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繁星點點密如棋盤。天氣微涼,一片靜謐。
劉冕很自然的睜開了眼睛,睡不着了。倒不是因爲失眠,而是確實睡飽睡足了。撤兵回來後,他飽吃了一頓喝了些酒就一覺睡下了。
很久沒有像這樣安穩舒坦的睡了過一覺了。
劉冕慵懶的爬起身來洗了一把臉,推開窗戶深呼吸一口,神清氣爽。
門外有祝騰帶着一些兄弟們在值哨,看到劉冕推開窗戶都一起向他行禮。劉冕笑了一笑推開門走了出來。
“大將軍餓了嗎?末將去給你弄點酒菜來。”祝騰熱情的道。
“也好。我們一起弄點吃喝,兄弟們值夜哨都辛苦了。”劉冕還真感覺到有點餓,祝騰馬上就動身去了。
劉冕走到院子裡,活動了一下睡得痠麻的四肢,感覺挺舒坦。大軍駐紮在蘭州城內,比駐紮在野外的生活條件要好一些。像劉冕這樣級別的將軍,都分配有庭院來歇息。
閒逛了片刻,劉冕隱約聽到夜空中傳來一陣低微的音樂聲。仔細辨別,應該是笛聲。
“隔壁住的誰?”劉冕問值哨的將士。
一名將士曖昧的笑了起來:“回大將軍,住的那個突厥公主。”
“洛雲?想不到她還會吹笛。”劉冕自言自語了一句,索性閒來無事,就走到了隔壁廂院敲響了門。
來開門的是一個年紀挺大的老媽子,看來是魏元忠請來伺候洛雲公主了。他上下打量了劉冕一眼,謙恭的道:“將軍所來何事?”
“麻煩進去通報一聲。劉冕求見。”
“哦?劉將軍!”老媽子不認識劉冕,卻是聽過他的大名,急忙就閃到一邊。“將軍先請進,老身馬上進去向公主殿下通報。”
沒過一會兒,洛雲就自己走出來了。雙手剪背,仍是那一副突厥裝扮,精神頭比前幾天要好了許多。
“洛雲。”劉冕微然一笑走上前去,“在這裡還住得慣嗎?”
“還可以。”洛雲從身後拿出長笛來在劉冕面前晃了一晃。“你會吹嗎?”
“不會。我在這方面是個純粹的白癡。”劉冕呵呵的笑,“不過,我喜歡聽。”
“來。我吹給你聽!”洛雲今天地心情不錯,伸手拉着劉冕帶他一起走到庭院的石桌凳邊坐下,對他道,“這是敦欲谷恩師教我吹的。中原的樂器,很好聽哦!其實我還會彈琴,突厥的琴。”
劉冕面帶微笑看着她,洛雲有點不滿的道:“怎麼。瞧不起我呀?”“地確是看不出來,你還有這門手藝。”劉冕笑道,“我以爲你只會舞槍弄棒!”
“少瞧不起人!”洛雲低嗔了一句。就拿起笛兒吹奏起來。
一首節奏很悠閒、很舒緩的曲子。洋洋響起。曲中透出濃郁的草原風情,粗獷不失浪漫。
“好聽。”劉冕讚道,“很少見到女孩子把笛子吹得這麼好聽。”
這時候,門口冒冒失失地閃現一個人影,祝騰低聲道:“將軍,要不要把酒食送來?”
“搬來吧,鬼鬼祟祟的作什麼?”劉冕揚了一下手,祝騰擔着一大盤東西過來放到了石桌上,嘿嘿一笑就閃了。
有酒有肉。還有兩盤小點
“來。吃點。”劉冕遞給洛雲一雙筷子。
洛雲一笑:“這東西,我還真是用不慣。”
劉冕一愣。然後醒神過來哈哈的笑:“我倒是忘了,你習慣用手和用刀子。”
“不過我可以試一試。”洛雲伸手拿起筷子,卻是一把將它拽在了手心,如同掄刀子。
劉冕哈哈的笑:“來,我教你。”說罷,伸手過來一一瓣開洛雲的手指,細心的教她如何用筷。
洛雲的表情始終很平靜,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些酡紅。“就是這樣了,試一試。”劉冕做了個示範,夾起一粒花生米。洛雲好奇的學着劉冕的樣子來夾,那兩根筷子卻怎麼也不聽話,要麼粘在一起死活分不開,要麼叉開老遠如同張開了血盆大口,就不用說夾起花生米了。
“算了,一時難以學會,我夾給你吃。”劉冕夾起一顆花生米遞到洛雲嘴邊。洛雲怔了一怔,張嘴含下,點頭輕道:“好吃呢!”
劉冕很少看到洛雲像現在這樣安靜和溫柔。星光之下,狂野又溫柔地洛雲,美侖美奐。
“劉冕,我不知道我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我也不知道爲何就這樣相信了你。”洛雲低下頭來,低聲說道:“其實我好害怕……”
“害怕什麼?”劉冕放下筷子,認真地問。
洛雲擡起頭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憂鬱的看着劉冕:“我害怕到最後,我會變得一無所有。我怕我非但搭救不了我父親和家人,也會被我的叔叔和族人們拋棄,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洛雲是一個很直耿的人,沒有中原女子習慣的那種過多的羞澀與隱晦。但是,她也從來沒有向劉冕直接表露過愛意。
現在,頭一次說得如此明白。
劉冕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感想。從代州第一次見到洛雲開始,他談不上喜歡上了她,但至少被她獨特的氣質和性格所吸引。然後是洛陽再會時的那場鬧劇,再到自己被俘到草原,最終和她一起患難與共逃亡千里回到中原。
所有地故事,都充滿了戲劇性,讓人懷疑它地真實性。他們甚至從來沒有時間坐下來談論過感情這一回事。是現實,把兩個人綁在了一起。相處下來,彼此都在對方心目中佔據了得要的一席。
劉冕也無法把洛雲和上官婉兒、太平公主她們擺在一起。和後二者,劉冕與她們之間地男女情感很明確。和洛雲在一起的時候,既像敵人又像朋友。劉冕對她充滿了好奇、感激和愧疚。他也明白。洛雲的內心不像她地外表那樣狂野,其實是一個很溫情的人。
“你怎麼不說話?”洛雲低聲的追問。
劉冕吁了一口氣,認真的點了一下頭:“我明白你現在是什麼心情,我會竭盡全力來達成我對你的承諾。我們患難與共攜行千里,這份情誼我會永遠銘記在心。今後,就請讓我來照顧你。你的任何事情。我都義不容辭!”
“嗯!……”洛雲咬着嘴脣鄭重地點頭,雙手緊緊握着笛子,眼圈有點泛紅。
劉冕頭一次伸手過來將洛雲的手握在掌心。輕輕的拍了一拍:“放輕鬆一點,事情會向好地方面發展的。只要有希望,我們就不要放棄。雖然局勢很困難,但我們要相信奇蹟!”
“奇蹟嗎?”洛雲輕輕的點頭。
“來,我再餵你吃點。”劉冕輕鬆的笑,夾起一塊雞肉來喂。洛雲的心情也舒展了一些,張嘴吃下劉冕送來的雞肉。馬上又伸手將整個盤子擔了起來:“還是用手抓比較爽快一點!”
“哈哈,也好!那就一起用手抓!”
二人玩樂得很開心,祝騰又冒冒失失的闖來了。看那情形是有事情。
劉冕起身走過來道:“你這呆子。怎麼又來了?”
“大帥派人來請,說有緊急軍情。”祝騰道。
劉冕眉頭一擰,大半夜地專程來叫,那應該是重要事情了。
“我馬上來。”劉冕轉到洛雲身邊對她道:“抱歉了,軍隊裡有事情,我得現在過去一趟。”
“嗯,去吧。”洛雲也起身來送他。劉冕正欲要走,洛雲將他喚住。停頓了片刻,她好似還有點不好意思。笑了一笑低聲道:“若是上陣。小心一些。”
“嗯……我會的。”劉冕對她一笑,轉身大步走了。
都督府議事廳裡。已經有了好些人,右衛和左玉鈐衛的一些將士謀士們,甚至都到齊了。劉冕剛進去,魏元忠就道:“好,劉冕來了,人到齊了----我有重要地事情要講。”
魏元忠站起身來,凝重地環視了衆人一眼,鄭重說道:“剛剛我收到前方探子傳來密報,吐蕃發生了大事!”
衆人一齊驚咦,靜待魏元忠下文。
“吐蕃的國內發生了政變。”魏元忠說道,“他們的贊普器弩悉弄在一些心腹之人的幫助之下,設計謀殺了大論藹爾欽陵。欽陵一黨近二千餘人,全部被捕或是被殺。如今,吐蕃一切軍政大權已經全部回到贊普器弩悉弄之手。他爲了防範論弓仁回擊報仇,已在天山格爾木一帶集結大軍,準備開赴大非川來掐死論弓仁的後路。據探子報訊,這一次器弩悉弄是下了狠心,幾乎起了傾國之兵開挺大非川----人數,有近三十萬人!”
衆將士一起驚呼。
這個消息,未免太過震憾!
劉冕雙眉深鎖一直沒有吭聲,心中不停的在思量考慮。
魏元忠繼續道:“吐蕃人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我大唐在西域、北庭一帶的駐軍,也應該會收到消息,不會坐視不理定會率軍前來馳援。據我估計,安西副都護唐休,應該會在近幾日內率軍趕到。人數不會太多,頂多就三五萬。”
“那便好啊!”已經有些性急的將軍嚷開了,“夾擊論弓仁,很把那小子給生吞了。吐蕃人自己內耗,實力大大折損。器弩悉弄搞來三十萬人,人心不齊不過是烏合之衆,不足爲慮!”
另外一些人大聲附合。劉冕始終一言不發。
衆人吵了一陣,也吵不出什麼結果。見魏元忠未出來表態,片刻後也就安靜了下來。
一個不經常冒現地身影,閃出來道:“大帥,諸位將軍。卑職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冕一看,是右衛長史姚崇。
魏元忠眼前一亮:“說。”
“是。”姚崇不卑不亢。侃侃道,“器弩悉弄率大軍而來,並非是爲了與我大唐交戰。他們剛剛經歷了內亂,元氣大傷國內局勢大亂,是不敢輕易言戰地。器弩悉弄提兵而來鎮守大非川,不過是爲了阻止論弓仁殺回本土爲父報仇。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前去攻擊論弓仁。他已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如若遭受攻擊必然竭盡死戰。到時候必定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我們只須坐壁上觀,等論弓仁與器弩悉弄打得兩敗俱傷。再坐收漁翁之利。”
“說得好。此論正合我意。”魏元忠大聲讚道,“等唐休地大軍一到,我們就可以對論弓仁形成合圍之勢。他想要活命,就只有殺回高原爲父報仇重奪大權。論弓仁與器弩悉弄之間,勢必有一場血戰!到時候,我們就來個坐山觀虎鬥!”
衆將士一起大聲讚歎哈哈的大笑:“妙計、妙計!真是天助我也!”
“不!----”一直沒有做聲的劉冕,突然大喝一聲。閃將出來。
衆人一起吃了一驚。魏元忠擰眉道:“劉冕,你有何想法?”
“大帥,諸位。”劉冕抱拳環拜了一揖。道。“大帥與姚長史地計策,固然精妙絕倫。照此安排,我軍可立於不敗之地,佔盡便宜。但是,這樣的計策未免太過保守----我們完全可以採取另外一個可行之策,將勝果無限擴大!”
“天官有何妙策?!”魏元忠驚喜的問。
劉冕雙眉一擰,沉聲道:“說降----論弓仁!”
“啊?!”
“什麼?!”
衆人大驚,不可置信。
“這可能嗎?”魏元忠顯然也不相信,“論弓仁性烈如火一向自視甚高。如今他手執十萬大軍咄咄逼人。何其狂傲?天官。你這想法是可以。但是執行起來未免太過困難。他們畢竟是吐蕃人,和我們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試了不一定成功。不試就一定沒有機會!”劉冕重重一抱拳,“大帥,就將此事交給末將去辦吧!縱然失敗,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論弓仁是個重誠信守承諾之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他定然會遵守。如果勸降失敗,再執行坐壁上觀之計,也不遲!”
“這?……”魏元忠有點猶豫。劉冕所提出的這個點子,未免太過大膽。
“大帥,不必考慮了!末將強力請纓!”劉冕沉聲喝道,“且不論那十萬大軍,論弓仁也是個難得地將帥之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請大帥下令吧!”
馬敬臣有點急了:“兄弟,你可是想清楚沒有?吐蕃人野蠻得緊。如今論弓仁又被逼急了。俗言道耗子急了還咬人呢。你這樣送上門去,豈不是送死?”
“不入虎穴蔫得虎子?”劉冕異常堅決的道,“大帥,相信我!末將也不敢輕易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此行縱然無法成功,也能全身則退。”
“好。我準了。”魏元忠狠一咬牙,重重點頭道,“天官,此計若能成功,那可是完成了曠世奇勳!但是,你不可勉強----若無法成功,當首先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
“大帥放心!”劉冕信心百倍地一抱拳,欣喜應過。
衆人則是如同看怪物一樣的盯着他,或驚駭,或擔憂,不一而足。
劉冕的內心則已經激情澎湃:安靜了兩年,人變懶變蠢了。最近搞的事情,卻是一件比一件刺激!
馬敬臣最是放心不下,走到劉冕身前拍着胸脯:“要死一起死,老馬陪你去!”
“不用了。”劉冕笑,“我不是去送死,是去立功的。你想搶我的功勞嗎?”
“我!……”馬敬臣一時愣住了哭笑不得,學着劉冕的口頭禪恨罵了一句:“靠!”
“放心,成功與否暫時難說,但我一定會安然回來地。”劉冕對衆人抱拳施了一禮,大步朝廳外走去。步伐輕鬆自如,不像是去敵營反倒就像是去逛窯子。
劉冕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烈自信,讓在場所有人感覺有點匪夷所思。這種渾身是膽力挽狂瀾的氣概,讓他們很是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