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打破陳塵思緒,擡頭就看見站在房間門口的康麗。
放下熱乎的牛奶,康麗忍不住問道:“怎麼樣?在學校還習慣吧?”
“挺好的。”
見陳塵沒有再開口,康麗識趣地帶上門離開。
這時,陳塵纔打開筆記本,拿起那片破碎的衣料纖維,緩緩開口:“你也希望我挺好的是不是。”
陳塵做了個夢。
夢裡自己迷失在荒無人煙的村莊裡,自己站在村口,手裡牽着一隻瘦骨嶙峋的羚羊。不遠處是成羣的烏鴉,枯井邊上有一個老人左手拿着旱菸袋,右手哆嗦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巾擤鼻涕,嘴裡唸叨着:那個男人來了三次,第一次,第二次……
突然兩眼直勾勾盯着陳塵,幽幽吐出幾個字:馬上就是第三次。
猛地睜眼,眼前是空洞洞的黑夜。牀頭鬧鐘指針指向凌晨三點。
未關嚴實的窗戶在半夜發出聲響,一聲聲擊打進陳塵心裡。
牀邊還放着未看完的《海子的詩》,這是開學前一天陳越彬買給自己的。書扉停留在昨晚自己打開的那一頁。
你說你孤獨
就像很久以前
長星照耀十三個州府
這時腦子一陣溫熱,熟悉的觸感襲來,陳塵捏着鼻子擡頭,下牀一步步走進洗手間。看着鏡子裡鼻頭猩紅一片狼狽的自己,用清水一點點抹去,抽了張紙巾塞好。
“要是,水能洗去一切就好了。”
冬天的夜,既短暫又刺人。
隔天陳塵是在沙發上被陳越彬喚醒的。
他蜷縮在沙發一角,身上披着從家裡帶來的夾克衫,睜眼就看見陳越彬一臉擔憂看着自己。
“叔叔。”聲音沙啞無力。
“你怎麼睡在這兒。”陳越彬連忙用厚毯裹住他身子,“就算家裡暖和也不能這麼胡來。”
“叔叔,我想去看看她。”陳塵緩緩直起身子,攏了攏毯子。
陳越彬看着眼前低頭的人,心底酸楚又再次泛起。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他拍拍陳塵的肩膀:“走,今天帶你去逛逛傳統集市。”
倆人收拾了會兒,臨近出門的時候,陳塵輕攥了攥指尖,終究還是說出口:“叔叔,明年我想打工。”
陳越彬遲疑片刻,隨即笑了笑:“你想做的事去做就好,前提是別耽誤自己。”
像走了很多路。
陳越彬兩手插兜,一點點跟陳塵講過去的事情。
“我小時候,我媽總給我舉例。說誰家孩子從小就是跟着自己爸爸,他爸上班的時候也沒空管他,後來人家上了大學回來以後考上了事業編。我說那有什麼什麼用呢,那麼小就沒了媽媽。”
陳塵還沒來得及再想,就聽陳越彬繼續說:
“我媽餓了我三天。”
沉悶了那麼些天的陳塵第一次笑出聲。
“有一句話,你可知這百年愛人只能陪半途,你且迷這風浪永遠趕朝暮。叔叔沒有別的想說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想怎麼過,想過成什麼樣。那都得自己說了算。”
“謝謝叔叔。”
陳越彬揉了揉陳塵的腦袋,臉上依舊是掛着笑:“走吧,前面就是集市。你也該感受感受這種熱鬧的氛圍。”
不遠處就傳來了叫賣聲、討價聲。城市繁華,喧譁聲遲遲消退不掉,陳塵看着路過的一個個小商鋪,視線被一處做玻璃球的小攤子吸引。
小心翼翼拿起一個,淡藍色的花骨朵,尖端泛着若隱若現的紫紅。
叫賣小哥看陳塵如此喜歡,連忙熱情招呼着:“這都是我們自己手工做的,您瞧瞧可精緻了。”
“這個,多少錢。”陳塵摸了摸自己口袋裡的20元。
“這早上我也還沒開張,咱就討個喜頭,算您25。”小販說完扭頭就找起了盒子。
“算了吧。”陳塵略顯失落,放下手裡的玻璃擺件起身就要走。
眼瞅着生意要黃,小販連忙改口:“20!20!”
陳塵掏出錢就遞給小販,生怕對方後悔。
陳越彬在一旁靜靜看着,這孩子自從來到自己這兒,就沒像現在這麼高興過。
手裡提着剛買的小物件,陳塵心裡卻打起了退堂鼓,好好的自己買這個做什麼,以前也從來不會在無用的東西上浪費錢。
想到這就轉身想回去。
“怎麼了?”陳越彬看着糾結不已的陳塵一臉疑惑。
“把這退了。”倒沒有隱瞞。
“你覺得人能讓你退嘛。”陳越彬拉回已經邁出步子的陳塵,“再說,這小擺件還挺好看的呀,你書桌上不正好可以裝飾一個。”
“而且,爲什麼不用嬸嬸給你的零花錢。”康麗說過,開學日給陳塵的生活費他一毛沒花全放在了玄關的抽屜裡。
“叔叔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既然你來了,那就我們陳家一份子,你要是實在覺得有欠於我們,那就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也讓叔叔嬸嬸面子上亮堂一回。好不好?”
加一些真的關心,減去些傻念。
令陳塵傾身在再度安坐。
感受了集市的熱鬧,回程的路上,倆人手裡提滿了東西。
“我還說你嬸嬸呢,每次買東西都跟不要錢一樣,這下好了,回去輪到她念叨咱們倆了。”陳越彬看一眼自己手裡活蹦亂跳的鯉魚,“還別說,集市的菜倒是挺新鮮的。今晚讓你嬸嬸熬個魚湯給你好好補補,你念書可得費不少力。”
陳塵笑了笑,注意力重新回到那個玻璃花骨朵上。
冬天的夜來得特別早,涼氣漸漸襲來。
“對了陳塵,明天回校還是我送你吧。放學那天你回來那麼晚,嬸嬸怪擔心的。”
“沒關係,我可以的。第一天是還不熟悉,所以在路上多花了點時間。”
“要我說……”陳越彬停下腳步,轉身對着陳塵,右手拎着的菜籃子隨着慣性差點兒打到陳塵手裡裝玻璃花骨朵的盒子。
陳塵反應快,兩指一提,菜籃子結結實實撞在自己左膝蓋上。
見狀,陳越彬倒是笑了:“沒想到你這麼喜歡這個擺件呢,那當時爲什麼還想退了。”
“您也說了,我桌子空蕩蕩,可以擺一件。叔叔得走快點了,不然回家晚。”
看着腳步走在前面的陳塵,陳越彬笑着搖頭:“這怎麼還害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