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電話幾乎是接着第一個來的,號碼是楚老爺子的座機,王國華趕緊接聽。
“剛纔佔線,是我爸爸的電話吧?”聲音是楚楚的,王國華道:“是,怎麼?”
楚楚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左右是這半個月我爸爸基本都在京城呆着。老爺子這邊,爸爸也來了好幾趟,每次呆的時間都不長。”
“不說這個了,兒子還好麼?”王國華轉移話題,這個時候的轉移,讓楚楚露出意思溫暖的微笑,如果王國華這個時候看見楚楚的表情和眼神,必然是心旌搖曳。
“兒子很好,我不在身邊,你也要注意身體。”楚楚如是說,大致又膩歪了幾句,楚楚主動掛的電話,這倒不是一個愛煲電話粥的女人。
冷雨是第三個打來電話的人,習慣性的沒有什麼廢話,就是一句:“方便的話,來京一趟。”同樣的意思,在語氣方面冷雨多少透着一點欣喜。
……
京城的秋雨是如此難得,又是如此的悽愴。片片枯葉在秋雨中零落成泥,就像此刻駐京辦主任貝秋生的心情。接到市委秘書長徐耀國的電話後,貝秋生很是賣力的準備了一番,沒曾想王xxx對於他能把車開進機場接人的事情沒有絲毫表示,臉上一絲變化都沒有。
面目表情的握手,面無表情的上車,然後隨着車門的關上,似乎也關上了一條接近之路。
身在京城的貝秋生對於市裡的變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在駐京辦主任的位置上,貝秋生看似能夠置身市裡的是非之外,實際上貝秋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並不是很妙。當初能坐上這個位置,貝秋生走的是郝龍光的路子,腦門上不免烙上了印記。
應該說貝秋生在京城的幾年乾的很不錯,趟出了好些路子。這一次爲了把車開進機場接王xxx,貝秋生更是下了很大的本錢才得逞。沒想到,王xxx似乎沒看見。
回頭看了看後面的奔馳,貝秋生不免面露憂色,要知道以前他每次來接領導,都是能得到隨車而行的待遇的。這一次,看來跟以前這的不同了,新來的王xxx在鐵州市建立起絕對的威信後,也應該活動一下筋骨了。駐京辦這個肥缺,天曉得有多少紅眼珠子盯着。
嚴格意義上來說,王國華未必能把貝秋生這個主任怎麼地,但是換一個人來幹這個主任,一個“工作需要”的藉口就夠了。從行政職能上來看,從屬於市政府的駐京辦主任的調整確實是要尊重市長的意見,問題是王國華現在的強勢已經無需顧及這個。這一點,貝秋生很清楚,所以這回頭的一瞥,蘊含更加的複雜情緒。
那麼王國華呢?實際上王國華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駐京辦這個地方,在王國華看來並不是特別的要緊。王國華來京城,根本就不需要勞動駐京辦。這一次來京城之所以通知駐京辦,無非是需要轉達一些信息出去罷了。至於說到王國華沒有給貝秋生笑臉一聲,這個倒是貝秋生多慮了,王國華的心思此刻根本就不在這上面。
車子停下的時候,王國華才從一種凝思狀態中恢復過來,看了一眼四合院的門,車門已經打開,貝秋生面帶微笑等在車門口。
聽到動靜,裡頭保姆出來,看見是王國華,恭敬的上前來問候:“先生回來了。”
王國華客氣的應了一聲,接過湯新華手裡簡單的行李。
“辛苦了,你們都回去吧。”王國華交代了一句,隨行的徐耀國和湯新華各自上車,貝秋生最後一個上的車,卻沒有上自己的車,而是上了徐耀國的車,坐在了前排副駕駛的位置上。徐耀國對此沒有任何表示。
因爲很少回來住,這個四合院裡的一切都有點陌生的感覺。收起雨傘的時候一片落葉飄落在腳背上,王國華才注意到這院子裡有一顆老樹。很多時候,人總是習慣性的無視身邊的一些東西,但是存在的就是存在的。
車子開出好一段路之後,貝秋生總算是找到了一個還算合適的馬屁,笑着對徐耀國道:“秘書長,您的氣色看起來真不錯。”
對於貝秋生這個駐京辦主任,徐耀國一貫都不怎麼喜歡。這個人有點能力,但是過於媚上這一點徐耀國不喜歡。而且關於駐京辦油水很足的一些傳言,徐耀國的耳朵了聽了很多,未必都能聽進去,但是一個印象總是有的。
“秋生同志啥時候改行做起看相的來了?怎麼不去天橋那擺個攤子?”徐耀國很不客氣的回了一句,貝秋生頓時沒了語言,準備好的話也不敢在說出口。對於自己的未來,貝秋生更加的悲觀了。徐耀國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就是王xxx的態度。
剛剛放下行李,楚楚便抱着兒子出現了。王國華聽見動靜出來迎接,夫妻見面的場面很平靜,王國華接過睡熟的兒子時,楚楚道:“我爸爸等下來吃飯。”
“嗯,我知道了。”王國華低頭看着兒子熟睡的臉,笑着答應一聲。楚楚露出滿意的表情,王國華表現出來的平靜讓她心安了。
“你……,一點都不記恨?”楚楚笑了笑,一副審問犯人的表情看過來,王國華放好兒子,回頭笑了笑,看着妻子那張精緻無暇的臉,很自然的擡手輕輕的摸了一下。楚楚順勢低頭,兩人的額頭頂着時王國華道:“他是你爸爸,我沒有記恨的理由。再說,他本沒有害我之心,就是希望我能看明白一些東西。只是,可能他相差了一些事情,或者說對我的瞭解不夠。他希望我看見的東西,我確實都看見了,而且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但,並不等於我要屈服,相反,我會朝着自己認準的路繼續走下去,不管有多難。”
楚楚鼻子微微一酸,腔調微微走形道:“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也跟他說過。還是老爺子說的對,我爸爸這個人,過於剛愎過於自信了。總是希望把一切都掌握在手裡,沒想到遭遇了你這麼一個另類。”
聞着夫人身上淡淡的幽香,王國華有點走神了,停在白玉頸部上的手往下滑,捏住一個釦子的時候楚楚察覺到了,忙不迭的伸手擋住道:“青天白日的,保姆還在。”
夫妻多年,類似初戀時觸電心跳的感覺本以爲已經遠去不再,突然再次滋生時,脖子都紅了。這個時候的楚楚,覺得自己很快活。
楚楚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王國華的人,沒有之一。這一點大概跟楚楚身處的位置有關。楚家一系資源所蘊藏的能量到底有多大,楚楚心裡很清楚。更清楚這些資源一旦用在王國華的身上會產生什麼樣的推動效果。
王國華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在楚楚看來已經不是常人所能爲。
抓住男人的手,楚楚壓制了一下那種呼吸加速的感覺,低聲道:“昨天老爺子說,客觀的來說,你現在的立場對於未來的發展更爲有利。這話啥意思?”
楚楚感受到王國華的手陡然一僵,然後慢慢的往回抽,親密的姿態停止分開,王國華默默的坐在沙發上,點上一支菸後獨自思索。這個時候王國華的神態,落在楚楚的眼裡是一種成熟和睿智。當初正是王國華這種不同於同齡人的成熟,打動了楚楚。
楚楚的話給王國華帶來的震撼外人根本無法體會,即便是楚楚也無法看出此刻王國華內心的波瀾。楚老爺子說出來的話,其中蘊含的深意,如果不是一個穿越者,王國華是無法領會,即便是一個穿越者,沒有長期的仕途生涯的積累,王國華也無法領會這話裡的意思。兩個因素不可缺一,否則王國華在這句話面前只能是毫無感覺。
以楚老爺子的身份,在新舊交替的階段說出這麼一句話,王國華最初誤入雲深之間,漸漸的到一種霧裡看花的階段。或許,楚江秋態度的轉變,以及電解鋁這個項目,還有王國華目前所屬的位置,相互之間有着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聯繫。
楚江秋是一個人來的,連秘書都沒帶。信步走進院子的時候,楚江秋一聲嘆息。對於這個女婿,楚江秋過去毫無辦法,現在更難以擺佈。楚江秋是一個比較信命的人,對於王國華的選擇,更願意相信是一種宿命的選擇。
電解鋁這個項目背後最初的東西,楚江秋其實看的很清楚。看的清楚,所以楚江秋一直很本分的冷眼旁觀,一直到冷雨意外的去了發改委,楚江秋敏感的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投機的機會。
投機是有風險的,楚江秋這個階段的人是不會輕易去投機,巧合的是王國華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事件中。儘管王國華暫時還是一個局外人,可以說什麼都不懂的局外人。但是,局外人王國華,只是稍微沾了一點邊就被巨大的吸引力捲了進來。
王國華不管站在哪個位置上,他都是楚江秋的女婿。這個身份是不會變的,這個身份,迫使楚江秋從一個旁觀者的立場轉變成不得不做出選擇。
對於這個結果,楚江秋只能用宿命來解釋,否則根本就解釋不清楚。別說以前的王國華,就算現在的王國華,比起楚江秋來都不算什麼值得看一眼的力量。但就是這點力量,莫名其妙的就落在了一個絕佳的槓桿點上,產生了一個無法抗拒的力量。
作爲一個成熟的政治人物,楚江秋的反應可以說很快。在一系列的動作之後,看清楚一些東西之後的楚江秋,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必須要跟王國華好好談一談了。
聽到腳步聲的楚楚出來,看見父親時楚楚笑了笑道:“您來的很快。”
對於女兒,楚江秋同樣毫無辦法。楚楚的任何決定,楚江秋都不會去做改變的努力,因爲老爺子的存在。深居簡出的老爺子心裡的逆鱗,楚江秋很清楚,自然不會去碰。
“人呢?”楚江秋很直接的問,楚楚回頭看了看道:“正在裡頭髮呆。”
“唔,那我們先聊一會,等他發呆完了再說。”楚江秋很難得的,沒有平時的作風。當然,作爲楚江秋的女兒,楚楚很清楚父親心裡的想法。
“我可能會讓爸爸失望了。”楚楚笑了笑道,表情淡然。楚江秋露出無奈道:“不要把我想的那麼功利好不好?”問題是,楚楚笑而不語的看着父親,楚江秋再次深感無奈。
“國華現在的位置很敏感,我必須要提醒他,爲你,也爲了我自己。”楚江秋如是說,楚楚微微動容,信步進了客廳,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後低聲道:“爸,國華……對你……。”
血緣是不可抗拒的東西,楚楚也不例外。
“不是你想的那樣,很多事情我也要跟他談了才能確定。從根子上來說,我跟國華現在所處位置的背景沒有利益衝突。”
“您來了!”王國華這個時候出現了,打斷了父女之間的談話。
“楚楚,你去準備點就酒菜,我跟爸好好喝一次。”王國華轉頭說了一句,楚楚很配合的笑笑離開。客廳的茶几爲界面對面的坐下後,王國華給岳父大人敬了一支菸道:“您最近還好麼?”
“我很好,倒是你現在的處境很微妙。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什麼都不做。”楚江秋這句話,很清晰的轉達了一個意思。王國華面臨着一個重大的選擇。
“我想先聽聽您的意思。”王國華還是頭一次用這麼一種求教的語氣說話,楚江秋聽了忍不住有一種暢快的感覺,這個小子看來是知道深淺的。
“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楚江秋難得佔據一個有利的態勢,自然要拿捏一番這個小子。不過楚江秋很快就失望了,王國華的回答是這樣的“您覺得,我的想法有意義麼?”
楚江秋啞然,很快便失聲笑道:“嘿嘿,這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不過,你也不用過於妄自菲薄了。只要老爺子在一天,你自身沒有大問題的話,就不會有人敢在你的身上大做文章。即便是老爺子不在了,還有我在呢。”這話,說的很直接,也很霸道。但是,這話卻是很實在的話,王國華不管再怎麼掙扎,都無法擺脫是楚江秋女婿的身份。不管王國華身在何處,這個身份總是會發揮作用的。
“孫潔是什麼人?”王國華很突然的問,楚江秋很平靜的回答:“一個地區性的代言人,你可以不用太在意。這種人存在的意義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您看來對我的事情很關心。”王國華突然笑了起來,看了看面色平淡的楚江秋。
楚江秋依舊是面色平淡,語氣更是平淡道:“關心你的人不止我一個,我都不知道你小子哪來那麼好的運氣。一個小小的地級市委xxx,我們家老爺子爲你的事情摔過杯子就算了,遊家那個老頭居然也對你給予了肯定的評價。不管根子上的原因是什麼,可以肯定的是,你現在的位置很奇妙。即便是我,也要坐下來跟你好好談談麼?”
“我怎麼覺得自己在做夢?”王國華苦澀的笑了笑道,楚江秋見狀便道:“你這麼想很正常,實際上最初我也看不清楚。現在我可以明確的說,你處在一個很特別的位置的上。就像是幾條鐵路匯聚的交點,實際上你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說。”
王國華面露迷茫時,楚江秋更加得意了起來,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也有今天。”王國華無奈的聳了聳肩膀道:“您覺得很好笑麼?”
“確實很好笑,換另外一個人處在你這個位置上,我會冷笑着看他怎麼被碾成粉末,然後嘲諷兩句不自量力。比如你們那個市長,就是這樣一個瞎撲騰的角色。好吧,說正題,你要是求我的話,我會給你一個清晰的解釋。”楚江秋擺出一副等候求教的表情,很得意,讓對面的王國華有擡腳踹他的慾望。
“就算您不說,也會有人給我一個明確的解釋。這一點,您就不用爲我擔心了。”王國華淡淡的回了一句,這句話的底氣很足。楚江秋的得意被成功的遏制,臉上的笑容很快的收起,怒道:“冷雨這個傢伙,有機會一定把他灌趴下,以泄我心頭之恨。”
楚江秋只能用灌酒的方式來發泄,這句話聽着似乎一點都不好笑,但是王國華就是想笑,而且還就笑出聲來了道:“冷主任都離開了您的地界,還不足以讓您平衡?”
“平衡個屁!”楚江秋冒出一句粗口,這跟他的身份和形象完全不符合,但這確實是一句真話。“天下哪有白來的好事。”
“願聞其詳!”王國華端坐身子,面露求教之色。楚江秋凝神望着這個年輕的後起之秀,儘管是自己的女婿,卻又不在掌握之中。現在,居然處在一個微妙的位置上。
“先喝酒!”楚楚這個時候和保姆出現了,很快擺了一茶几的酒菜,楚江秋大馬金刀的看着王國華倒酒,然後很愜意的喝了一杯之後,放下杯子才說了四個:“新陳代謝。”
王國華面露沉思,楚江秋不慌不忙的自斟自飲,慢悠悠道:“這個時候,我想起了當年的我,那個時候我想從軍,被老爺子堅決的否定。當時我很不理解,現在才明白,老爺子的睿智根本就不是那個時候的我能領會的。我現在能處在一個有利的位置,都是拜老爺子當年的決斷所賜。”
沉沉的迷霧似乎淡了一些,王國華雖然還處在霧裡看花的位置,但已經不是那種雲深不知處的感受了。
“我大膽的猜測一句,事情是不是要從許建設身上說起?”王國華沉思之後,居然說了一句看似毫不相關的話。然後,這麼一句話,讓楚江秋變成了一個雕像,啪,楚江秋狠狠的把筷子往茶几上一拍,站起身又慢慢的坐下,然後突然發出不可抑制的仰天大笑。
大約在一分鐘之後,楚江秋接過被驚動的楚楚遞過來的面巾紙,擦了擦眼淚之後淡淡道:“楚楚,你好眼力。”說着一指王國華道:“這小子,日後扶搖直上可以預見。”
楚楚淡淡道:“我一直都沒有動搖過這個觀點。”
反過來,輪到王國華傻愣了。這父女二人的對話,實在是不那麼好明白。
楚江秋終於對王國華道:“你猜對了!但是沒有獎品!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猜到這上面的?真的很好奇,你能說說理由麼?”
王國華看着楚江秋那種從瞳孔伸出放射出來的銳利,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更加的平靜道:“我一直以爲,冷雨要去農業部。可是,他卻去了發改委。關於這個疑問,我問過冷雨,他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不奇怪,冷雨很看重你,自然要保護你。”楚江秋很明確的給出一個解釋,保護這個字眼,讓王國華的心微微的顫了一下。
“但是他鼓勵我去爭!”王國華又來了一句,楚江秋淡淡道:“幹嘛不爭?現在你站出來爭一下,可以說恰到好處。幾股合力意外的匯聚之下,你必然成爲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
啪,王國華的手不小心把筷子碰了一下,仿象牙的筷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楚楚默默的過去,把筷子撿起來,然後轉身去拿了一副乾淨的筷子,默默的放下,默默的坐在王國華的身邊。
“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許南下的危機過去了。”王國華如是說,楚江秋點點頭道:“有人想阻擋他前進的企圖,可以說算是破滅了。”
“那麼,我呢?”王國華神色凝重的問,楚江秋淡淡道:“你?本來就沒你什麼事,你不過是無意間出場,然後無意間出現在一個奇妙的契合點上,再然後,僅此而已。”
“那麼您呢?”王國華再次提問,楚江秋歪了歪嘴巴,淡淡道:“本來也沒我什麼事,不過你既然意外的出場了,我當然不能置身事外。你是我的女婿,這一點無法抹殺。”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