉的確是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爲幫我們擊敗突厥人立下了大功。於公於私,末將都會竭盡全力救她地!”
“好。好男兒一諾千金,不錯。”黑齒常之拍着劉冕地肩頭笑得意味深長,“還有,別忘了黎歌。”
劉冕無奈地一笑,沒有應聲而是岔開話題道:“大帥,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問。”
黑齒常之心領神會的一笑:“我知道。你想老夫。關於扶余豐地事情,那是不是一個謊言,對嗎?”
“是的……”劉冕緩緩的點頭,“當時的情況下,我也想對芙玉善意的欺騙。只是……”
“很殘忍,對嗎?”黑齒常之搖頭苦笑,“你很聰明。猜得很對。關於扶余豐地事情,我全是編的。但我請求你,不要戳破這個謊言。就讓芙玉一直活在這個夢想之中吧。這至少……能讓她有所希望。像她那樣的人,如果沒了希望的支撐,會變成行屍走肉的。”
“好吧……”劉冕點了一點頭。暗自嘆息道:早想到了這只是一個善意的欺騙。可憐的芙玉……
兩天以後。左鷹揚衛大軍整備完畢,拔營而起南下歸朝。
代州諸州縣地百姓,聞訊前來夾道歡送,排起了長達十餘里的人龍。歡呼之聲此起彼此連綿不絕,表達着對這支打敗了外寇的王師的感激之情。
爲了路上的安全和方便,芙玉和黎歌這對母女也坐上了一輛車子,與軍隊同行。只是營宿地時候隔了開來。
人多眼雜,劉冕也沒有和他們套近乎。直到數日之後大軍走到了洛陽境內,劉冕才頭一次和她們母女聚到了一起。
劉冕看出,芙玉地神色間多有憂慮。
“你在害怕嗎?”劉冕單刀直入的問。
“說不怕。是假話。”芙玉長吁一口氣,眼神真切的看着劉冕,“但是這麼些日子以來,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既然是做錯了事情,就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我不指望能完全免罪,只有唯一的一個請求!”
“你說。”
芙玉認真的道:“我希望黎歌不要受到牽連,以後能安靜平穩的生活下去。”
黎歌動情的撲進了芙玉的懷裡將她抱住。低聲喚道:“娘。我要你永遠都和我在一起!”
“我今天來不是和你說這些話的。”劉冕正色道,“有一些重要地事情。我要和你交待清楚。黎歌,你先回避。”
“噢……”黎歌只得起身,乖乖的走到了外面。
“有什麼,說吧。”
劉冕便說道:“你鼎力相助燕然軍擊敗了突厥人守住了代州收復雲朔,完全可以將功折罪。從大道理上講,朝廷完全可以赦免你往日過錯。但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現在就怕武三思等人對你懷恨在心,要暗中治你。這纔是真正的麻煩。”
“這我也知道。”芙玉皺眉道,“我對他陽奉陰違並想利用他,他必然很是惱火。還有千金公主那些人,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利用他們。現在我的事情一敗露,他們必然惱羞成怒對我恨之入骨。而且,這些人私底下都或多或少有一點把柄在我手裡……你知道的,我甚至還幫太后引薦過薛懷義!”
劉冕搖頭苦笑:“你乾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不管是誰,都有理由暗中取你小命殺人滅口。所以現在,你只有唯一的一條活路。”
“什麼活路?”芙玉急切地問道。
劉冕低聲說道:“讓薛懷義私底下代你向太后求情。然後,你遠離洛陽,從此不要再出現在那些人地眼中。銷聲匿跡。”
芙玉嘆了一口氣:“我也是這樣想的……我知道,我不可能在洛陽再立足下去了。我去倭國,找我那死男人去。”
劉冕皺了下眉頭,很想告訴芙玉黑齒常之那番話只是一個善意地謊言,但他忍住了。
就如同黑齒常之所說,像芙玉這樣的人需要希望作爲信念來支撐。如果告訴她那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誰知道她還有沒有活下來的勇氣和決心?
儘管這種欺騙很殘忍,但劉冕決定這麼做。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至少現在要將她的情緒穩住。
大軍開到了洛陽城外二十里駐紮下來。朝廷來使者宣旨,讓黑齒常之與左鷹揚衛衆將,安排好兵馬宿營後就可以進洛陽歇息了,翌日參加早朝受賞聽封。
隻字沒有提芙玉的事情。
只有劉冕清楚武則天的辦事風格。芙玉牽扯到她的個人,她是不會將事情公開話處理的。聖旨上說讓他們可以進城歇息,言外之意就是要劉冕不動聲色的將芙玉帶進洛陽,不必聲張。
劉冕心中暗喜:只要事態沒有公開擴散,芙玉就多一份活命的希望。於是衆人換作了平服一起進城,先到劉冕家落腳。
與此同時,劉冕還有些擔心被羈押在獄的父親和韋團兒等人。可是進門之後馬上鬆了一口大氣:父親劉俊正悠然的在院中散着步子呢!
見到劉冕進屋,劉俊先是不可思議的摸了幾把眼睛,然後歡喜的喊道:“冕兒、冕兒你回來了!”
劉冕也歡喜的快步迎上去:“爹,你沒事了?”
“沒事、沒事!”劉俊喜不自勝的道,“半個月前我就被釋放了,據說是你領軍打了大勝仗,朝廷法外開恩就把我放了——這幾位是……黑齒常之?是你!”
黑齒常之哈哈大笑的走上前來:“劉俊老弟,虧你還認得老夫,哈哈!”
劉冕將張仁願等人一一介紹給劉俊認識。衆人正宣暄着,遠遠傳來一聲喚:“將軍、將軍是你回來了嗎?”
劉冕和衆人朝那邊一看,可不是韋團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