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漢說:“我去換書,然後上龍海派出所問問新身份證怎麼辦。”到了龍海派出所,戶籍員說:“現在按居住地辦證,你和你愛人的戶口不在一個社區,也不在一個派出所,得遷到一起,再在那裡辦證。帶雙方戶口本、結婚證、社區介紹信、房產證。”曉風得知後皺眉:“這麼麻煩。”銀漢說:“麻煩什麼,清清楚楚。你回家跑一趟,把房產證和你媽的戶口本拿來。我先給你媽打電話。”“還打什麼電話,我拿去就行了唄。”“沒那麼簡單,得先給你媽講清楚,是不是順利,問問才能知道。”“又不讓她辦,還能不順利嗎!”銀漢說:“可不一定,別盲目自信。有個英語笑話,說有一個人落水,岸上人要救他,說:Give me your hand!把你的手給我!可是落水之人一聽是給人家,說什麼也不伸手。後來救他的人明白他是負數人,換了個說法:take my hand,拿住我的手。這才把他救出來。”曉風噘着嘴說:“我媽就是這樣。她怎麼變成這樣?”“根還在她媽身上。扈三娘把孩子造就成一個畸形人格的產物,這樣做人和教育孩子有罪。告訴你一件事,你別告訴扈三娘。纔沒多久,仝夫人和你姥爺把官瓦鎮馮老太爺的老林遷走了。”曉風說:“呀,那我姥娘將來怎麼辦?她是要入老林的。”銀漢說:“你媽絕口不告訴你姥娘,到現在還瞞得結實。”
曉風說:“老林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入不入有什麼差別?”銀漢說:“看看莊子是怎麼對待葬禮的。”曉風忙點頭。銀漢說:“莊子要死了,學生想厚葬他。莊子說:我用天地當棺槨,太陽月亮當連璧,星星當珍珠,萬物當陪葬品。學生們說:我們害怕烏鴉和老鷹把你吃掉。莊子說:天葬讓烏鴉和老鷹吃,土葬讓螻蛄和螞蟻吃;從烏鴉、老鷹嘴裡奪過來餵給螻蛄和螞蟻,怎麼那麼偏心。”曉風隨口答道:“要死了還不忘貧嘴。”銀漢大笑:“我娃……一點不嚴肅。”曉風忙搖手說:“我錯了、我錯了,你接着說。”銀漢說:“莊子教導我們別自找,老子教導我們別嘚瑟。”曉風畢恭畢敬點頭:“don’t自找,don’t嘚瑟。”銀漢大笑,沒法跟他再說下去,就給彩娟打電話說戶口本的事,彩娟一口就應承。
下午銀漢去社區,到兩點半以後纔來了人,一個胖胖的婦女說:“羅書記下午不來了,明天上午吧。剛開班沒什麼事,今天才正月初八。”
銀漢給曉風存生活費,回來說:“寶寶,生活費存上了。但是發現了問題:上一次在保險公司就說給一千九,但是期初只有六百多。怎麼回事?是不是沒存在這個卡上?”“在這個卡上,就五百七十塊錢。”銀漢說:“不對,當時辦完的時候你說每年返還一千九,連續四年。”“我媽說,合同上就這些。”“那不對。當時的情景還記得嗎?”曉風不開心:“人家還能算錯了?保險公司是公家的,不是私人的。”銀漢說:“什麼話,有疑點就要落實。”“你真是職業病,那麼長時間還沒改過來。”銀漢說:“肯定有問題,我得去查查。”
到了保險公司,櫃員姑娘小高在班。李銀漢說:“上次辦的手續,給付一千九百多塊錢。但是今天我一查,只有五百多。這是最後一次的交款單據。”小高接過來輸入保險單號碼打開網頁看了,紅了臉下意識說:“這個機器有毛病,柴科長沒給我核出來。再寫個單子吧,你拿李曉風的身份證嗎?不好意思了呵。”銀漢說:“沒關係,款什麼時候到戶?”“最遲明天下午。”曉風聽說找回來一千多塊錢,簡直懵了:“不會吧。我以爲這個錢沒有了。我跟我媽說這個事,她吵我一頓,說:人家能錯了嗎!”銀漢說:“吃虧的不去找,沾光的也不知道。”
次日一早,彩娟鈴響,銀漢忙起牀做飯。喊彩娟起牀:“彩娟,我得快走,上社區堵羅書記去。還熬着小米飯,你忙起來看着。”彩娟喊:“熄火!”到了社區未開門,等着。好長時間裡面纔出來一個年紀大的看門人,說:“不用進來了,今天都到體育場開人才招聘會,政府讓每個社區派二十個人,統共沒二十個人,都去了。你下午來吧。”銀漢說:“下午能來嗎?他昨天就沒來。”“昨天他喝醉了,今天下午該沒事。”午睡後銀漢來到社區門前,仍然鐵將軍把門。兩點半纔來了一個婦女開門,說羅書記下午不來了:“剛上班,不正常呢。”
次日又去,還是沒開門。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了羅書記。這裡離登禹派出所不遠,銀漢馬上去到,卻見戶籍室旁邊就是110接警點。戶籍室一共兩間屋,戶籍警是警花趙玉枝和她的助理小榮。“社區證明我看看。”趙玉枝很熟練地接過來一一看,“結婚證和房產證這一面複印了,今天不能辦,微機壞了。給你留下電話,網絡壞了,這個電話也打不通,什麼時候打通了就是修好了,帶孩子來辦。”回到家,銀漢對曉風說:“得複印房產證和結婚證,路上我忘了,夠得慌,你去複印吧。明天你得早起,帶你上戶籍室去照相辦證。”
飯後刷碗,曉風跟過來看,說:“你的手怎麼凍了?”銀漢說:“早晨起來廚房裡冷。”曉風說:“在家吃飯真麻煩,在學校吃就沒這事。”“自己做飯能省好多。”曉風點頭說:“你多可憐。做被罩不買現成的布,而是買布頭。在家做的白被罩、白牀單,整個家乾淨得就像醫院裡一樣。”銀漢說:“原來的大多舊得不能用了,換一遍至少可以用十年,或許還長。主要開支還是吃飯,因爲布料可以縫縫補補,飯卻沒法將就。”曉風說:“你把錢給了我,還有錢吃飯嗎?你什麼都捨不得買,都餓瘦了。”“哪有這麼慘。沒瘦,我胖點了。杜甫說的對:多病所須惟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除了治病,別的都不感興趣。”“你多可憐。”“纔不可憐,很奇怪你爲什麼這樣想。健康人風餐露宿纔可憐,想想都覺得可怕。”
戶籍室電話次日才通了,銀漢對彩娟說:“我跟曉風去就行了,你上班去吧。”“我不去能行嗎!”彩娟頓時嚷起來。三人來到登禹派出所戶籍室,趙玉枝說:“你們家兩個戶口本不符合規定。合一下,現在是網絡管理,查哪個清清楚楚。四個人的戶口合在一起,將來房子戶口什麼的好辦理,這是爲你們着想。”彩娟一口答應,銀漢說:“還是單獨吧,遷來遷去的不方便。”趙玉枝說:“要不把你們三個的合一起,扈美芹的先留下。”銀漢說:“也行。”彩娟反對:“都遷過來,不能把咱媽的戶口單留下。”趙玉枝對李銀漢說:“合在一起的好,以後辦什麼都方便,現在就是這個政策。”彩娟毫不商量的口氣說:“合在一起,那還用說嘛。”趙玉枝對李銀漢極力勸說:“合了吧。”銀漢不便再爭執,說:“好吧。”
趙玉枝對曉風說:“孩子,到那個阿姨那去,照個相就可以辦證了。留個電話號碼,等通知。”曉風寫上,彩娟說:“留我的號碼。”曉風說:“已經寫上我爸的號碼了。”彩娟不容置辯地說:“再寫上我的怕什麼。”小榮在打印機上打出新的戶口頁,趙玉枝麻利地裝在戶口本里。銀漢眼睜睜看着,一點辦法也沒有。一轉眼,戶口本就遞過來。銀漢遞給彩娟說:“拿走吧,歸你了。”彩娟不接,樂不可支說:“你拿着吧。”回到家,彩娟興高采烈說:“回頭買魚去,咱三個吃酸菜魚還不好?”曉風聽了很開心:“好。”銀漢沉着臉看新戶口本,發現戶籍單沒有了。打電話,小榮說:“忘了,你來吧,我給你補上。”又跑一趟。
彩娟對曉風說:“走,咱回那邊吃去。”曉風問銀漢:“爸,你中午吃什麼?”銀漢說:“早上做的還有,一熱就行了。”曉風問:“你怎麼不做酸菜魚?”“你媽不讓。”彩娟已經下樓梯,馬上向曉風解釋:“今天不在這兒吃,明天再吃酸菜魚。”
銀漢午睡醒來卻胃疼。曉風來了,上網找資料。銀漢心煩意亂什麼也幹不下去,拿起戶口本就來到戶籍室對趙玉枝說:“上午的戶口不能合,你給我分開吧,不能活了。”趙玉枝愣了一下,和氣態度說:“我們這樣做,是爲了方便你們。”銀漢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一搖頭。趙玉枝尷尬說:“大家都是這樣辦。”銀漢說:“我家跟別人不一樣。”趙玉枝看戶口本附頁說:“那怎麼會不一樣?扈美芹不是你岳母嗎?”銀漢說:“我這個岳母跟人家不一樣,她來到這個世界就爲了坑人。不管誰的東西,全都得扣在她手裡。哪怕是人家最當緊的,對於她沒有一點用的東西,也堅決扣下當垃圾,看着心裡美。她當年離婚,把他男人剝得乾乾淨淨,隨身衣服都不讓帶,被褥什麼的更別提。唯一讓他帶走了一件東西,那就是債務。在這個世界,沒有她不坑的人,我沒法過,才分居了。”趙玉枝說:“不能這樣。”銀漢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沒吃夠虧之前跟你一樣,工作盡心盡力,對人仁至義盡。但是跟她在一起就不能活:她什麼都不給你留,還得坑了你還得她落好。對於外人你放心吧,更加沒一點好處星。尤其是女的,她把一切女人都看成她的情敵,不招她待見。你不用向着她,沒有道理。”
趙玉枝紅了臉說:“這跟合戶口什麼關係,戶口本平時也用不着。”銀漢說:“她就會瞎操,戶口本上有她的名字,她要求看或者用,我怎麼能不給她。她馬上扣下我怎麼辦?她就仗着誰也不能掐死她,她就爲所欲爲。”“不能這樣。”趙玉枝口中說着,卻呆住了。“姑娘,你沒見過她,如果跟她生活在一起十來年你就知道了,這是一個有罪而不受懲罰的人。她想要的東西就得得到,人家死了不要緊。蒼天啊大地呀,就有這個樣的人,開眼吧。就像犯了罪依然逍遙法外,無過錯人怎麼過。等你明白她的時候就已經晚了,好處都得扣她手裡,她會搞得你什麼都不剩,命有沒有都說不準。跟她在一起十來年,我身體徹底垮了,差點自殺,搬出來以後才恢復了些。姑娘,無冤無仇,你給我留條命,我不能活了。分開吧,恢復原狀,我感念你的救命之恩。”銀漢說着,給趙玉枝深深鞠一躬。
趙玉枝慌張,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銀漢說:“姑娘,我知道這是政策,你個人也說了不算。但不是任何政策都一刀切,因爲具體情況千差萬別。哪個領導分管你,我去跟他說,不讓你爲難。”趙玉枝忙說:“別別,跟我說就行了。”銀漢說:“你別怕,我不會把他怎麼樣,至多是據理力爭。給我分開吧,沾她不能活。如果法律規定必須跟她在一起,我上書要求修改法律!好容易爭取到了生命和自由,不能再合一起。別的都好說,這事沒商量!”
趙玉枝鎮定了一下,小聲說:“不合就分開,我們既要掌握政策,又要照顧當事人的利益。你寫一張請求,一個星期後我給局裡彙報,給你分開。”銀漢說:“爲什麼要等一個星期?剛辦好的,退回來就是了。”趙玉枝說:“得領導批,這是規定。下個星期二我該班,給你辦。”銀漢說:“好好。”趙玉枝拿出一張空白紙說:“你寫個申請。”銀漢抓起筆說:“怎麼寫?”趙玉枝說:“寫上理由,你什麼理由?”“爲了活命。”銀漢提筆就要寫。“哎別別別,我給你找個樣子。”趙玉枝尷尬地說着,從格子下面拿出一張申請書樣說,“就像這個樣。寫上誰和誰在一起。”“好的。”銀漢提筆就寫上,趙玉枝看也沒看就收起來。
銀漢謝了她轉身要走,卻見彩娟站在門外,表情複雜,一臉是淚。銀漢頗意外,但也沒尷尬,問:“你怎麼來了?”“我說跟你一起來辦,你不言聲就走了。”彩娟扯謊張嘴就來。銀漢說:“走吧。”彩娟說:“我有事,你回家吧。”
彩娟上午走的時候就知道又說錯了話,本來想不吭聲過去就算了,可是曉風偏偏問怎麼不吃酸菜魚,那麼沒眼色。辦完戶口彩娟很滿意,但是銀漢的神色讓人不放心。午睡後打電話,曉風接的:“我爸出去了。”彩娟立即問:“戶口本呢?你爸放在抽屜裡沒有?你找找。”曉風說:“抽屜裡沒有。”“你爸肯定上戶籍室去了。”彩娟連忙趕過來,站門外偷聽。原本以爲扈美芹的形象很高大,是銀漢耍小孩子脾氣,今日才知道真相。彩娟心亂如麻,一時眼淚紛紛。
銀漢回到家,曉風說:“戶口本呢,我看看。”銀漢從包裡拿出來給他。曉風說:“怎麼沒有我的戶口?”“不會,上午剛給你補的,不會沒有。”“就是沒有,光有我媽和我姥孃的,沒有我的和你的。你就是上派出所了。”剛纔那兩頁趙玉枝給取下來了。既然瞞不住,銀漢就一五一十告訴了曉風,又說:“我今天又瘋了,情緒失控。我想我一走她就得哭,可巧你媽在後面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