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心知肚明、武則天當然也知道,燕然大捷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芙玉的棄暗投明臨陣倒戈。
且不說芙玉是大功臣,但至少身份敏感。如今要一刀殺了恐怕是難以服衆,而且會讓人越加猜忌紛紜,反而欲蓋彌障。而且現在正是武則天建立恩威的時候,如此濫殺有功之人,是與當前主流格格不入非常不划算的。
而且芙玉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她就是前百濟皇族的貴裔。武則天之前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這不要緊。要緊的是現在芙玉已然成了公衆人物。如今大唐正在竭盡全力調停與胡邦的關係,在這樣的時候殺一個沒落的、投誠的異邦貴族表面看起來不會有什麼。但是在胡人的心中,會對大唐頗有微辭。至少新羅那邊,不會特別舒坦。
大唐剛剛憑藉燕然大捷建立起來的一點點國際威望,如果因爲芙玉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生死而受到影響,自然也是非常的不划算。
所以,於私來說,武則天很想將芙玉殺了一了百了;但是她更在意的是政治利益和當前大局,諸多的考慮和顧忌,也讓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劉冕也是把握到了武則天的這種心態,方纔大膽猜芙玉並非必死不可。從情感上講,他雖然與芙玉有過一段過節,但隨着燕然大捷這些都成了過去,而且對她有了一些同情和憐憫。從立場利益上說。許多的事情還有待芙玉當面向武則天澄清。否則,以武則天多疑地性格,肯定會對黑齒常之和劉冕一直心存芥蒂。
這將是一枚定時炸彈。如果不把它拿掉。遲早壞事。
武則天也停頓了許久彷彿是在思索。半晌後才道:“劉冕,你何時擺起燒尾宴?”
劉冕心中一亮:莫非武則天想到我府上,私會芙玉?!
定是此意!
於是便道:“微臣本不該如此張揚。可是衆位同僚盛情難卻,於是約定三日後在寒舍略備薄酒,與張仁願、馬敬臣一起宴請同僚,算是謝禮。”
“三日後嗎?”武則天緩緩點了一點頭,“予本想也去湊一湊熱鬧,但又唯恐去了讓你們拘謹反而沒了樂趣。劉冕,明日予到你府上去坐一坐。聽婉兒說你的宅子很不錯。予當時賞給了你。自己卻都沒見識過一眼。怎麼樣,你不會不歡迎吧?”
“微臣惶恐之至,衷心歡迎。”劉冕作惶恐狀,連連抱拳行禮。
在大唐的時候,君臣關係和睦彼此互通往來時常串門。是非常平常地事情。昔日太宗皇帝就經常造訪房玄齡、魏徵等人的府第,或把酒敘話或對弈彈琴便如知己朋友,引爲一時君臣佳話。既有先例如此,後來的高宗皇帝也經常帶着皇后武則天拜訪當朝重臣交流君臣感情。只不過,武則天以皇后和太后的身份單獨造訪臣工家院,卻是鮮見。
武則天卻是很坦然的微笑道:“也不必拘謹隆重,便如朋友造訪一般就好。我與你祖父亦師亦友。他仙逝之後我都沒有親臨拜祭,是爲憾事。恰巧你得勝歸來又升遷了官職,不如明天就在你家擺一個水陸道場,請些高僧來焚香禱告以慰你祖父在天之靈吧!”
“謝太后!”劉冕抱拳謝過,心忖請高僧來做法,難道是想把薛懷義也請來嗎?
武則天側仰了一下頭看向上官婉兒:“婉兒,明天的行程和法事,你張羅安排一下。午膳就在劉冕家用了。切忌,不必鋪張浪費大打排場。簡單、隨意一點。不必過分引人注目。”
“微臣領旨。”上官婉兒矮身而拜領了諾。
武則天又道:“劉冕,我去你府上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前不久,你父親被人告了狀,因此投入了大獄之中。這件事情,予想知道你有何看法?”
劉冕不動聲色平靜道:“微臣只是相信事非功過自有公論,朝廷自有律法約束。更有睿智之人秉公辦事。微臣沒有什麼想法。事實就是家父如今安然無恙。”
“嗯,說得好。的確是有大將之風。予就是想去你府上。當面撫慰一下你父親等人。”武則天讚道,“這件事情的始末,予也不是特別知情。等得周興報予知曉時,你父親和家人已經陷在了獄中。予知你父親爲人,你劉家向來也是家教甚嚴,猜料劉俊應該不會幹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後來,予親自將柳氏喚到御前逼問。驚慌之下那婦人方纔坦露,是因爲被你父親休掉從而記恨在心,因此挾私報復。於是予便下令將你父親釋放了,柳氏因構陷栽害之罪已被投入大獄,如今正被關在大理寺監獄。劉冕,你說一說,該如何處置柳氏?”
“這……”劉冕心中飛快的一盤算,說道,“就請大理寺地同僚按律審問定罪吧!”
劉冕心裡太明白不過了。要不是因爲自己在代州打了大勝仗、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功臣,自己的老父和家人哪裡那麼容易免罪?以武則天睚眥必報又多疑的性格,再加上週興等人嚴刑逼供的手段,真要治死劉俊那簡直是輕而易舉。柳氏固然可惡,但她也不過是周興和武三思等人地利用工具。將一腔怒氣撒在她一個潑皮無賴又無關緊要的婦人身上,未免有些無聊。
“嗯,也好。”武則天表情平靜的道,“周興聽信讒言納妾不淑,予已經怒斥過他了。說來,他也是秉公辦事,好在也曾在獄中善待你的家人,你切不可對他有何記恨。”
“微臣自然明白。謹遵太后教誨。”劉冕不動聲色地拱手應過。
“還有一事。”武則天道,“至從你出征之後,左千牛衛的中郎將一職就出現了空缺。此職非同小可。予一直左右尋覓未得其人。你可有合適的人選前來舉薦?”
這件事情還當真出乎劉冕地意料之外。千牛衛中郎將是四品大員,凡五品以上要員的任命,都要皇帝御批(現在自然是武則天說了算)。武則天現在破格提拔人才、以打破原有李唐關隴仕族集團在朝堂上的隴斷地位,這是早就知道的。這兩年來,她也着實拔提了不少她的心腹進入朝堂。
可是像這樣私底下問臣子要人的做法,還真是聞所未聞。
劉冕心中飛快的盤算:我現在是左千牛衛大將軍了,她這樣讓我舉薦一個人到我的手下來當職,也算是對我表達最大程度的信任因爲朝堂之上最忌諱地便是公然結幫拉派。
要說人選,劉冕還當真是有。祝騰和胡伯樂雖然是鐵桿兄弟。可他們出身低賤名望太小,顯然不合適;魏升魏晃兄弟還不成器有待雕琢薛訥!
除他之外,不作他想。
劉冕便道:“太后,古有云內舉不避親,微臣可以舉薦一人可堪任此職。請太后聖裁。”
“何人?”
“薛仁貴之子。薛訥。”劉冕直言不諱道,“此人是微臣的授業恩師,教我武藝。且他爲人沉穩大氣,又兼誠實果信頗有薛仁貴之大將遺風,可堪大用。”
武則天恍然大悟般拍額道:“對呀,予怎麼就沒有想到此人呢?此人現在何處?”
劉冕道:“薛訥現於長安藍田縣任縣令。太后可派臣屬對其考察探究,再決定是否啓用。”
“嗯。好。予馬上派官員前往考察。”武則天頗爲欣然的道,“劉冕,你做得對。內舉不避親。只要是賢德可用之材,都該得到重用。”
“謝太后。”
末了武則天微笑道:“昨日收到突厥汗國阿史那骨咄錄遞來的辭函,他要請和修好。予與衆臣商議,已然準了。如此,我大唐北部邊疆可算暫得安寧了。劉冕,兩國修好締結盟約,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情。你在邊關血戰立功。於國於民可是居功甚偉啊!”
“知兵者不好戰。大唐以仁孝治天下,若能免戰修好,地確是萬民之福。”劉冕這句話倒是說得真心:“太后英明!”
武則天微笑道:“你征戰辛苦又還有傷在身,回朝之後暫歇數日吧。何時身體無恙了便來朝中應職。予準你一月不上朝地特權,你便宜行事便了。左千牛衛衛所地公務,你安排下來即可。成大事者。不必事事躬親。這一點你要向你祖父多多學習。”
“謝太后恩典!”劉冕心中稍喜。咱這下也成了名符其實的金領了不是?有什麼差事交給手下地人去幹,自己有空去趟辦公室例行檢查就行。甚至還能一個月不上早朝抱着女人睡懶覺。
舒坦。
“好。你且退下吧!明天予到你府上,再來閒敘。”武則天輕輕揚了一揚手,“婉兒,前不久新羅不是進貢了幾支上好的人蔘嗎?你帶劉冕去一趟內菀監領一些來,讓他熬點湯喝治傷養身吧!”
“謝太后!”“微臣領旨!”
劉冕知道,武則天這個人精,這是有意讓上官婉兒和自己有獨處的機會和空間。
二人出了御書房走出殿外,方纔到了轉角上官婉兒就急急地轉過身來拽着劉冕的胳膊肘兒:“你負傷了?要緊嗎?還疼嗎?”
“好了,已經好了。”多日不見,劉冕也多少有點思念上官婉兒。這時一臉春風的笑道:“能再見到婉兒,再大的傷也好了大半。更何況只是些許皮肉之傷。”
放着是以前,上官婉兒定然撇一撇嘴罵他貧嘴。可這時她突然一下投入劉冕懷中將他死死抱住,什麼也不說。只是將頭死死埋在他懷裡。
劉冕有點悴不及防,醒神後攏起雙臂將他抱住,輕輕拍着她的背:“好了,沒事了。我這不是平安無事的歸來了嗎?”
“擔心死我了。自從聽到燕然大捷還有你負傷的消息後,我天天作噩夢,就沒睡過一個好覺。”上官婉兒在他懷裡呢喃道,“我夢見好幾次,你一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就是不說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這渾人,爲何不寫封信到洛陽來報個平安?我去你家問過幾次,就連一封家書也沒有。”
“這……邊關陣前,驛路難通而且不許通私信。”劉冕搪塞道,“對不住哇,婉兒。讓你操心了。”
上官婉兒有點情難自禁,將劉冕越抱越緊。過了許久劉冕纔在她耳邊道:“婉兒,這是在宮裡呢……耳目衆多。”
上官婉兒這才從他懷裡擡起頭來,一把將他推開,滿臉羞到通紅的轉身就朝前走:“走吧,去內菀監!”
話語之中,透出無盡地歡欣和開心。
“婉兒,你什麼時候再教我彈琴呀?”
“喲,你不是告訴我,將那面寶琴送還給人家了嗎?再或者,你讓那琴的主人來教你就好嘛!”
“琴沒了可以買。誰又能有婉兒教得好嗎?名師纔出高徒嘛!”
“你少哄我開心。我聽說那個送你琴的女子可是洛陽豔名遠播的琴伎哦,就是芙玉的女兒。想必你如今跟她的關係已經不平常了吧?看你今天說起芙玉地時候那個緊張勁兒,彷彿她就是你地岳母娘!”
“這也吃醋,你能不能換換口味?”
“我就喜歡,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可咬人了哦!”
“來呀,你咬呀!嘻嘻,你來追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