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書房中,狄仁傑坐在火堆旁烤熱了僵硬的身體,喝下了幾杯熱汽騰騰的薑湯,一片灰白的臉上才泛起一絲紅潤色澤,算是緩過了氣來。
“天官啊……老朽這把爛骨頭,險些就要葬送在冰天雪之中了。”狄仁傑自嘲的呵呵直笑,“老嘍,不中用嘍!”
劉冕也不着急,悠然道:“狄公曆盡千辛萬苦跑到這窮鄉僻壤來,不是爲了閒聊吧?”
“好吧,直入正題。”狄仁傑抹了一把鬍鬚,正色道,“西征之事,天官知道多少?”
在狄仁傑的面前,劉冕也不必隱瞞什麼,於是說道:“年三十的晚上,魏晃匆忙趕來報過信。如果不出意料的話,西征大軍必然是境況不妙戰事失利了。”
“哎,是的……”狄仁傑長嘆一聲,點頭。
劉冕雙眼之中精光奕奕:“那是皇帝派你來,喚我回朝聽用的了?”
“不!”狄仁傑馬上否認,“是老朽自己要來的。”
“來幹什麼?”
“勸請天官主動請纓接掌帥任,臨危受命擎天補缺!”
“不出所料!”——劉冕微然一笑:“如果我拒絕呢?”
狄仁傑始料未及惶然一驚:“天官你說什麼?”
“我說。我拒絕。”劉冕一字一頓。
“這!……”狄仁傑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這是劉天官說出來地話?”
“不錯!”
“爲什麼?”
“理由嗎?太多了!”劉冕也不着急,悠然道,“狄公對於許多的事情,可能並不知情,今日在下也不妨直言相告。當初皇帝準我假期讓我歇息,你以爲她真是一番好意體恤下臣嗎?還有,在我假期結束之後,我再次申請延長假期,她又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大方的給了我兩個月的時間在家陪伴親人。
如果我願意,假期還能更長、甚至是永遠。”
“老朽知道。”狄仁傑嘆了一口氣道,“皇帝的用意,無非是爲了東宮之事。此次他派武懿宗掛帥,用意就是要收剿你的兵權劃分爲武氏所有。老朽也承認,皇帝的確是有錯在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能有什麼錯?”劉冕漠然的笑了一笑,“皇帝爲了東宮之事左支右絀煞費苦心,也是情理之中。我劉某人不是那麼小器的人。”
狄仁傑驚訝道:“如此說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有。”劉冕說道,“太平公主懷有身孕之事,狄公可能還不知道吧?”
“啊?”狄仁傑微然一驚,“這……老朽的確不知!”
劉冕的臉上平添一絲慍色:“在這件事情的做法上,皇帝讓我劉某人非常之寒心!”
“她……陛下幹了什麼?”
劉冕淡然道:“將太平公主斥罵軟禁自是不在話下,後又禁止我與她見面,更不准我迎娶公主。最令人寒心的是,皇帝幾次三番想要暗中下手,在飲食中下藥除去公主腹中之兒。要不是太平公主處處謹惕小心提防,恐怕……”
“有、有這樣的事情?”狄仁傑也嚇到了,“皇帝,這也的確是有點不近人情了啊!”
劉冕的表情依舊淡定:“這是天底下最辛秘之事了,狄公左耳聽入右耳放出,就當沒有這回事好了。”
“哎……事關皇族家事,老朽也的確是……愛莫能助啊!”狄仁傑話鋒一轉,“可是天官,現在是國家危難勢如累卵,你且能因一己之私怨而廢天下之公,這不是你劉天官的爲人啊!”
“一個寒了心的人,還能有什麼雄心壯志和忠君報國之心?”劉冕撇了撇嘴,冷笑一聲,“剿我兵權趕我出朝,棒打鴛鴦謀殺我兒,這樣的皇帝,我劉某人還有心情去伺奉她嗎?——天下之大人才濟濟,我劉冕是個什麼人物,反正是‘有我不多無我不少’。狄公還是另請高明去吧。休怪劉某人不近人情,國事重大,狄公速請回朝覆命吧!”說罷劉冕一拂袖,轉身欲走。
“呃……這!……”一向從容淡定有如高山之鬆的狄仁傑,這下可就真是有點慌急了,“天官、天官,你別這樣!或許這其中,真有什麼誤會!”
“誤會?”劉冕冷笑一聲,“在下倒是想聽一聽,狄公所說的誤會,從何說起?”
狄仁傑長嘆一聲道:“天官,老朽知道你是在故作矯情發泄一下心中不快。以你的爲人是不會如此絕情,放任你的親勳大軍至生死險境於不顧的。關於太平公主一事,事關天官私事與皇族**,老朽不知詳情也不便評說。相信,只要天官現在肯回朝,皇帝定會給天官一個滿意的說法和答覆的。這莫非不是一個好的契機嗎?難道天官這樣矯情推辭,就能將事情辦得圓滿?未必吧!再者,初前皇帝起用武懿宗掛帥,用意的確是想平衡李武兩家的軍事力量。但皇帝也未必就真的是要棄天官不用、過河拆橋呀!要不然,皇帝爲何還要煞費苦心的派老朽來請天官出山呢?”
劉冕啞然失笑,連連大笑數聲:“狄公啊狄公,你這老狐狸,終於肯承認是皇帝派你來的了?”
“呃?這……”狄仁傑只得苦笑,“好吧,老夫承認了!的確是皇帝委託我來的。但並非是下旨命令,而是委託。你明白這意思嗎?”
“明白,我當然明白。”劉冕微然一笑,“皇帝不好意思再親自下令讓我回去效命,在我面前,她會感覺有點顏面掃地無地自容。”
“這是你和皇帝之間的私密,老朽不想去聽。”狄仁傑連連苦笑道,“天官哪,你就別再爲難和戲弄老朽了。你可是剛果大氣的英雄豪傑,怎能跟一介女流……”
“一般見識是吧?”劉冕哈哈的大笑起來,“好啊狄仁傑,你居然私下說皇帝壞話,瞧不起她!看我不去舉報你!”
狄仁傑無奈的苦笑搖頭:“哎,老朽真是怕了你了!”
劉冕呵呵的笑了幾聲,又在狄仁傑身邊坐了下來:“說吧老狐狸,前方戰事究竟如何、朝中又是什麼情況了?”
狄仁傑這才一五一十的將收到的軍情奏報、以及朝中御
的情景,詳細說給了劉冕聽。
聽完之後,劉冕斗然大怒:“這狗日的武懿宗!老子誓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這畜牲、敗家子兒、垃圾!人渣!……”便如滔滔江水痛罵不絕。
狄仁傑看到劉冕這副盛怒的,反而將一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笑了。
“老狐狸你還笑?”劉冕一肚子氣沒處撒,揪着狄仁傑火上了,“你興災樂禍不是?”
狄仁傑卻只顧呵呵的笑:“老朽看到天官這副模樣,就知道天官心中其實是異常的牽掛西征、牽掛你的軍隊。愛之深責之切,天官既然如此的深愛的自己的軍隊,又怎麼可能置若罔聞棄之不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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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老狐狸!……”劉冕忿忿的哼了幾聲,沒好氣的問道,“皇帝讓我劉某人回去,究竟是怎麼安排的?”
“臨陣換帥,擎天補缺。救西征大軍與蘭州於危險,挽天下之狂瀾。”狄仁傑也不開玩笑了,正色抱拳道,“天官,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多苦難。此前你受了委屈與刁難,這都不假。皇帝肯屈尊派老夫再來請你出山,必是心中有所悔悟,也會有所改進。天官何不暫且放下私怨,救天下之急?”
劉冕也不開玩笑了,輕擰眉頭緩緩道:“西征大軍與蘭州若有閃失,則西域與河隴一併落入吐蕃賊人之手。由此,則絲路徹底斷絕,朔方與劍南同時告急。拿下蘭州後,吐蕃便可長驅直入直搗河套關中。到那時候,兩京受敵天下震動,我大周江山芨芨可危、九州中原將面臨一場巨大的浩劫啊!”
“是啊!”狄仁傑神情凝重的點頭,“跟這件大事相比,些許朝堂爭鬥與私人恩怨,都算不得什麼了。天官此時若肯回朝西征力挽狂瀾,皇帝必然視你爲救命恩人,還能不對你盡棄前嫌感恩戴德?說不定這龍顏一悅,你的什麼要求都能答應了呢?”
“哼,我纔沒那麼幼稚,指望皇帝的好心施捨呢!”劉冕冷哼一聲道,“不過你說得對。我劉某人也不是那麼沒器量的角色,不會因爲私人恩怨而誤了國家大事。”
狄仁傑心中一喜:“那天官就請快點準備,隨老朽回神都吧?”
劉冕故作愕然:“我有說過不回去嗎?”
狄仁傑一愣:“你剛剛明明就說!……”
劉冕一副茫然的神情:“我哪有?我說什麼了?”
狄仁傑真是哭笑不得,“好吧,沒有就沒有。是老朽這耳朵不靈光,聽錯了,聽錯啦!”
“哎,其實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劉冕的心情還真是挺複雜,感嘆道,“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是該慶幸,還是該鬱悶。皇帝招我回去,免不得要給些好處,我也迎來了一個新的契機;可是一想到我辛辛苦苦打造的右衛大軍危在旦夕,我這心裡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沒有想到,我劉某人也有發國難財的一天啊!”
“話不能這麼說。”狄仁傑勸道,“凡事皆有因果,冥冥自有定數。天官你是一等一的人才,總會有你發揮能力展現風采的時候。爲人臣子,是不容易。帝王需要忠臣能士,但太過能幹的又處處提防。古往今來皆是如此,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啊!”
“好吧,說正事。”劉冕道,“現在這副亂攤子如何收拾,朝廷已有定案了嗎?”
“應該是有了。”狄仁傑道,“會派出援軍,馳援蘭州營救西征大軍。可能會派出薛訥所部左玉衛,再調動涼州唐休璟所部右威衛參戰。皇帝的意思,是想任命你爲最高統帥,指揮河隴一帶所有軍事。”
“這恐怕還不夠。”劉冕道,“河隴一直就是異邦諸胡雜居之地,民族問題比較敏感。我光是隻有軍事指揮權可不行,我還要民政權與官吏任免權。只有這樣,我才能在河隴一帶大刀闊斧的辦好事情。否則,辦起事來處處掣肘還需時時請示,根本沒有效率。狄公,皇帝爲何會如此果斷的同意我所提出的‘以攻代守’的軍國戰略,你可知道是爲什麼?”
狄仁傑略作尋思而道:“不外乎兩點。其一,吐蕃乃我大周心腹之患,與其坐等其來犯然後固守,不如以攻代守。從這一點上看,天官你提出的軍事戰略很有魄力也很有創造性;其二,就是爲了財賦收入。我等當朝大臣都知道,眼下大周天下雖然一天天富裕,可是朝廷國庫卻依舊空虛。皇帝不敢提高賦稅從老百姓那裡收刮錢財,只好指望從別的途徑增加國庫收入。這幾年來她不斷的鼓勵和提倡從商,已略有收穫。但是至從數年前薛仁貴在大非川一役戰敗後,我大唐就失去了去吐谷渾的控制權,乃至喪失了安西四鎮,絲綢之路的控制權也落入了吐蕃的手中。皇帝這一次果斷的出兵攻打大非川,很大一個目的就是爲了重新打通絲綢之路。她的眼睛是盯着絲綢之路上可觀的經濟收入的!”
“不錯!”劉冕道,“所以,這一次的用兵,絕不僅僅是簡單的軍事行動。皇帝想要達到最終目的,就必須要給我足夠的權力。雖然我未必就一定能打敗吐蕃,重奪吐谷渾打通絲綢之路。如果不給我這些權力,我就一定無法辦到這些事情。也就是說,行軍在外,我要絕對自主的權力!你說,皇帝她能答應嗎?”
狄仁傑皺眉沉思,然後認真的點頭:“我想,皇帝如果是清醒的、明智的,就一定會答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要當真是誠心啓用你,就不能再懷疑你。”
劉冕輕揚嘴角笑了一笑:“狄公畢竟只是狄公,代表不了皇帝的態度。我有言在先,要我劉某人爲國出力,這可以,我也很樂意。但我有三個條件:其一,對於此前的戰敗,朝廷不得追究左右衛任何一名將士的罪責;其二,除了軍事指揮權,我還要河隴經略大權,掌管一切民生政務,四品以下官吏有直接任免權;其三,在國法軍規的範圍內,我可以先斬後奏一視同仁。這三條,但有一條不能答應,我都不會接掌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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