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感覺總是不錯。
長安的院子遠沒有洛陽的豪宅那麼奢華巨大,卻更顯得溫馨和寧靜。劉冕等人回來時,不起眼的一家小院子裡,幾名丫環在打掃庭院,廚子們也客串了一回花草匠人,在修剪花枝。韋團兒則是個典型的管家婆模樣,慵懶的躺在睡椅上曬太陽,還對這羣人指手劃腳下着命令。
突然見到劉冕回來,韋團兒自然是高興異常,臉蛋兒一下就紅了歡喜的迎上來:“將軍,你可算是回來啦!”
“可算?我離家很久了嗎?”劉冕呵呵的笑了笑,和祝騰等人一起到了正堂稍作休息,喝了一點茶水。韋團兒就像是充了電一樣,渾身上來都來了勁兒。顛前跑後的端茶倒水,便如辦喜事一般神清氣爽喜揚揚。
劉冕略作休息把軍服換成了便裝,準備先去拜訪一下狄仁傑。畢竟正事要緊,省得等下太平公主又派人來請,弄得左右爲難的尷尬。
準備妥當後,劉冕略備了一份小禮,帶上祝騰一起去狄仁傑府上。
狄仁傑已是長安老大,隨便找人一問便可知他的住所。打聽得知,他住在崇賢坊,離劉冕的家倒不是太遠。一路尋來到了狄府,只見這裡門庭也不甚高大,佈局簡單樸素,和狄仁傑的清雅爲人頗爲相稱。
狄府的門是敞開着的。劉冕走到門口時一名正在掃地的老僕走上前來。將劉冕等人打量一眼後就有禮的拱手:“敢問二位公子,有何事情?”
“在下劉冕,特意前來拜會狄公。”劉冕回了一禮開門見山。
“哦。”老僕似乎沒有半點情緒的變化,“你就是右衛大將軍啊?我家老爺在宮裡還沒回來呢!”
劉冕微然一笑:“既然如此,告辭!這份薄禮,請收下轉交狄公便是。”
“這不能要。”老僕擺手,“大將軍請好走。禮物不可收。不然老爺定然雷霆震怒饒不得老朽。請將軍恕罪!”
“那好吧……”劉冕也不勉強和祝騰一起退了出來,祝騰有點不爽的道:“將軍,這狄仁傑府上地人,怎麼怪怪的?非但無禮。還有點不近人情。”
“哪裡怪了?”劉冕說道:“狄仁傑爲人處世淡定從容潔身自好。上行下效,家人也便如此了。”
“哦,是這樣……”
二人又再往皇宮而去。此時早已過了下班時間朱雀門前人煙寥寥,皇宮的城門也快要關閉了。劉冕要進城自然容易,在留守院太極宮弘文館找到了狄仁傑。
狄仁傑正帶着兩名小吏。在處理一些事情。得聞劉冕到來,親自出迎。
“大將軍遠來,在下多有失禮。”狄仁傑彬彬有禮,年紀一大把了反倒先給劉冕施禮,笑容可掬的道:“何不派人先行通知一聲,在下也好做下安排來迎接?”
劉冕回禮笑言道:“大家自己人,何須如此見外?狄公如此操勞國事,在下更不忍心給你多添麻煩了。”
“呵呵。慚愧、慚愧。”狄仁傑爽朗地笑道:“今日忙碌一些事情沒有處理完畢。只好留下來多作停留了。大將軍請入內稍坐。”
劉冕笑道:“這弘文館從太宗時代起,就是閣部宰相們辦理公務的地方,在下哪敢輕易入內?”
狄仁傑哈哈的笑:“大將軍言重了。快請。”
二人進到弘文館裡坐下。劉冕入眼所見,都是案櫝書籍和典冊文折書墨生香,四處透着斯文儒雅又不失沉穩嚴肅。
便如狄仁傑的爲人。
略作寒暄後,劉冕切入正題道:“狄公喚我回京來會見吐蕃使者。在下倒是想問問,他們爲何單單指名道姓要見我?”
狄仁傑微然笑了笑道:“將軍在東北代州一戰成名,以至前不久突厥等胡邦相繼前來請和。將軍的事蹟自然也就傳到了吐蕃。吐蕃民風彪悍重壯賤老,越是勇武地人,越有地位。將軍以勇戰之名聞達於天下。吐蕃人想見一見將軍。想必也是情理之中了。”
劉冕無所謂的笑了笑:“那就見吧。說來我還沒怎麼和吐蕃人接觸過,也想開個眼界。狄公。吐蕃人這回來中原不知有何意圖呢?”
狄仁傑侃侃道:“代州一役後,大唐聲威大振。突厥請和,北狄來降,威震天下。從我大唐建邦之始,吐蕃即與我中原累戰不休。數年前文成公主仙逝後,兩國之間已是屢生戰事。如今眼看着突厥等國都來請和了,吐蕃人想必是有所顧忌,害怕大唐這時候聯合突厥人一起在西域與他爲難。”
劉冕輕哼了一聲:“如果是來請和呢,不妨拿出一點誠意。他們強佔的我西域四鎮,是不是可以考慮歸還?”
“估計不會。”狄仁傑微笑道:“吐蕃人雖然蠻勇,可是並不愚頑。他們費盡心力才佔去了安西四鎮,不會這麼容易歸還的。據我所知,他們非但不會提起歸還安西四鎮之事,這次來大唐還有所索取。”
“索取何物?”
“求親。”狄仁傑說道,“說來荒謬。數月前朝廷舉行大典,吐蕃曾派使者來洛陽恭賀。那時他們得知,太平公主已然寡居。於是,就有意爲他們的贊普器弩悉弄請婚於太平公主。”
“扯淡!”劉冕也禁不住笑了起來:“莫說是太平公主如今已然再婚。縱然仍然寡居,也輪不到他們。”
“那是自然。”狄仁傑也笑言道:“大將軍可能有所不知。太平公主尚未出閣時,吐蕃就點名道姓要求婚於太平公主。當時先帝與太后都捨不得這個愛女,於是讓她假意出家,並修建了一所太平道觀讓她暫住。太平公主一名,由此而來。且料數年之後,吐蕃居然舊事重提。只是這吐蕃的新贊普如今好像還只有十幾歲,就如他父親一般也垂涎於太平公主的美色。想來就未免有點荒誕了。”
劉冕不禁冷笑:“此等無禮請求,斷然不必理會。”
狄仁傑道:“昨日,在下將公主已經再婚之後告之吐蕃的使者論寒調傍了。他們自然是大失所望。口口聲聲說,怪只怪吐蕃地處高原路途遙遠艱難。未能即時趕到求親。此行回去,定然還要受責。”
“癩蛤蟆想吃天餓肉。”劉冕沒好氣地道,“縱然公主現今未嫁,也輪不到他們。”
“那是自然。”狄仁傑略有深意地微笑,想來他是知曉太平公主與劉冕的私交地。這件事情已是公開地秘密。沒什麼大不了。只不過狄仁傑有他的風度,斷然不會當面將此事點破。
劉冕轉念一想又道:“既然使命已是無法完成,那他們還留在這裡幹嘛?”
“在下聽吐蕃使者論寒調傍說,他們仍會去洛陽。”狄仁傑說道,“此來求婚,無非是爲了請和修好。如今吐蕃內部出了一點問題,新上位的贊普器弩悉弄,與執掌吐蕃軍政大權多年地論欽陵兄弟勢同水火。器弩悉弄力主與大唐和睦。論欽陵則是彪悍之人一直主戰。兩派相爭。吐蕃的國力大受影響。這也是爲什麼近幾年來,吐蕃一直沒有侵擾中原的主要原因。時至今日,他們好像也意識到了內耗下去對自己沒有好處。於是論欽陵才勉強妥協雙方達成共識,一致同意來與我大唐修好。”
劉冕摸着下巴略作尋思,輕笑一聲道:“這些蠻子就是這樣。自己強大的時候,就拼命想着來中原撈一票。搶錢搶糧搶女人;自己不行了,就害怕我們去欺負他,像條狗似的湊上來搖尾乞憐以示修好。反反覆覆小人行徑,令人煩不勝煩。以突厥爲首地北狄如此,吐蕃如此。西域諸蠻小國亦是如此。若有那一天。我大唐能強盛如斯,揮策而震宇內橫掃天下。才能讓他們真正地俯首稱臣。”“大將軍說得在理。”狄仁傑道,“是戰是和,也不盡然是哪個人能夠主觀決定的。大唐何嘗不想一鼓作氣掃平天下,如當年太宗皇帝一樣稱天可汗?可這很難。近年來大唐自己也是風雨飄搖內亂頻仍。此時也當休養生息養蓄實力。現今來說,和平乃爲上上之策。將軍是將帥之才,知兵者不好戰地道理定然是懂的。現在,我大唐比突厥、吐蕃更需要休養生息。”
“這我知道。”劉冕微笑道,“狄公放心,在下是個識得大體懂得大局之人,不會難爲吐蕃的使者的。真要哪天在戰場上兵鋒相對了,我再收拾他們也不遲。既然來了,便是客人。中原禮儀之邦,總不能讓這些蠻子們看了笑話說我們沒風度。”
“呵呵,大將軍果然是辦大事的人。”狄仁傑坦承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安排一下。明日午時在鴻臚寺設宴招待吐蕃使者一行。有請大將軍寶駕屈尊前來作陪。”
“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必當親至。”劉冕起身乾淨利落地施了一禮,“狄公事務繁忙,在下就不多作叨擾了。明日再會,告辭!”
“請----”狄仁傑親自送劉冕出了弘文館,又回去自行忙碌了。
祝騰湊上來接到劉冕:“將軍,這份禮物我提在手上足有兩個時辰了,怎麼處理啊?”
劉冕瞟了他一眼笑道:“那就送給你好了。”
祝騰異常歡喜,當即就拆開了那個紙包,頓時又一臉沮喪:“硯臺----這玩藝我要了有什麼用啊!”
劉冕笑道:“拿去磨,泡水喝。肚子裡添點墨水不好嗎?這可是有名的硯臺,很貴的!”
祝騰苦着臉:“算了,我還是回送給將軍吧!”
二人出了皇宮,徑直回到家裡。看來太平公主還沒有派人到府上來過。韋團兒已經準備好了晚飯,衆人坐下來且吃且聊。
劉冕多少有點心不在蔫,心中暗自思忖,以小太妹現在地神通廣大,哪裡還有不知道我回到長安的道理。幾個城門的守將,現在都乖乖的聽她的話了。只要我一現身。定然就會向她報信。
以她的習慣手法,早該派人到我家裡來蹲點了纔是嘛!
韋團兒彷彿也看出了劉冕有些心不在蔫,但她也學聰明瞭,就是不點破。仍然耐心地在一旁服伺他用餐。劉冕看到韋團兒這副用心體貼的模樣。心想太平公主不來叫也好,是該好好陪一下韋團兒了。
吃完了飯,太平公主地人仍然沒有出現。此時天色已有點黑,劉冕府裡都張打起燈籠來。韋團兒問劉冕現在是否準備熱水洗浴,劉冕猶豫了一下:“也好。”
正在此時。府門門口進來人了。果然,是邱大友。
韋團兒地神情頓時黯淡下來,輕聲道:“將軍,府裡又來客人了。”把那個又字特意說得重了一些。
劉冕看着她微然笑了一笑,提步上前迎上了邱大友。
邱大友不似前幾次那樣風風火火地着急了,反而有點鬼鬼祟祟地。
“大將軍,小人這邊有禮了。”邱大友彎腰拜下來。
“公公有何事?”劉冕如同往常一樣的問。
“這……”邱大友滴溜溜的轉了一下眼睛,“請將軍借一步說話。”
“說。幹嘛搞得這樣神秘兮兮的。”
“呃。是……”邱大友小心地賠了個不是。輕聲道,“主公殿下得知大將軍回京後,本待早就來請大將軍過府一起用宴的。只是……公主如今有點私事羈絆住了。抽不開身。”
“私事?”劉冕甚感好奇。
“是的。”邱大友說道,“武附馬回鄉省親回來了。”
“哦,是這樣。”劉冕不禁暗笑。大烏龜回來了,太平公主是不好意思嗎?
邱大友馬上又辯解道:“這倒沒什麼。太平公主府何其之大,公主殿下大可以讓駙馬在別處歇息……只是。武附馬還帶回了另外一人。”
“你有話就一次說完。”劉冕有點不耐煩,“我就討厭賣關子的!”
“是、是!”邱大友連聲道,“武駙馬把太平公主的幼子薛崇訓,從洛陽皇宮裡接回來了……”
“哦?”這倒讓劉冕有點驚訝。太平公主與薛紹生的兒子。劉冕還從來沒有見過。算來這小子也快有二三歲了。薛紹事發後他就被武則天接到了洛陽皇宮裡住,形成軟禁。沒想到現在纔出現。
“正因如此。公主殿下說……說……”邱大友吞吐道,“她要好生陪陪自己的兒子,這兩天恐怕沒時間約會大將軍了。”
“嗯,我知道了。”劉冕擺擺手,“你去吧。”
“是,小人告辭!”
邱大友走後,劉冕獨自一人在院中散步,尋思這件事情。後來得出了一個結論,不禁心中暗罵:武攸暨你這大烏龜,還蠻陰的嘛!戴了綠帽子不樂意了,搬來太平公主地兒子這樣一個救兵,特意擺在府裡礙手礙腳。
不過話說回來,母子連心,太平公主要照顧自己地兒子也是天經地義的。母子相隔不得相見,終究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劉冕心想,若有機會,可以見一見薛崇訓那個小子。雖然他是薛紹的骨肉,但也是太平公主懷胎十月生下來地。
做男人,風流不是壞事,但要大度和寬容。誰都有過去,這樣的事情要有包容心。既然薛崇訓是太平公主的親人,那我劉冕也有必要去接受他,就當是爲了太平公主着想也好。
想到此處,劉冕心裡反倒是開朗了。如果太平公主當真不顧自己的兒子依舊和以前一樣的胡鬧,反倒會讓劉冕有些看不起。這樣挺好,至少她表現出了以前未嘗發現的母性。
只是再一想到這薛崇訓是武攸暨接來的,劉冕心裡就暗自有點不爽。他隱約嗅到一絲氣息,這個貌似老實的綠帽烏龜,也許並不是那麼老實。而且這隻烏龜,現在好似正在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