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薄清嶸便覺得自己留下這青銅器的決定無比正確。
之前是他想岔了,光賺一筆錢哪夠,宋叔沒準會說他只是碰運氣撞上的,根本不會承認他的能力。
可是……
如果能拿下這個大客戶,以後有了靠山,宋叔還有什麼話說?
薄清嶸越想越覺得對,手也攥得越來越緊。
現在還不能告訴宋叔,對,現在還不能告訴他。
他得證明自己,讓他刮目相看。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薄清嶸第一次如此鎮定。
甚至他都沒再出去過,成天守在店子裡,發呆。
他在等,等一個訊號。
不管是原主,還是收藏家,他們之間,必定有一個會聯絡他的。
事實上,那人沒讓他等太久。
原主率先聯繫了他,這一次,語氣和態度愈加誠懇:“先生,我是非常誠心想購回這件青銅器的,君子有成人之美,三倍也不少了……”
“嗯,是不少。”薄清嶸握着手機,壓抑着興奮,慢慢地道:“但是,我想認識這位收藏家先生。”
這話野心蓬勃,原主聽得屏住了呼吸。
不等他回覆,薄清嶸又接着道:“當然,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是想賺多少錢,我是想,多個朋友,多條路,如果可以的話,咱們合作,我做一箇中間商,錢,沒關係,重要的是我想走這位老闆的門路。”
對方沉默了許久,仔細思量,這話好像沒毛病。
他略帶猶豫地:“你……想怎麼合作?”
薄清嶸微提了一口氣,沉着地道:“你把這老闆介紹給我,我只做箇中轉就行,而且我也不需要你三倍,兩倍就好。”
這招他還是跟宋叔學的,做大生意的,不需要盯着眼前這點蠅頭小利,目光要放長遠。
他都主動退了一步,原主雖然隱隱覺得不妥,但一時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這……老闆,我晚些給你回覆好嗎?容我思量思量。”
“當然可以,沒問題。”薄清嶸爽朗一笑,聲音低沉動聽:“等你的好消息呀!希望咱們能合作愉快!”
“好,如果可以的話,我自然也希望。”
薄清嶸掛了電話,久久沒有動彈。
門緊閉着,他切換到另一張卡的時候,手都有點發抖。
會一切順利嗎……
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言語,薄清嶸覺得自己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的。
就是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答應了。
整個午休,他翻來覆去,完全沒有睡意。
下午的時候,他一點精神也沒有,連連打着呵欠。
宋掌櫃皺着眉頭,看了他好幾眼他都沒察覺,甚至連客戶在都沒有遮掩。
最後宋掌櫃實在忍不住了,送走了客人之後沉着眼看向他:“你中午又玩遊戲了?告訴過你做事就得打起精神來,精神面貌要好,一副睡遊神的樣子,誰敢跟你做生意?”
又來了,薄清嶸有些不耐,但還是忍了:“我沒玩遊戲,就是沒睡好,外頭有點吵。”
中午臻品齋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確實有點鬧騰。
宋掌櫃想了起來,面色略略緩和了些:“那你去喝杯咖啡提提神吧,不要一直打呵欠,影響不好。”
“好。”薄清嶸掉頭上了二樓。
想着他說的話,宋掌櫃沉吟片刻,也忍不住將視線投向了對面。
臻品齋里人來人往,最中心的依然是沈風眠。
他對面坐着的原主正在沉思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周圍的人都聽到了他那通電話,各自對視一眼。
氣氛有些凝滯,有人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寂:“其實要我說,這倒也算雙贏。”
“如果是我……我可能也會同意吧,畢竟對我來說,錢比較重要哈哈哈哈。”
其他人暗暗打量着原主,各自盤算着,如果真能拿下的話,大概需要多少資金。
原主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其實我也不是不答應,就是這事吧……唉!真是糾結死了,我東西現在沒全在跟前……”
“那你趕緊去取呀!”
“還等什麼吶,好好的一單生意,錯過了可得悔上三年。”
這都是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沈風眠抿了口茶,沒說什麼。
原主被他們一勸說,立場不再堅定,神態有些動搖:“可,可是如果我能拿下這單生意的話,我也能……”
“哎呀,不是說了嗎,人家都說了是跟你合作,那你倆就一起跟這老闆合作嘛,他既然是大老闆,又是外地來的,只要有好東西,他肯定都會收。”
說起這個事,衆人都來了興致,慫恿着他,讓他趕緊跟着問問。
“問,問啥啊?”原主一臉茫然。
“哎就是問他以後還收不收好東西呀,放心,真要拿到他眼前的,肯定得是大開門。”
但凡普通點的,都沒這臉往人跟前去送。
原主期期艾艾地皺着眉,有點猶豫地看向沈風眠:“沈老闆……這,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抱歉。”沈風眠神色平靜,當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回絕了他:“我只幫忙鑑定,不幫忙做任何決定。”
圈子裡的規矩都是懂的,提提建議或許可行,幫人做決斷是絕對不能做的。
好就好,不好的話,怕是會招仇。
沈風眠這態度雖然無情了些,但他做得太過坦然,甚至讓人生不起一絲惡感,反而覺得他很是坦誠。
於是原主猶豫片刻,還是做了決定:“那,我還是問問吧。”
收藏家果然如衆人想的一般,非常豪爽,但要求也極高。
他提出了三不要。
年份不足的不要,品相不好的不要,來歷不明的不要。
意思是,不僅得是真品,而且得保證質量,甚至還得來歷清白,不能給他招事。
這話一出來,衆人都暗暗一凜。
一聽就知道這絕對是行家,而且不是一般的行家。
原主回過神,才斟酌着詢問了一下,關於合作的話他有什麼看法。
“哦,這個我無所謂啊。”收藏家慢條斯理地道:“只要符合我的要求,你們買家是一個還是兩個,我都無所謂的,至於以後的合作,只要東西好,價格嘛,好說!”
他看東西極準,甚至這次的這批青銅器,每一個部件的價格都不一樣。
原主也答應,只要全部集齊了,所有數目加起來,會掃掉一個尾子。
聽他答應了合作方案,原主鬆了口氣:“好的好的,那我再和對方好好溝通一下。”
既然有了眉目,他也沒有在店裡多留,起身與衆人告辭。
其他人雖然都有些蠢蠢欲動,但到底還是理智佔了上風,與他微笑着道了別。
等他走後,其他人也漸漸散了。
沈風眠慢慢地喝完杯中的茶,恍惚察覺到什麼,轉頭看向對面。
榮盛堂門口,宋掌櫃正負手而立,不知道在想什麼。
想吧想吧!沈風眠放下茶杯,心情頗爲愉悅。
這鉤子直得很,願者上鉤,他不強求。
事實上,宋掌櫃的確在懷疑。
尤其是聽說了臻品齋裡發生的事情後,心頭疑慮更甚。
其他人都在讚歎,說那買了第一件青銅器的人運氣有多好,但宋掌櫃不這麼覺得。
他眉頭緊鎖,慢慢地道:“都說悶聲發大財,如果這人真願意出手,爲什麼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呢?”
換成他,寧可舍一部分錢財,都要把這事捂得死緊。
俗話說的好,財不露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這麼大筆的交易,這人不僅不防備,反而主動跑到人家店裡去訴說,去處理。
這事……怎麼看怎麼奇怪。
“宋叔你的意思是……”薄清嶸也被他說的心裡頭有點發毛,忍不住奇道:“難道這事,是個陷阱?”
“……不好說。”宋掌櫃看了他一眼,沉吟着:“真要說的話,這事兒……有點離譜。”
薄清嶸渾身冷汗都下來了,手有些顫抖:“那這就是有人設的一個局了?難道是沈風眠?還是梅舟?可他們圖什麼呢?”
圖送錢?錢多啊?
“不會是他們。”宋掌櫃想得有點頭疼,擡手按了按額角:“是真不好說,這如果是個局吧,太粗糙了,不會是沈梅二人的手筆。”
與他打交道的人,如梅舟一類,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布個局,恐怕在裡頭死去活來了,都察覺不到這是個局,這纔是他們的習慣。
謹慎,仔細,不留紕漏。
像眼下這青銅器,處處是破綻。
可是恰恰是這麼明顯的破綻,而且全在明處,反而又增加了其真實性。
“所以我說,太奇怪了。”宋掌櫃也想不太明白,索性不想了:“算了,隨他們去吧,興許是那人爲了打響名頭,故意拋出來的誘餌也說不定。”
這說的自然是那名收藏家,以前這種情況也有,比如炒熱一件古董,然後外地商人過來買下。
一是彰顯其財力,二是打響知名度,方便以後打開門路好跟衆人打交道。
聽了他的分析,薄清嶸一直微微顫抖的腿才總算放鬆下來。
是啊,真要是沈風眠這小狐狸,肯定不會弄成這樣。
他要是想的話,該是像之前一樣,暗地裡針鋒相對鬧鬧事,明面上懟一懟噁心噁心他,怎麼說也不會和青銅器有關。
這麼想着,薄清嶸總算放下心來。
等那人聯繫他以後,他爽快地應了下來。
只要不是局,怎麼着他都沒所謂。
收藏家是外地的,很忙,所以要求儘快交易。
可是原主眼下只有三件在江雲,剩下的在老家,所以他猶豫了很久,才決定約薄清嶸出來見一面。
用他的話說,就是“我都這麼有誠意了,您好歹也和我面見一下,沒準還是熟人呢?”
於是約了第三天的晚上,江雲最大的茶樓。
薄清嶸早早就準備了,但是都下班了,宋掌櫃卻一直沒離開的跡象。
他心裡着急上火,但又不敢催,只能一遍遍儘量不着痕跡地看錶。
宋掌櫃也沒多留意他,算完一天的帳,又在着人查梅舟的事情,沒一點消息不說,反而把古玩城裡邊的幾個給摺進去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梅舟是怎麼知道的!
這樣信息不對等的情況,宋掌櫃是第一次遇到,他有點心神不寧,最後索性闔上了賬冊。
“不算了,明兒再繼續。”
“嗯吶,不急的不急的呢。”薄清嶸適時遞上一杯茶,猶豫了一下,發出邀請:“有人約我今晚逛街,宋叔你一起去不?”
宋掌櫃喝了口茶,聞言含笑看向他:“逛街?妹坨吧!”
薄清嶸不說話,只是笑,意思很明顯了。
“不去不去,你們談情說愛,我去湊什麼熱鬧。”宋掌櫃收了杯子,擺擺手:“行了,你趕緊去吧,別放人鴿子,店門我來關。”
“嘿嘿嘿嘿,謝謝宋叔!”薄清嶸一蹦三尺高,興奮地拿了鑰匙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宋掌櫃笑着搖了搖頭。
還是小孩子心性啊,有得磨喲。
他關了門出來,天色已經不早了。
奇怪的是,今晚臻品齋居然關門比他們還晚一些。
看着對面燈火通明,宋掌櫃在門前站了站,才擡腳走開了。
臻品齋裡,沈風眠和秦清悅正在下棋。
秦清悅聚精會神地盯着棋面,絞盡腦汁:“下哪呢下哪呢……啊,下這!”
她啪地放下一枚棋子,卻久久沒聽到沈風眠的動靜。
疑惑地擡起頭,她在沈風眠面前揮了揮手:“喂,到你啦,看啥呢!”
“哦,沒看什麼。”沈風眠笑笑,手中捏着棋子把玩了一下,忽然沒了興致,索性把手中的棋子扔回盅裡:“不下了,今天就到這。”
怎麼可以這樣!秦清悅氣得吱哇亂叫:“你耍賴皮!贏的時候不吱聲,現在看我要贏了就不玩了!”
沈風眠心情不錯,挑了挑眉:“夜宵。”
“一頓?”
“……兩頓。”
“成交!”秦清悅立馬利索地起身,主動收拾棋盤。
沈風眠笑了一聲,站起身緩緩走到門前。
路燈已經亮起來了,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行人神色匆匆,葉子打着旋兒,輕悠悠地飄向遠方。
“瞧。”他負手而立,聲音清冷:“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