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
曾澤光對王國華的情感很難說的清楚,這個年輕人身上有太多曾澤光認爲是優點的東西。以至於曾澤光不是很看的懂這個年輕人。體制內無疑是人才聚堆的地方,曾澤光見過的人也不少,但是爲人謙恭重義輕利者鮮有。曾澤光可以明確的一點,王國華沒有想從自己的身上撈取一點什麼。因爲他能給予的利益,王國華都能輕易獲得,他不能給予的利益,王國華也照樣獲得了。當王國華在自己的面前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一份尊敬和坦誠時,曾澤光只能是感慨老天爺對王國華太偏心。
下午一個電話,王國華被叫到了組織部,然後就是長達兩個小時的等待。好吧,領導的時間是寶貴的,只能這麼解釋了。
事實上正在辦公室裡悠閒的喝茶的嚴友光,每隔二十分鐘就能得到一次彙報,關於王國華的反應。茶杯裡的水已經換了三次了,王國華坐在那裡沒有動彈過,期間上了一個洗手間。
王國華要感謝縣政研辦那一段時光把自己的屁股練了出來,能夠捧着一份政府工作報告都能看的津津有味,更何況一疊報紙乎?王國華也沒有惡意的去猜度領導的心思,跟在曾澤光的身邊時,王國華很清楚領導一般都在什麼狀態下。真正想做事的領導,往往是沒什麼空閒的。即便是不想做事的領導,也沒什麼空閒,他得忙着琢磨和圍繞上級領導。
牆壁上的石英鐘指針指向五點的時候,終於門口出現了閔處長,看見王國華上前低聲道:“小王,等的不耐煩了吧?”
王國華報以一個憨厚的微笑,低聲答道:“我當過秘書,領導工作忙我知道。”
閔處長對於王國華的情況自然是瞭如指掌,心裡狠狠的羨慕了一下曾澤光,曾書記想必是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根底,但還是重用了他。日後……,別說日後了,眼下的好處就來了。
“關於你的任用問題,領導一直在頂着方方面面的壓力,決心很難下啊。”閔處長口中的領導,不消說就是指嚴友光。
王國華當然知道他的意思,笑着不好意思道:“爲我的事情,給領導添麻煩了。”
閔處長拍了拍王國華的肩膀,一副言猶未盡的樣子道:“不說這個了,跟我來吧”
“進來”嚴友光的聲音四平八穩且透着威嚴,王國華進來的時候,嚴友光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輕輕的唔了一聲道:“王國華同志來了?先坐下吧。”
王國華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閔處長輕輕的腳步退了出去,和門口的秘書交換了一個眼神才離開。王國華又等了大概五分鐘的樣子,嚴友光才擡起頭,放下手裡的文件。
“想抽菸自己拿,我這不講究這些。”嚴友光淡淡的來了這麼一句,王國華笑笑微微欠身道:“沒事,我能忍的住。”
“按照省委指示,地委對梯隊幹部建設給予了高度的重視,這其中最關鍵的是提拔和使用年輕幹部。你的檔案我仔細看過,從學校到縣裡到省委黨校,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我是一貫主張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從不搞論資排輩那一套。”嚴友光先給自己找了一番理論依據,真不愧是老政工。說到這裡,嚴友光微微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國華。發現這個年輕人始終保持着雙腿緊閉雙手搭在膝蓋上,完全是聆聽受教的姿態。心說這個年輕人確實不簡單
“關於你的任命問題,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正式下達。這樣吧,給你一個星期的假期,回家去休息休息,假期結束後,直接到我這裡來報道。好了,你下去吧。”嚴友光揮揮手,王國華站起恭敬的退了出去。
嚴友光爲了把事情做的漂亮一點,做的不露痕跡,可謂是煞費苦心。關於王國華的推薦問題,上午在組織部內部的會議上就被跑出來討論,爭論的可謂非常激烈。最後,還是嚴友光力排衆議,作爲組織部推薦的三個人選之一,上報地委領導決斷。
王國華離開的時候,後頭追出來閔處長:“小王,讓你休息,是組織上對你的愛護,現在有的人怪話很多,你不要往心裡去。組織部已經把你作爲兩水市市長助理的候選人之一上報了,不管能不能得到領導的批准,你都要保持一顆平常的心態。”
王國華如閔處長所料,面露感激道:“感謝組織上的關心,請組織上放心,不管分配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我知道,我還年輕,今後的機會還很多。”說這番話的時候,王國華的目光一直往嚴友光辦公室的方向看,對此閔處長深感嚴老闆的手段實在是高。
回到賓館拿上行禮,王國華剛走到賓館大門口,一輛黑色桑塔納停在身邊。車上傳來洪存明的笑聲:“小王,上車。”
洪存明的心情很好,地委黨羣副書記兼組織部長嚴友光親自找他談話,表示曾澤光同志的工作很可能要做調整,組織上認爲他是最合適的接替人選。曾經南山縣委書記呼聲很高的管一偉,最近幾個月可以說磨難重重,尤其是弟弟管小軍的事情,給他的聲望帶來了嚴重的打擊。
管小軍被抓之後,經查他打着管一偉的旗號,在下面三個鄉的信用社貸款三十餘萬用於賭博和揮霍。另外舊事重提,管小軍在縣農資領域,多次以次充好以假充真,坑農害農謀取暴利,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當然了,這些事情管一偉都是“不知情”的,這也是官方的說法。最後的結果是管小軍一審判有期徒刑三年,在法院上法官考慮他主動退贓,坦白態度也好,給予了輕判。
出了這麼一些事情,管一偉能保住縣長的位置就不錯了。還拿什麼來跟洪存明競爭?嚴友光只要調整工作,可以說洪存明的一把手的位置就在掌握之中。
這樣一個前提下,洪存明的心情想不好都難。這纔下來幾天的功夫?記得提副處的時候,好像是三年前的事情。在省裡,即便是有靠山,想進步也要面對重重阻力。
洪存明覺得是王國華給他帶來的好運氣,沒有王國華揪出許武的問題,哪有管小軍的鋃鐺入獄?沒有管小軍這個倒黴蛋的牽連,人脈和聲望都不及的洪存明拿什麼跟管一偉爭奪?更何況,洪存明還有驚人的發現呢。
所以看見了王國華,洪存明豈有不停車的道理。下級怎麼了?你要有個省委書記家裡座上客的下級,你也得客客氣氣的。不說巴結,至少要留下一個好印象。沒準將來還能幫的上忙,這誰能說的清楚?人脈這個東西,不就是沒用的時候先積累麼?平時不燒香,事到臨頭了只能是提着豬頭找不着廟門。
上了車,王國華並肩坐在後排,洪存明笑呵呵的問道:“怎麼樣,去向定了麼?”
王國華從口袋裡摸煙,故意先摸出一包紅塔山,楞了一下放回去,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摸出一包沒開封的中華。洪存明見了心裡竊笑,暗道這個王國華啊,還是很有意思的一個年輕人。。這個細節說明了什麼,中華是用來裝門面的。
接過王國華遞來的中華,就着王國華打火機叮的一聲點上,洪存明臉上充滿了微笑。王國華給自己點上了才笑道:“具體的組織上沒定,應該是留在兩水市。”
洪存明感慨道:“國華,作爲一名過來人,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放鬆。多少人在意氣風發的年輕時代,在人生的關鍵點上栽的跟頭。我不想說什麼你還年輕不怕失敗的大道理,我想說錯過這樣一個機會,今後的等待是多長就不好說了。另外一個問題你也要重視起來,一點結果出來了,如果是一個肥缺,未必是什麼好事。這些都是經驗之談,你聽聽就行。”
王國華很認真的聽着,完全不認爲洪存明在忽悠自己。聽完之後鄭重的說道:“謝謝洪書記,這些都是金玉良言啊。我一定牢記在心,時刻鞭策自己。”
洪存明滿意的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世道人心,詭異險惡,年輕人,走慢一點不要緊,關鍵是別停下。”
洪存明自詡這一把人情賣的漂亮,當然還是看人。換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你跟他說這些,他能恨死你,說你咒他。
王國華出現在豆腐巷的時候,鍾文生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王局長去省委黨校學習了,他的日子就難怪了。從工會被一腳踢到了大門口,理由是看大門的老頭身體不舒服。就在鍾文生對未來充滿了沮喪的念頭,家裡喝悶酒時,老婆衝進來大呼小叫道:“老鍾,老鍾”
“號喪啊你?老子還沒死”鍾文生滿肚子的愁腸無處消解,口氣自然不好。
“你要死趁早,老孃還能改嫁。”鍾家婆娘好心沒好報,氣的踹他一腳,鍾文生被說的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的當口,鍾家婆娘才眉飛色舞的低聲道:“王局長,我看見他了。剛從門口過,坐一輛三輪。”
“mlb,你怎麼不早說?你這個敗家的婆娘”鍾文生如同沙漠中飢渴的奄奄一息的旅行者看見了綠洲,騰的一下跳了起來。
“你幹嘛?蠢貨,我讓小雅過去了,請他過來喝一杯。你抓緊收拾收拾,別搞的跟個要飯似的。”老婆的埋汰沒有引起鍾文生不滿,反而很配合的站起來收拾桌面,然後還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
王國華沒想到鍾小雅能過來,坦白說鍾小雅不是他眼中的菜,臉蛋是不錯,身材平實了一點。一個女孩面對一個男人,從輕視到自卑的過程轉換,無疑是艱澀的。此刻的鐘小雅就是這個心態。當初那個看着土裡土氣的同桌,搖身一變成了縣裡的幹部也就算了,居然還能決定自家的興衰。這個轉變,讓鍾小雅實在是難以適應。
再難適應,鍾小雅也要適應。從小就生活在豆腐巷這個充滿了爲蠅頭小利生存而努力的地方,鍾小雅變得非常現實。父親是家裡的頂樑柱,他的命運決定着一家人的命運。鍾小雅很清楚父母對自己的寄望,但是她沒有報任何的幻想。王國華這種前程遠大的年輕人,主動投懷送抱他或許不會拒絕,但是想別的就別提了。上了牀然後要挾不是沒想過,但是鍾小雅不喜歡這種很可能兩敗俱傷的手段。再說了,人家未必能對自己動心。要真的有想法,早就有行動了,男人的心思從小就不乏追求者的鐘小雅自詡很清楚。
房間裡很簡陋,一牀一桌一書架,電視機都沒有一臺。站在門口,鍾小雅很容易看清楚屋子裡最多的就是書。書架很大,很顯眼。
“呵呵,你怎麼來了?”王國華笑道,鍾小雅站在門口,保持着女孩子的矜持道:“怎麼,不歡迎?那我走好了。”
“沒有的事情,進來坐吧。我這不是剛回來麼?”王國華笑着解釋一句,鍾小雅也不客氣,邁步進來道:“我知道你剛回來,我爸最近幾個月,眼睛都盼直了,天天唸叨你回來。”
王國華這一段時間不在,但不等於把縣裡的事情都拋在腦後,耿志新那種混蛋官僚,王國華就沒打算便宜他。當然了,換一個人去做勞動局長,是否還是混蛋官僚,王國華知道十有還是那樣,但是自己不是沒撞見麼,天朝體制內這種人多了,管不過來啊。只好撞見一個收拾一個,誰攤上誰倒黴就是。
王國華想了想道:“你回去說,事情我放在心裡呢,讓他有點耐心。如果有什麼發現,可以隨意聯繫我。另外你再告訴他一句,人還是要靠自己的。”
一番話冷冰冰的不帶任何感彩,鍾小雅聽着心裡一陣暗暗嘆息,心道這個傢伙現在了不得了。說話都是不帶半點縫隙的,看自己的眼神也像看一個很平常的人。不乏追求者的鐘小雅,在王國華面前感到了強烈的不自信。這個感覺讓人無奈,也讓人絕望。
“嗯,知道了。我在兩水賓館上班呢,你有空來玩。”丟下這麼一句話,鍾小雅轉身就走,邀請去喝一杯的念頭放棄了。
王國華望着她的背影沒有說話,淡淡的一笑而過。
洗澡後上牀躺着,捧一本書加一杯茶,王國華沒打算出去。一個電話把王國華的算盤打破了。“剛回來就招蜂引蝶哼”
聲音帶着三分飢渴、三分急迫、三分溫柔,王國華苦笑着低聲道:“在哪?”
“出門,往東邊的巷子口走五十步。”嚴佳玉的聲音微微的抖動。
天有點涼,披上外套,王國華出門,看見灰色的凌志安靜的停在角落的陰影中,王國華上前輕輕的敲了敲車門。啪嗒,後排門打開,一隻手伸出來抓住王國華往車上輕輕一拽,一具滾燙的身軀貼了上來。
能夠憋着幾個月不去省城看王國華,嚴佳玉很不容易。這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王國華正處在人生的一個關鍵點上,不想給他帶去任何的麻煩。也只有這樣,兩人的關係纔會長遠。
良久,喘息聲響起,一聲幽幽的低語:“想死人了。去開車。”
王國華接過紙巾擦了擦嘴巴,笑着坐到駕駛位上,一番激吻中能感覺到嚴佳玉的漏點需要迫切的釋放。同樣王國華也有需要,車子開出縣城,往城關鎮而來。
幾個月不見,嚴佳玉的變化不小,變得更加的主動。從進屋的瞬間開始糾纏在一起,一直到凌晨雞鳴,老宅的大牀上才安靜下來。(注嚴打嚴打)
…………
王家溝村頭不知不覺間立起了一座嶄新的三層小樓,門前白色的圍牆,水泥地曬穀場,三層樓的外牆上鋪着瓷磚是當今流行的格局。在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王家的小樓成爲了四鄰八鄉起新居的典範工程。誰家要是起新樓了,別人肯定拿來跟王家的小樓比一下。
王國華並不知道,這所樓的實際造價不是五萬元,而是八萬九千多元。多的那些錢,都是古巡私下處理掉了,施工者文三八,賠了不少錢進來。不過這筆賠本買賣,他做的合算,縣公安局的要蓋新樓,工程歸他了。而且經過古巡的介紹,縣裡好多單位的頭頭腦腦,他都得到了接近的機會。
王國華開着桑塔納出現在這座小樓跟前時,王家溝頓時炸了鍋。新居之內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着王國華回來正式入住。
王老實夫婦最近一段時間是村子裡最幸福的人了,新宅子豎起來了,女婿謝滿和在文三八的工程隊裡管後勤,滿意的女兒女婿每天都來奉承老人幾句。
農村起宅子是大事情,所以王老實鐵了心要大擺筵席,錢的問題自然不用擔心,家家戶戶都有隨禮,自家殺兩頭豬也就差不多了。王國華勸不住,只好隨他去。王國華全然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政研辦的辦事員,而是南山縣名聲鵲起的政壇新秀。
事情剛定下來,王國華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了。下午王家女婿開着三輪去鎮子上買一些用品時,首先聞風而動的是盤龍鄉新任黨委書記劉炳坤,帶着十幾個鄉里的人找上門來,拍着胸部對王國華道:“這個事情歸我了”
於是劉炳坤開始了奪權運動,王家擺酒的一應大小事情,他都派人去搶奪了操辦權。王國華有心拒絕,劉炳坤悲憤道:“你不能這樣啊老弟,我心裡就盼着有個機會能表示一下。”
王國華只好答應下來,不曾想古巡很快殺到,也帶來了一羣幫手還有一小貨車的應用事物。聽說劉炳坤搶奪了操辦權,古巡不幹了。找到劉炳坤道:“這話怎麼說的?哦,你的鄉黨委書記是王老弟使的勁,我的局長就不是?你不能把好人都搶着做了吧?”
兩下一商量,都不肯讓步,最後還是王國華說大家湊一起。原本王國華的意思是隨便的弄一下,不曾想這兩位只是一個開頭。
原定酒席是次日中午12點開始,結果上午9點,章兆龍到了。見了面就抱怨:“小王,不帶這麼玩啊,不是我消息靈通,我還錯過了。傳出去人家說我老章不懂禮數,以後不許這樣了。”說着遞過來一個紅包,王國華推拒不掉,只好收下丟給父母,具體數字也懶得關心了,這種事情今後還多着呢。章兆龍最近很有希望進縣委常委,手中的權利也今非昔比了。他能來給王國華套近乎,那是聞着味道了。
章兆龍的屁股剛坐下,茶杯還沒捧起來,院子又進來一輛桑塔納,車上下來的是高近江。
高近江的語氣跟章兆龍的差不多,也是一番抱怨,塞過來一個紅包。接下來到11點之前,不少王國華連見都沒見過面的官員都來了,王國華不能把人往外攆不是。
上午11點的時候,洪存明的紅色桑塔納出現在王家院子裡時,算是帶起了第一個。農村人見到鄉長就是了不得的大官了,現在來了這麼些鄉長見了都客氣恭敬的領導,看着王家人的眼神就更別提了。
洪存明的到來剛惹的一羣官員在門口列隊歡迎,沒一會曾澤光的車又進了院子,這一下又掀起了一個。
對於小官員們而言,縣委兩位書記的到來是絕對的,但是對於兩位書記而言,在後面。發生在曾澤光來到的五分鐘後,一輛新款奔馳車出現在院子門口,車上下來兩個年輕人。
“怎麼了這是?”遊飛揚對於看見的一幕有點愣神,不過很快就明白了,立刻跳腳道:“王國華你不仗義這麼大的事情都不打招呼”
邊上的王國維非常認同這個說法,點頭道:“這小子太不地道了,回頭灌他”
奔馳車在南山縣這個地方,實在是有鶴立雞羣的感覺,所以洪存明一眼就認出了遊飛揚,同樣曾澤光也在第一時間得出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