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因他的話語而耳畔嗡嗡,低頭看了眼他扳着自己雙肩的大掌,擡用力拂開不得,微微闔眼咬了舌尖,借體內尚未完全平復的遊竄內力,張口便又吐了些血出來。
榮錦桓手背觸到溫熱的液體霎時呆住,仔細看着她脣角帶血、蒼白的臉色與痛苦不堪的表情,頓時大駭:“那琴聲果真是你?你……你受傷了?”
覺他失神之間鬆了力道,若芸猛的後退便掙脫開去,踉蹌兩步後站定,勾脣淺笑:“皇上莫不是忘了,我水榭曾撫的‘流雲曲’?”
榮錦桓聽此如有鼓槌敲擊於心,瞳孔驟然縮緊,瞧着她方纔虛弱的模樣已不復存在,斗篷似血裹着她全身,白皙的下頷上淌下一縷殷紅,飄忽迷離的眼神改爲銳光乍現。
“蘇、若、芸!”他看着她的這般神情,頓覺上當,遂覺惱怒異常,咬牙一字一頓喚着她。
只此間隙,便有人從天而降擋於他們之間,蒙面冷眸,執劍以對:“請皇上留步,再近前,我等絕不容許!”與他同來的還有幾名護衛,皆從房上躍下、不偏不倚的插入包圍圈中。
“你是宮裡那個?”榮錦桓擡了擡眉,傲氣威勢凌人,“呵,既然已撕破臉,朕也沒必要容你們!”
“皇上,您難道不顧念某位大人的命麼?”白禮平靜的拋出條件。
若芸脊背一僵,白禮這麼說便是事情辦妥了,想到自己纔是主謀,她不禁冷汗直冒,看着幾步外被隔開的榮錦桓越發模糊起來。
榮錦桓不爲所動,大手一揮便撤於後方,又看了眼地上滴落的血跡。面上溫熱盡褪:“活捉蘇賢妃,其餘格殺勿論!”
“慢着!”若芸方纔虧了兩次血氣,眼下倒真有些頭暈。率先喝止了要動手的白禮,勉強走上兩步與他並肩。一同對上皇家近衛的刀劍,輕聲勸解道,“皇上,扶蘇與天頤應是友非敵,切莫讓人趁機。”
“友?”榮錦桓冷笑出聲,像是聽着聞所未聞的奇譚那般嗤之以鼻,“他要奪你去,便與朕是永永遠遠的敵人!”
“皇上。此乃若芸自願,並非誰搶奪!”若芸情急之下急忙搶白,卻得了榮錦桓一個完全不信、冰冷至極的眼神,當即心塞,雙脣顫抖的道,“皇上,若芸心不在天子身畔,若您肯一念放下,必然萬般自在、各自灑脫,若要責怪。何只不責怪我一人!”
“還等什麼?!動手!”榮錦桓赫然打斷她,惱怒的拂袖,雙目如墜入深淵般幽暗森冷。
若芸絕望的閉眼。短暫的停頓後便聽着刀劍碰擦之聲尖銳的響起。身側的白禮一把將她推入側殿,極快的對她說道:“風橫未到。”
若芸明白過來,風橫看着顧尹昭,而眼下白禮帶傷不可久戰,她退入內殿避開正面交鋒,尋思着要從側面溜走,可沒走幾步便覺得哪裡不妥,她猛地回頭,只見榮錦桓站於最後。而他的身後已然出現數道黑影!
“皇上!身後!”若芸本能的大喊出聲,可駐足的當兒已被幾名近衛追上。
榮錦桓立即轉身。手中的精鐵劍準確的擋下縛於黑衣人手腕上的鐵爪,橫劍一帶又挑開數度進攻。黑衣人所投出的暗器碰到他身上的金絲軟甲便失了勢、頹然落地。
他以金絲甲之便化開不大的偷襲,主要對付來勢洶洶的刀劍顯得遊刃有餘,見近衛遲疑着要來護駕,當即不悅的低低的下令:“繼續,莫停。”
若芸緊緊皺眉,身體已本能的因包圍而退縮,目光卻一動不動的盯着榮錦桓,黑衣人是清平教中高手,並非大祭司手下,霹靂彈遇着雨雪和天寒地凍從而喑啞無用,可清平教的高手也善用暗器,他們素來神出鬼沒、出便見血,即便入侵王府也只是相助大祭司,也確實傷了程清和,從無像這般完全做了無用功的……
果不其然,有人行動緩慢,幾乎是走到榮錦桓的身側,手中握着的匕首平平無奇,身手也完全像個不會武功之人,這般緩慢而絲毫沒有殺氣與氣勢的攻擊榮錦桓顯然只需靠金絲甲抵擋,但若芸瞅着這一幕便恍然大悟,來不及再喊出聲,那匕首便順勢扎入金絲甲側。
榮錦桓大駭,反手相搏,對方卻早已退到後側,他一手捂着傷口,面上驚訝難消,後背一下便靠上了門框,皇家近衛或與白禮等人相鬥,其餘人不再圍着若芸,而是迅速的將榮錦桓護住。
那奇襲之人在一名始終站着的黑衣人身旁站住,欣然扯下面罩露出白鬚和小半邊臉,遺憾的搖頭:“真可惜,若不是手力輕,準能刺破你的臟腑。”
“爲什麼……”榮錦桓雖未重傷卻已然痛楚萬分,捂着肋下的指縫間不停的滴落鮮血,滾落的汗珠遇上寒風騰着些許白霧,讓他的臉看起來更爲慘白。
“爲什麼?”那人愉悅的嘲笑出聲,“因爲這金絲甲乃先皇賜予你,製作時老夫有參詳一二,曉得那肋下半寸處因工料不夠而金絲略薄。”
“蘇、熙——!”榮錦桓咬牙切齒的念着,目光中驚惶不再,面容皆是狠戾之色。
“爹,你住手!”若芸瞅見黑衣人在他的默許下再度涌上,想也不想便穿過人羣,攔於近衛的跟前,“難道殺了他,便真不會有昔日的慘劇?”
蘇熙見她出來,徑直冷了臉,舉着尚滴落溫血的匕首直指她的鼻尖:“你讓開!別逼我連你一起殺了!”說着,刀尖又偏向她身後的榮錦桓,“他身爲太子時便對皇上所作所爲不聞不問、毫不勸解,即便登上帝位也是無情冷血之人,即便他不是第二個暴君,也是第二個追求長生之人!”
“不錯,你說對了一半。”榮錦桓說着竟脣邊帶笑,按着傷口的手又使了使力,“沒有哪個皇帝不期望江山永存、皇權永固。”
若芸聽着他這般自然而然的回答,不由的雙眉微蹙,轉頭輕聲道:“皇上,沒有江山會永世不衰,即使擁有萬全的道理與萬全的治國經文術法,卻從沒有萬全的人。哪怕扶蘇遷國,也已消亡、從史書中抹殺了,不是麼?”
榮錦桓驀然看她,被她一句話堵住竟無言以對。
若芸說罷便不再看他,而是轉而面朝蘇熙,朗聲而道:“敢問蘇大人,若非此人,榮親王可當得重任?你可擔的起天下?誰人能擔保,一定會給天頤一個太平盛世?!”
蘇熙目不轉睛的看着眼前昂然而立、字字珠璣的女兒,震驚之餘大笑出聲,點頭道:“不愧是我的女兒,可惜這一半的不確定,老夫也想抹殺,老夫餘日無多,已賭不起第二次。”
他說着,一步步走近她,惹得白禮欲上前,若芸卻並不想因此與爹爹動手,擡手製止後恭敬的垂首待之。
“你可想清楚,要與爹爹爲敵?”蘇熙忽然放柔了語氣,伸手拍上她的肩膀。
若芸聽到那曾耳熟能詳的慈愛語調,當即有些鼻子發酸,緊緊交握雙手,遲疑着仍輕輕點頭。
“那麼,便怪不得爹了。”蘇熙的語聲陡然轉冷,搭在她肩上的手猛的使力將她拉到身前,她一個轉身便被扣住,沾了血的匕首立刻抵上她的喉嚨。
“放開她!”榮錦桓與白禮一齊喊出聲,但竟沒人敢動一動,近衛與暗衛更是不知所措。
“放開?”蘇熙說着,挾持若芸緩步退到黑衣人羣后,罩帽落下露出蒼老而猙獰的面容與滿頭花白,下頷的長鬚一動抖落數片雪花,“老夫好歹曾爲帝師幾年,老夫的手法皇上不僅從未看出,眼下竟還是不信吶。”
若芸聽着他用無比熟悉的嗓音在耳畔說着,既覺得虛幻又覺得殘忍,比起去世的孃親,自己曾十分喜愛爹爹,爹對她的寵愛她照單全收,正因爲如此爹對她的嚴厲教導她曾心生不滿,可那個百依百順對自己的爹爹只存在於幼時的幻想之中。
她其實並不怕人挾持,索泰也好、榮玉芸也罷,她都或多或少心中有數,何況榮錦桓已贏了一半,程清璿也絕不會與爹妥協,可青鸞憑着私怨,得命護住她之餘也曾對她痛下下手,凡事都有意外,她憑藉爹爹的喜愛以爲自己性命無憂,但此刻架到她脖子上、漸漸冰冷的匕首卻讓她的心跌至谷底。
他爲帝師或許只是因爲考察榮錦桓其人而爲之,因而從未與她說過,但誰人能想到他會“死而復生”,靠着清平教積聚民怨,勾結大祭司、慫恿離國進犯,又相助暗藏定州傀儡,接二連三指使教衆置皇族於死地?眼下他挾持着自己、用自己的命要挾着榮錦桓,那個慈眉善目的爹早被一個瘋狂偏執的老朽所取代。
“條件?!”榮錦桓忍着傷痛站直,急聲問道。
蘇熙似乎早料到他會妥協,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其一,撤下前山的人。”
榮錦桓欣然頷首,伸手向天從袖中射出一支沖天散開的信令煙花,與當日顧尹昭的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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