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曉紅氣呼呼的硬是拉着她避開小翠的轎子,換了條道兒走,可沒走多遠,卻瞧見一羣人圍着把路給堵了。
中間小臺子上有個說書的老頭兒穿着長衫口沫橫飛,搖頭晃腦:“呔!給完錢我這就繼續說,話說這先皇在位,這天頤王朝的**便一分爲二。東宮的蕭皇后,西宮的姚淑妃,分庭抗禮。話說這姚淑妃真是國色天香、溫柔可人啊,皇上也是尋常人,你說放着美人~~”說着用扇子指了指衆人,“誰不愛啊?”
衆人鬨然大笑,紛紛點頭稱是。
“蕭皇后的父親是老將蕭元勝,早在年輕之時便駐守邊關,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將啊。這女兒當了皇后,蕭家在朝廷可是舉足輕重。但上偏愛姚淑妃,便提拔了一批姚淑妃的親眷,這皇后一看,那還了得!當即宮裡鬥了個水深火熱啊!不料,姚淑妃和蕭皇后一前一後懷了孕吶!兩家那是明爭暗鬥~”
圍觀的人人咋舌,紛紛點頭。
“十月之後,姚淑妃誕下一女,而蕭皇后卻生了個兒子封爲太子——那可是當今的皇上!”說書人說着還抱拳比了個姿勢,“這姚家一看,不得了啊,沒生兒子!就連皇上去東宮昭陽殿的次數也比從前多了,那姚淑妃的瑤華殿冷清了不少啊。三年後,蕭皇后又再度誕下個,還是個兒子,這就是咱的榮親王爺!”
底下人個個都面露恭敬之色。
“本來喜慶的事吧,可兩月後,姚淑妃三歲的小公主得病死啦!這姚淑妃痛失愛女整日以淚洗面,皇上心疼小公主的死,自責冷落了姚淑妃母女才讓悲劇發生,從此時常留宿瑤華殿以安慰愛妃啊。”
底下的人又紛紛嘆氣起來。
“漸漸的,蕭皇后氣勢全無,姚家藉助姚淑妃的得寵,把持了朝綱,那是春風得意啊。”
說書人喝了口茶,羣衆識相的往跟前的小桶裡扔銅板,那老頭瞧着夠數,這才放下杯子繼續:“這風頭一轉便是四年,姚家雖勢力大,但這肚子裡墨水不多,眼看着超綱混亂。大家都說,天頤王朝數百年的基業撐不了十多年便要傾覆了。”
他說到此處,壓低了聲音,惹得大家都湊上去聽秘密。
那老頭不繼續講避諱的話,卻是扇子一展:“可先皇爲了博美人一笑,替姚淑妃修建了幾處離宮。這天曆十四年,姚淑妃又生了,卻還是個公主!姚家又失望啦,可更失望的是那姚淑妃生了公主油盡燈枯竟撒手人寰吶!”
底下又是一片嘆息。
“原先對姚淑妃寵愛無比的皇上居然一反常態,封了離宮,將公主過繼給膝下無子嗣的慶貴妃。與此同時,皇上莫名的封了四個異姓王,不知談了何種條件,命他們在三年之內匡扶社稷。姚家大感不妙,本意欲造反,可皇上藉着握有兵權的蕭家和嶄露頭角的異姓王爺,那姚家剛有些聲勢便被鎮壓了。”
“禍不單行,這內憂必然外患,興許是內亂引起鄰國的注意,咱們天頤王朝同南疆結盟,可北方的胡人卻藉機進犯北疆。西方的離國本已派使臣同天頤修好,可不知何故竟連夜回國,當即揮軍而入。”
“朝廷已元氣大傷,除了蕭老將軍北上抗敵已找不出能征戰的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老頭兒說着一副憂國憂民的神情,底下早就議論紛紛。
“你們猜後來怎麼了?那就是那異姓王啊!榮家的江山,這異姓王自然不服衆,可他們有的是本事。那於王僅憑爲數不多的精銳騎兵便橫掃離、直搗離京。自此,離國一蹶不振,而於王便就此駐守西方,成爲讓人聞風喪膽的傳奇——戰神!”
底下一片叫好,老頭兒又適時的端了茶喝。
“這北方胡人本是遊牧民族,蕭老將軍率北方駐軍輕易將其擊潰。可咱們天頤王朝獲得全勝,蕭老將軍卻年邁經不住征戰之苦,與世長辭。蕭家雖表面獲勝,實則痛失兵權唉。十幾年來,四個異姓王也不知道哪來的本事,硬是任勞任怨幫着先皇匡扶江山社稷。
“咱們天頤王朝也慢慢恢復着元氣,可皇上不只有一個兒子啊,這三年前,皇上病危,各路人馬火速進京,結果衆人一看,乖乖……異姓王竟是站在太子身後的!這一夜之間……”
“小姐……哦……若芸……”曉紅生怕她聽上心,趕緊扯了扯她的袖子,可若芸的眼神早就直勾勾釘死在那裡,穿過說書人看着虛無的遠方。
何止上心,她一直忍而不宣的往事之門被這麼不偏不倚的打開了。
這一夜之間,皇上駕崩、皇后賜死,太子榮錦桓登基成了新皇,次年改年號天昊。先皇后的蕭家黨羽被逐一誅殺,親自動手的除了皇帝,還有榮逸軒。
老於王在邊關病逝,同年,另三個異姓王爺也相繼辭世。本少露面的異姓王子嗣都替其位,成了輔佐新皇的重臣。
僅僅幾月,風雲色變,塵埃落定。
百姓當初都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怕是氣數仍盡。誰知過了三年,天頤王朝竟被治理的井井有條,大有盛世復興的態勢。
多少年積壓的血海深仇和根深蒂固的頑固勢力卻難以平復。
皇后離奇的賜死、異教的興起,朝中開始結黨營私、徇私舞弊,各地官員又開始露出的醜態。
這榮王府便是三年前皇上將他封王時賜給的,原先曾是先帝替姚淑妃修建的離宮中最大的,而其餘的幾處離宮卻皆拆毀、廢棄。
三年來,宮人們謠傳說姚淑妃並非病死,而是溺水而亡,故冤魂索命,每年都有失足落水的人溺死在池塘裡。
就算她再被關在楚府,她從下人的閒言碎語中自然是知道這些“大事”的,可惜下人們的重點在鬧鬼和英俊王爺身上。
而她的生命,同樣在三年前天翻地覆,她如何能忘……
三年前,恰巧是她十四歲如花的年紀,父親蘇熙是天頤王朝養尊處優的大學士,雖爲內閣,可她總瞧見爹爹除了探討學問便可終日吟詩作對,好不快活。
而她,則是蘇熙的掌上明珠、獨生女兒蘇若芸。
有女初長成,自然是寶貝的緊。京城裡人人都知道蘇大人的女兒是捧在手心長大的,錦衣玉食,甚少外出,也定如父親一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除了幾個上門的大臣,偶爾隨父親入宮遊玩以外,她並未見過多少人,算起來,還真是養在深閨的小姐,對外界充滿了好奇。
她打小就沒吃過苦,時而調皮的想要外出,總是換來爹爹無奈的訓話,蘇夫人那與世無爭的性格時常感染着她,看到母親那溫暖的笑容,她總能安靜下來。
偏偏一次她過於調皮,不顧有客來訪、私自衝撞了造訪的王爺,爹更是禁了她的足,除了偶爾雖他赴宴竟是哪兒也不準去了。
可她到底是個小姑娘,身在閨閣卻嚮往着書中驚天動地的感人故事,幻想着不知何時能遇上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良人。
也是那年,一切都變了。
同樣的深秋,天氣也如這般蕭瑟寒冷,父親受命赴定州講學,臨行前摸着她的頭笑着說要給她帶漂亮的釵子回來,等過了年,挽起頭髮戴了釵子就是大小姐了,可以出嫁了。
她假裝嗔怒,嘟着嘴說,要陪爹爹一輩子。
蘇大人哈哈一笑,哪有女兒不出嫁的,只怕到時候還不要他這個爹了。
她急了,忙拉着父親衣袖,說,不會的不會的,女兒最喜歡爹爹了。
父親笑着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便放開,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出視線,她還開心地笑着揮手,盼望着爹爹早日回來,卻不知這一放手就是永遠。
爹爹離家才幾日,有一日深夜宮裡遣了公公前來宣旨,說是蘇大人修訂的卷集涉及辱沒聖上、謀權篡位,主筆之人已抄斬,念蘇學士不是主謀故而留他一命,宣其回京革職查問、閉門思過。
誰知僅僅幾日,爹已染上了風寒,回來時不見了馬車,只帶了隨身老僕,半昏迷着咳嗽不止,直到過世再也沒能張眼瞧她一眼。
娘受不了刺激,懸樑自盡隨爹爹去了。
接連幾日她便痛失雙親成了孤兒,偏偏皇上病重辭世,朝臣忙着拉幫結派、覲見新皇,蘇熙大學士的送葬路上只她一個親人。
父母合葬,她扶着棺木痛哭不已,尚不明白爲何好端端的人,一下就沒了。
她尚在悲慟之中,宮裡又來了人宣旨,說是蘇熙膝下無子,也無兄弟,女兒過繼給蘇夫人的孃家楚家,家產沒收衝抵庫府。
三年了……
若芸嘆了口氣,勉強回過神來,低頭看着自己的日益粗糙的手沉默不已。
這三年,原本是富商的舅舅也一躍成了京城府尹。
詔書雖說是將她過繼,可她卻在楚府過了三年下人的生活。
只因當初爹爹氣盛時帶着她造訪楚府,楚如蘭被她的詩文奚落了幾番懷恨在心,竟央求父親大人回稟皇上:蘇若芸得了不治之症而亡。
她徹頭徹尾成了個“死人”,名喚“若芸”卻沒有姓,楚大人更下令她不準踏出府門半步。
京城的小姐們,誰不是指若柔荑,出門坐着轎子,還羞答答將手攏在廣袖裡。小姐們吟詩作對的當兒,她卻學會了粗雜活,一年到頭都難得休息。
如今,她已經到了非嫁人不可的年紀,可楚家上下卻無動於衷,反而替剛及笄的女兒張羅開來。
楚如蘭得意之餘,時常挖苦着,說她這輩子只能賣給屠夫當小老婆了。
看着她眼中冒出的絲絲恐懼,楚如蘭總是開心的大笑,絲毫不顧及眼前瘦弱的她是自己的表姐。
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或許早忘了,原先若她蘇府得勢的時候,楚府何曾不巴結過蘇府。
三年,面對着人情冷暖,她似乎已經習慣了。
說爹爹受牽連她信,但爹爹卻死的太過突然太過冤枉。
她偏偏沒有流落街頭、有了這個容身之所,她感激上蒼留她一條活路——若是出門謀生,她曾引以爲傲、求着爹爹表揚的,滿腹詩文道理,卻是最沒用且不能果腹的。
但她心中始存在一線希望,希望能贖回被封的蘇府、希望能查清父親爲何被誅,更希望能作爲完完整整的“蘇若芸”活着,而不是“若芸”。
眼下楚如蘭說的其實沒錯,她是若芸,沒人再認識蘇若芸,除了曉紅。
只有曉紅……她轉身看了看身旁抓着自己目不轉睛的丫頭,這小丫頭說,她打小是孤兒,是老爺夫人把她撿回來才活了命,如論如何也不能拋下小姐的。
心中一時酸澀不已,三年亦無法磨去這滿腔的沸騰之望,爲了爹爹、爲了曉紅也爲了自己,她必須好好活着,盡全力的活着。
“如此想來,也不是非常疼……”她嘀咕了句竟然笑起來,拍了拍曉紅的手道,“我沒事,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偶爾聽聽說書也是不錯,我們走吧。”
那頭,那說書的正說到新皇登基萬民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