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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索泰遲疑的伸手,卻還是停在半空中,看着他笑容漸漸化爲落寞和木然,咬牙道:“父王,你不惜要讓嫣兒去那苦寒之地和親只爲了苟延殘喘,如何配當狼的子孫!”
說罷,扭頭看向牆上的猙獰狼圖。
王沒有回答,伸手從牀下抽出把短刀橫在他面前,慢慢從那渾身潔白刀鞘裡抽出刀來。
刀薄而亮,連帶刀鞘一起都發出懾人的寒光。
索泰被那寒光逼迫的說不出話,可這把刀分明沒有刀尖而是鈍的!
“這是……?”他喃喃開口。
“你以爲?”王輕蔑的開口,像是在嘲笑什麼一般。
索泰不語,卻見他繼續說下去:“當年我正年輕,出使天頤、拜見天頤皇上。卻在席間聽聞皇上有秘方保長生不老,更有神器護佑。我一時糊塗,見那於王腰間的短刀由白玉雕飾、光冷而亮,以爲他厲害也是藉着什麼神器,趁他醉酒偷了來想獻給父王,便提早辭別……”
他眼神飄忽,竟是一片死寂,落到索泰年輕的臉上。
“誰知,剛入姚華山便起了霧,我的馬車誤入深山,接連數日找不到出口,彈盡糧絕,只得殺馬果腹。我卻不知,我失蹤多日、兩國遍尋未果,在父王看來,是天頤狂妄、殺了使臣,於是揮軍犯界要替我報仇。而天頤看來,我早走失蹤定是竊取了機密要事、爲西離攻打天頤做準備。”他輕笑,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等我好不容易走出深山、來到邊界,才知西離已不敵天頤,於王的大軍已揮師圍了我離京……”他握着刀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我被押解到父王跟前,父王方知愛子心切鑄成大錯,甘願對天頤稱臣、年年納貢,待降書在邊界落筆,父王也一病不起……”
他一個哆嗦。短刀落在地上
索泰的臉變得慘白,雙脣顫抖不已。
王毫無自覺,而是看向更遠的地方:“這把刀不過是普通的刀,當年它不見了也沒有人再提起,於王揮軍神勇非凡,所謂神器,不過都是傳言。真害我離國……是你的父王——我。”
索泰一個趔趄,目光直直的看向父親恐懼的後退,直到後背抵着窗櫺方纔停下。
他做夢也沒想到,謠傳了十幾年於王的暴行竟是假的?原來天頤來犯是因離國犯境?!真兇竟是一時貪心的父王!
透過他絕望而痛苦的眼神。索泰彷彿看到了當年父王的悔恨。和痛不欲生的深深自責。
難怪每當他提起報仇。父王總是暴怒以對,原來這麼多年父王忍氣吞聲都是在爲自己贖罪?!
輕信胡人的他竟同父王一樣一時私心又貪婪,妄圖隻身救離國而私自出兵,如今讓西離深陷水深火熱之中……
王盯着地上的刀。目光忽然變得兇狠,索泰阻止不及,那薄薄的刀復又被他握上,雙目通紅的大吼:“無所謂!什麼神器也好,尋常物也罷!我這個王也做到頭了,哈哈哈……”
說罷,他將張狂扭曲的臉對向索泰,後者則面帶驚恐的收回原本想阻止他的手。
王詭異一笑,一字一頓:“讓我以死謝先王、報國民。結束屈辱也好!來人!把索泰王子壓下去關起來!”
索泰呆呆站着,忽然明白過來,猛的推開衝進來的侍衛:“父王你要做什麼?!”他忽然恐懼起來,眼前瘋狂卻虛弱的老人幾乎有孤注一擲的想法。
王只瞥了他一眼便背轉身去,無力開口:“倘若西離亡了。嫣兒會如何?”
索泰猛的停下來,面目灰黑,任由侍衛將他五花大綁。
亡國的奴隸與和親公主的境遇區別,他如何不懂?
緊繃着嘴脣,手上的力道也鬆懈下來,索泰被拖着出去,卻聽見父王在背後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是我最愛的兒子,我多希望你能長大後帶離國繁榮……索泰,你要保護嫣兒,逃出去……”
索泰渾身一緊,如遭雷擊。
而他,只有他還矇在鼓裡!
他只是不懂,一直都以爲父王從不苟言笑、嚴厲以待是氣他不成材,最討厭他。
難怪父王對他格外嚴厲,讓他曾忍受不住而遠逃南疆就此惹下大禍,難怪王兄各個都不滿父王、妄圖篡位,原來在父王心裡他一直都是最愛的兒子!
如今他懂了,可也遲了。
即便父王想讓嫣兒和親,普觀離國的處境:天頤爲死敵,南疆動亂,沒有比胡人那裡更爲太平的地方了……
他明白了,忽然就這麼明白了。
可侍衛將他越拖越遠,他盡力扭頭,看着那華服下的枯瘦身影逐漸黯淡,模糊的不知是燭光,還是他的雙眼。
若芸神智遊離,像是入了什麼陣,怎麼轉都轉不到出口。
眼前漆黑,耳旁不停的有聲音在對她說話,一聲聲,一句句,她聽不真切,卻又覺得無比熟悉安心。
彷彿過了很久,突然腹痛如刀絞,就像是被千萬只毒蟲蠶食着腸胃般痛的昏天黑地。她張口想喊,可喉嚨就像是被卡住一樣發不出聲響,就連頭腦也混沌不清。
意識和身體的反應幾乎都是分離的,彼此摸不着邊。
雖然感覺疼痛難忍,可現實的她還是一動不動,雙脣微弱的開合着,眼珠子能轉了,可依然空空的。
斷腸草如其名,傳說能斷腸,實際卻是中了毒粘連了腸胃,到最後便是吐黑血而死,這最好的辦法便是飲鵝血催吐,只要吐出來便能慢慢恢復。
柔嫣命人給她灌下鵝血,她雖張口便吐,可始終沒有醒轉。
中毒不深,但時日太久,怕是腸胃中的毒已經融入血液、不能吐盡。
柔嫣替她拭着汗,看着她痛苦卻無法表達,哪怕喊出來也要好些……
看着她,她想起了孃親。
儘管父皇是最最疼愛孃親和她的,但孃親還是生了病。
那時她還小。只知道孃親抱着她哭,說着不捨的話,後來便睡過去。
這一睡,再也沒有醒來。
或許年紀小,她當時並沒有多難過,也不明白死是什麼東西,因爲父王還是愛着她,寵着她,又有索泰哥哥時時伴着她,她便沒有那麼悲傷。
可長大了。哪怕她還是被捧在手上的公主。父王卻對索泰哥哥日漸嚴厲。
別的哥哥們討厭索泰哥哥。連帶也討厭她。
好在索泰哥哥總是陪着她,安慰她,哪怕其他哥哥從不對她笑。
但哥哥心心念念着替族人報仇,從偷溜出皇宮去了苗疆回來。便神秘兮兮。
這回,就算她怎麼哭怎麼求,他還是跟着外來的那幾個奇怪衣服的人走了。再回來,卻已是這般樣子。
但願哥哥去見了父王,不要出什麼事纔好……
想到這裡,她緊緊的抓住了心口的紗衣,心痛難忍。
天剛亮,柔嫣從夢中驚醒,看了看身邊的若芸。
她氣色好了很多。雙眼也閉了起來,看樣子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像是感到了有人看她,若芸勉強睜了睜眼,卻發現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正瞧着自己,看樣子不過十二三歲。但那雙烏黑的眼睛像是未經雕琢的黑珍珠一般水亮。
這不是柔嫣還是誰?
“你醒了啊……太好了……”
柔嫣忙跳下牀,又趴回牀邊:“我還以爲你會死呢,沒事啦。我讓人給你換了乾淨衣裳,你等下好好休息哦。”
若芸虛弱的看着柔嫣,猛然發覺自己躺在一張鋪滿細軟和錦被的牀上,張了張口,喉嚨像是被灼燒過一樣發不出聲響。
“雖然有別的辦法解毒,可我不敢輕易嘗試,吐了些毒出來的確好了點。”她眨着眼睛,白皙粉嫩的臉就像是白玉一樣惹人注目。
毒……
若芸失笑,自己中毒了,因此索泰才放心帶着她,那師傅纔不屑殺她。
原來,她遲早要死的。
“你的釵子是不是很重要?我給你放在這裡了。”柔嫣指了指牀頭,那栩栩如生的蝴蝶釵靜靜的躺在那裡。
若芸心下感激,忙伸手捏住。
忽然想起什麼,若芸想坐起來,可身體竟然如石頭一般有着千斤重:“公主,你聽我說……你王兄是被胡人所欺騙才擅自襲擊天頤,只要……”
柔嫣有些遲疑,但還是出聲打斷她:“姐姐,沒用的……”
若芸猛的住口,方纔想說只要解釋誤會說不定能化解干戈,可小小的柔嫣卻倒是點醒了她:天頤皇帝榮錦桓,怕是巴不得有這樣的藉口能出兵離國……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等都過去,我就讓你回去。”她說着,認真的眨了下眼,“我會求哥哥的,他最喜歡我,我求他,他一定會答應的!”
看着她純真的眼神,若芸連咬嘴脣的力氣都快沒。
等都過去?
不是西離國滅國,就是天頤軍覆滅?!
“不……你聽我說……”剛說一半,眼前忽然又一片黑,腦袋嗡嗡的作響,像是掉入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柔嫣見她忽然眼神又空洞了,怕是毒藥的反覆,輕輕的推了下她。
若芸被這一推,又像是還了魂,只聽柔嫣在耳邊低低的說道:“我要是放了你……你會求他們放過哥哥麼……求你放過他……放過父王……嗚嗚嗚……嫣兒……嫣兒可以去和親……嫣兒是自願的……嫣兒不怕……”
若芸使勁的咬緊牙齒,想說的話竟哽咽在喉中。
猛然間,一個侍女撞開門衝了進來,等不及行禮便大喊:“公主!公主不好了!王把索泰王子囚禁起來了!”
柔嫣愣住了,隨即尖叫一聲跌下牀,顧不得穿鞋襪便衝了出去。
若芸痛苦的拽緊錦被,無論如何使力都起不了身,隻眼睜睜看着侍女也驚慌失措的跟了去。
王拒不相見,柔嫣在殿前長跪不起。
隔日,於王已拿下離國第二座城池,直指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