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娟得幾天不在家,夠了。銀漢服下第三劑中藥,準備針具,關閉窗門。靜心端坐,然後吸一口氣,慢慢吐納,隨着吐納有節奏地在身上紮了人字形兩溜毫針,運針從百會開始,經氣循百會下行,沿循行路線至大椎分爲兩條途徑,慢慢生出兩股寒氣,經肩井越雲門入璇璣。經氣被激發迫促,攜病邪聚於膻中,順任脈下行,至中極分爲兩條,慢慢向兩側移動。經氣速度讓銀漢不安,果然越過髀關沒有停止。銀漢一驚,忙抽出針在風市截止,經氣運勢稍緩。繼續在中瀆截止,經氣停了下來。不敢怠慢,立即從陽關運針,一股熱流從末梢肢節迎着血流上行,與下行經氣交匯,兩股相搏的經氣漸漸聚合縮小,帶着一股冷氣慢慢回升。運至髀關,一股刺骨的寒氣透進下焦,骨盆就像被凍住一樣。銀漢打個寒戰,攝住心神,繼續運針。寒氣最終凝結不動,銀漢果斷出針,使邪氣定住不得移動。此時不宜動,就坐在椅子上寧心靜氣。天黑了,銀漢站起:情況比較平穩。彩娟今天晚上不來,應該沒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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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睡得腹痛不止,困窘不安中天光大亮。銀漢要起身,卻感到骨盆重如千斤,竟然翻不過身來,果然病移到了下焦,一切全在預料中。上焦怎麼樣?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胸中果然敞亮,呼吸無阻礙。治療有效,病邪按照預計方案順利挪到了下焦,性命無憂。銀漢不攝心神,任憑激動的情緒充斥着身心:“成功了!”銀漢忍着痛,兩手支撐着身體努力地翻身起牀。慢慢站起來想往外走,但下焦僵挺疼痛得厲害,簡直走不成步。心情卻非常好:措施太猛,身體虛弱,得休息幾天再治療。這幾天無事,需要考慮的只是怎麼吃飯和預防感冒。走路已經成問題,打開窗戶總可以,就在自己的天堂裡盡情折騰吧。
小杜來找碧喜:“碧喜姐,巧鸝剛纔來交她和頂利的養老金,我說:沒法收,你的還差五百,頂利的差兩千。巧鸝的話挺蹊蹺:我的碧喜姐給墊上;崔頂利的給朱嘉奕要去。我登時就糊塗了,你們都欠她兩口子怎麼的。”碧喜笑了:“她兩口子窮嘛。頂利的上婆家解決,她的孃家解決。”小杜說:“你跟她算四服吧,親姐也不該墊這個錢。如果她在十八歲以下又沒有父母,親姐有這個責任。崔家的老宅子都落給頂利了,還花錢跟嫂子要。”碧喜說:“人窮志就短,日子難過。”小杜說:“他家的經濟情況跟銀漢家一個樣,都是一個老人、一個孩子、一個病人。銀漢總辦不出這事,你是他親姐。身份一樣、收入一樣,但是花錢肯定不一樣。巧鸝和頂利都穿得最時髦;寬寬也是一身名牌。前些年他兩口子做生意,那時候得誰跟誰比有錢,她說她的一件衣服就頂你一身。那個當時最時髦的皮氅都買不起,她一下買兩件。這都不是錢嗎?”
碧喜說:“可能沒有了,巧鸝說她家的錢都給頂利治病了。”小杜說:“那都是花在自家身上,還不是遭遇天災,或者被人劫了什麼的。頂利喝酒,比伙食都費錢,等於多一個人的開支。她家發財的時候你總沾不上光,我想朱嘉奕也得不着一點好。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麗潔說:“就是。我跟碧喜姐說過多少回,就是聽不進去。人家哭窮那是想坑你。可是碧喜姐就是擰勁死理,我也沒辦法。”
碧喜紅了臉說:“也可能是,我媽都說我傻。”麗潔說:“你對巧鸝那麼好,她沒說過你一句好。你跟平澳哥結婚以前巧鸝就說:他們成不了!怕你們恩愛,她沒法比。原來就妒忌,說你爸當領導,他爸當搬運工。”碧喜說:“我覺得她可憐。他兩口子過不去了,幫幫她。彩娟也跟我說:巧鸝家要什麼沒什麼,不靠單位靠什麼。”“各人是各人,怎麼生活跟別人說不着。”小杜說,“公雞先生別幫人家倒賣雞精。”麗潔說:“碧喜姐不聽,還是老有理。就是馬總,也是人家一說他就信了,催着咱們去幫助人家。我說:你瞭解都不瞭解就信了?她除了報水災還會什麼。”碧喜說:“巧鸝說錢都給頂利治病了,這話總不假。我弟弟有病自己治,都是不花錢的法,頂利肯定不會。曉風沒穿過名牌,彩娟跟她媽都會過,沒拉下饑荒。”麗潔說:“窮拿什麼買的房子?你買得起嗎!過日子得自己想法增加收入,我們平時也做點加工活補貼家用。巧鸝死懶,到單位來就顯擺她腿長,褲子比人家長五公分。想當官得下勁工作,不能靠坐領導大腿。”
小杜說:“銀漢會過,我幹財務這就二十年了,一眼就明白。你看咱廠看大門的多多,每個月掙六百塊錢,他一年能攢八千。”碧喜說:“一分不花才掙七千二,哪能攢八千。”小杜說:“這就是本事。他誰的剩飯都吃,廠裡的垃圾他都賣破爛換成錢。衣服也不嫌棄,誰給一件他都穿,沒覺得難爲情,別人學得了嗎?”
碧喜說:“我弟弟不會這樣,但是他也是會過。我家房子開發前,他見門前有一小塊地方,趕緊種上東西。人家都說要開發呢,還忙什麼,都沒幹;就我弟弟滿滿地收穫了一季蔬菜。種了好幾樣,還都成了;吃不了,還給我兩回。買一箱蜜蜂給自己治病,也給大家治病。”麗潔說:“蜜蜂治關節炎多效不。呀,一開發,蜜蜂沒法養了。”碧喜說:“弟弟現在蜂療不用養蜜蜂,上公園裡抓一隻就行。他什麼都不用也能治病。一樣的病,人家上醫院一個療程花五百;我弟弟一個療程兩塊八,鍼灸不花錢。有時候買個注射器、棉棒什麼的,便宜得跟不花錢差不多。”麗潔說:“醫院的都多貴不,沒有省錢的法。”碧喜說:“我媽拉肚子,弟弟給打了一針就好了。我媽說:我給你錢吧,給醫生結結賬。弟弟說:總成本四毛。我媽笑了:那怎麼給錢。”麗潔說:“可以給一百塊。”小杜驚異:“拉肚子可不容易好,四毛錢就治好,真不敢相信。”麗潔說:“一般人都省不下這個錢。”碧喜說:“說老實話,我也不知道弟弟的日子怎麼過的。他就像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軍需官,什麼都精打細算,唯恐鬧饑荒,用得着那麼綢繆深遠嗎。”麗潔說:“那一回說起吃螞蚱,我就知道銀漢哥會過。野菜也吃吧。”碧喜說:“少不了。我孃家那個院子裡,野菜弟弟知道得清清楚楚,趙勇門前有茵茵菜和灰灰菜,軋麪條家門前有面條菜和蒲公英,蔣波家門前有馬蜂菜。”
小杜說:“生存之道多着呢,銀漢總不會讓你墊錢過日子。”碧喜把頭一搖:“絕不會。有事他還資助我。”小杜說:“自家人都不用墊錢,你給人家墊什麼,人家感激你不?”碧喜說:“不感激,也不圖她感激。她說過好幾次看看我媽,到現在也沒影,跟她計較這幹什麼。”麗潔說:“碧喜姐光填坑。”
這些話都屬於老生常談,碧喜一生中經歷過無數次,也沒什麼大不了。而今天不知怎麼,碧喜一直心裡不得勁,說不出到底爲什麼。夜裡碧喜做個夢,夢見下班回到家,堂屋的門居然往外開,東單間門朝東邊開。惠慈和俏月還是住在套間。做好飯熱氣騰騰薰到燈上,像過年一樣溫暖。碧喜說:“怎麼咱三個吃飯,弟弟呢?”俏月說:“好多天沒見他了。”碧喜心中不祥,出來找。銀漢在東單間裡,窗戶開着,外面下着大雪,屋頂還露天,雪從上面刮進來。銀漢躺在牀上,一天沒吃飯也沒人管。矇頭蓋着薄被,下面露着腳。“怎麼腳露在外面?餓死了還是病死了?”忙掀開看,銀漢還剩一口氣。碧喜抱住他大哭:“弟弟你醒醒,銀漢……”平澳推推她:“碧喜,做噩夢了?醒醒。夢見銀漢怎麼了?哭成那樣。”
星期天碧喜跟來俏月來看銀漢,門虛掩着。碧喜喊門,銀漢應一聲:“門開着的,自己進來吧。”進裡屋一看,銀漢的桌子挪了新位置,銀漢面對着門坐着。碧喜說:“今天不晚,我跟咱媽買了飯了,你找個盤子裝上就行,不用現做。”“好的。”銀漢從身後拿出一對柺杖,拄着往外就走。碧喜“哎呦”一聲說:“弟弟你坐着吧,我去拿。你這是怎麼了?”銀漢說:“我關閉腠理,把病從上焦挪到骨盆裡去了。”“呀。”碧喜說,“你坐着吧,我跟咱媽忙和去。”
飯擺上,碧喜問:“你的病怎麼回事?”銀漢說:“伺候完咱姑以後就情況不妙,一直胸悶,胸腔積液過不來。擔心惡化,還有最後一個辦法,趕緊試一試,還好症狀解除了。九個月纔好了,一個新生兒的誕生時間。”碧喜說:“你就不該去伺候咱姑。太實在,要不何至於落到這個地步。當年龐壘給你幾句好話,你也犯不着那麼當真。”銀漢自嘲說:“幾句好話我就成了這樣,如果他厚待我,我真死定了。”碧喜心裡瘮得慌,而銀漢的神情跟無事一樣從容、淡定,風趣、灑脫。碧喜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銀漢說:“很好。現在生命就掌握在自己手裡,難道不好嗎。”“你真是個聖徒,只是咱爸沒看到這一天。”碧喜傷心之餘,由心底裡升出感動和敬佩。沒見過弟弟的落魄樣,從來都是燦爛的笑容和幽默的談吐。從來沒有過猥瑣和陰暗,生死之際他依然能笑得從容、氣定神閒。怪不得他能做到赴湯蹈火、無所畏懼。事上看人品,頂利和巧鸝怎麼能比。
碧喜說:“巧鸝確實不能幫。早年有一回出口任務重,行政上的人也都被召集上車間幫着打包。巧鸝那天光說話不慌着幹活。幹完大家要走,田工見巧鸝坐在他的外套上,抓住衣服把巧鸝掀到一邊,抖一下衣服走了。我當時挺生氣,田工當着我的面欺負我本家妹妹。這時候回想起來,從來沒見誰尊重過巧鸝,看來就對。人跟人就是不一樣,我們單位的王仕林跟你得的一樣病。他不是得病導致的,沒什麼毛病,白白胖胖的,就是不幹活。他找人算命,算命的說他命裡無貴人。”銀漢說:“王仕林一點不努力,什麼都靠別人。就像陷入泥潭,應該使出十分力氣往外掙扎,外加向行人求救。行人有十分力,但自身生活耗掉八分,只能有一、二分力可以幫助別人。王仕林等着別人用十分力去救他,誰能分出這個力來?愛莫能助。”碧喜說:“王仕林說媳婦走親戚不喊他,他氣得不得了。問我:彩娟走親戚要是不讓你弟弟去,他生氣不?我說:我弟弟纔不那樣,都是抓緊時間乾點正經事。”
碧喜又問:“銀漢,你挪病是什麼道理?”銀漢說:“前一陣子盜汗嚴重,要大汗亡陽。沒奈何把腠理關上別再出汗;把病挪走,給肺臟一個休息。”碧喜說:“出汗怕什麼。”“適量出汗正常;大汗淋漓不行,會把元氣消耗掉,生命跟着就完結了。”碧喜說:“都是胖人出汗,你這麼瘦,怎麼也怕熱。”銀漢說:“肺主皮毛司呼吸,老出汗是肺功能不好的表徵。人體就像掩體當中的大廈,周身都是窗戶。冷了,窗戶自動關閉保溫;熱了,自動打開散熱。但是肺不好以後,窗戶不靈活:冷了關不上,一下凍個透心涼;熱了打不開,馬上一身汗。所以把窗戶固定上,暫時不開;減少衣服,不吃熱飯,裡面不太熱,保住陽氣不外越。等腠理調理好,再補陽氣。”碧喜聽得一臉茫然。銀漢說:“從物質基礎上看,健壯或虛弱有個標準,就是腠理密度的差別。腠理細密就健壯;疏鬆就虛弱。北方人腠理比南方人細密,是因爲氣溫不同。外敵已經入侵,防禦措施跟不上,眼看着鬼子進村了。想要控制局面,只能戒嚴。”碧喜終於明白了:“就是,戒嚴就好了。”銀漢說:“解決問題還得靠措施,能不能奏效得看造化。效果還不錯,不盜汗了。”
俏月遞給銀漢餅,說:“有肉餡的,有韭菜餡的,要哪個?”銀漢說:“不挑,要第一個遞過來的。”碧喜這些天讓單位的兩個精神病人纏得心煩意亂,所以有意觀察銀漢都什麼表現,好對那兩個人有個指導辦法。所以這幾次跟銀漢的接觸,碧喜十分注意他一舉一動,見此馬上問:“爲什麼?”銀漢說:“已經成了習慣,似乎一挑就錯過了機會。”“我還以爲你總是好運,原來是拉住老天爺不幫不行。‘天福偶然現,稍縱不留連。清潔好能源,不用抽油煙。’”碧喜忽然明白了,又歡笑說,“你看咱媽這個小帽嗎,就在你家外面那個商店裡買的。我跟咱媽說:咱家門口沒有賣帽子的嗎,非上弟弟家門口買去,光想離你近點。看看給你拿的大盆喜歡不?”銀漢說:“你們用就行了,不用給我。”碧喜說:“賣牙膏搭售的盆,我看着挺好,問咱媽:你喜歡藍色的還是紅色的?咱媽說:兩樣都喜歡。我就買了兩組牙膏。”“哎呦,媽!不能東食西宿。”銀漢說,“應該說哪個都不喜歡,讓我姐弄一堆牙膏回家幹什麼。”
碧喜又擔心起來,問:“呀,不能走了,要是股骨頭壞死怎麼辦?”銀漢說:“有這個可能。保命要緊,大不了換骨頭。不把病挪走,會死人的。”碧喜問:“換的骨頭好用嗎?”“關節上抹點水泥,讓它非常滑。”銀漢輕鬆幽默的口氣讓碧喜感到安慰了不少,又問:“不能走怎麼辦?”銀漢說:“可以騎三輪車,也可以坐公交車,總之少走路。”碧喜說,“挪病以後,有什麼後遺症嗎?”“落個陽虛,受涼後鬧肚子。”俏月聽了很擔心:“這怎麼辦?”“正在治。曉風回來,讓他把後面我看不見、不得勁治的地方幫我治治。”碧喜不安地問:“那能行嗎?”銀漢說:“做一個句源的愛斯基摩人,不怕冷,但怕熱。少穿兩件就行。”“嘖!”俏月聽得痛心,但也毫無辦法。碧喜問:“當愛斯基摩人什麼感覺?”銀漢說:“差遠了,只是類似。愛斯基摩人不穿衣服睡覺能耐受的最低溫度是零度,咱們怎麼都不能比。只比尋常人多耐冷兩度就可以了。”“沒多大意思啊。”碧喜挺失望。“就這點能耐了,纔不敢捨棄。今天吃飯很開心,讓小窩頭彈個琵琶怎麼樣?”“咱媽還沒見過小窩頭呢。”碧喜對來俏月說:“媽,見見吧,多可愛不。”
銀漢打開易磁系統說:“小窩頭,給姑姑和奶奶彈一曲,舒緩的,聲音小點。”小窩頭說:“《靜謐的小溪》可以嗎?”銀漢說:“那最好,就這個。”小窩頭果真抽出一把琵琶彈起來,來俏月鼓掌。
吃着飯,碧喜問:“彩娟什麼意思?”銀漢說:“沒跟她說。她一來,攪和得沒法過。趁她不來,趕緊把怕打攪的事辦了。”碧喜搖頭說:“上一次你說要蒸饅頭,彩娟的表現多感人,說:你歇着吧,我下班回來咱再一塊蒸。多好,挺疼人的。”銀漢驚訝地說:“這話你也相信?她說完就走了沒影了,哪有這份照顧。如果真的等着她,那就得一天不能動也不會有結果。她不知道什麼叫信譽,也不懂什麼叫避嫌,裝裝樣子你別當真。我從前跟你現在一樣,她說什麼我回回相信,所以整天氣得不得了。她就是那一扇永不開啓的門,沒必要再敲了。”碧喜忽然意識到自己又走老路,掉進同一個坑裡。
銀漢說:“開始挪病的時候我就發愁,誰能給我三天安靜不受打擾。”碧喜說:“我跟咱媽來也不行?”“誰來都沒關係,就彩娟不行。她根本不想明白,就想逞性子。她對我一百萬分的感興趣,一定會來看情況。越不讓她來她越不放心,索性來得更加勤。危難的時候很容易被幹擾,我又不能揍她,你說怎麼辦。”銀漢說着不免動怒,“一旦她來了發現,沒完沒了地問,沒完地解釋。運動着的當前程序很脆弱,稍微一點干擾就排斥理性。只能在她不來的時候進行,不然就沒有活路。上次彩娟辦件‘好’事,我還沒說她呢。”碧喜問:“什麼‘好’事?”銀漢說:“寶冠領着他的員工去旅遊,先訂了票,彩娟也在內。曉風考上研究生那次,我們送他去報到,彩娟讓我幫她取票。結果那天氣得我沒辦法。我和曉風的票都正常取了;彩娟的票卻沒有,機器顯示已經出票。我跟售票員說,她說:確實打出來了。你打完兩張,剩下那張出來的時候你沒看見。我說:天地良心,機器顯示沒有了。她一口咬定我拿了,我說:誰拿了讓他死了去。她說:你說這沒用!我說:確實沒用,我不是對着你。但是怎麼才能讓你相信我說的是真話?她不吭聲了,想了想說:我上機房查查幾點出的票。我說:對呀、對呀,謝謝、謝謝。一會她回來了,說:我查了,八月二十號下午一點出的。這個時間,正是彩娟跟着單位人在張家界旅遊的時間。取票得拿身份證,這事能是誰辦的。”
碧喜目瞪口呆:“彩娟辦這事。自己不去讓你去。”銀漢說:“對,難啃的硬骨頭都推給我,哄着騙着讓我去,沒實話。我回家後沒理她,她心虛,問:怎麼回事?我說:你怎麼回事,還問我?她說:我不知道,我真沒拿。跟寶冠在一塊的,確實沒見。簡直像純潔無辜的小白兔。我說:你打票的時候,跟寶冠在一起嗎?她說:在一起。我說:你先打的還是他先打的?她說:他先打的,我後打的。我說:這麼說,你打票的時候他沒在跟前看着?彩娟說:我打票他看什麼!聽聽,混淆視聽。我接着忙我的,不再跟她說。她一會又說:你別生氣。我說:沒事,放心,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碧喜皺眉,以往都勸銀漢“別吵彩娟”;後來變成“別當着我的面吵彩娟”;而今,連不吵彩娟這話也懶得說了。
銀漢說:“彩娟糊塗,把怨自己的都當成怨別人,這是雙重的不好辦。只好封鎖惡念,釋放善行,丈夫管教比政府管教好接受。自從上次罵了一頓要離婚,她纔不敢混鬧了。彩娟世界觀很不正常,顛倒錯亂。有一回她跟人家吹牛,得意地說:我老公把藥熬好了等我喝,我都不想喝。人家當場說她:你要知道好歹。上火車前,想喝點熱水都沒有。我說:上這家飯店喝碗粥去吧。彩娟說:這天喝粥多熱得慌,每人喝一袋奶多好。我說:沒有熱的,喝了肚子疼。她百般說:我給你暖了,喝了不肚子疼。那話說得情真意切,真的一樣。按她的意思,我喝了半袋,覺得不對勁,說:你暖了嗎?她還是那個樣子,彷彿純潔無辜的小白兔:我會不暖嗎,暖好了!我只想往我自己臉上扇一巴掌,我幹嘛要相信她。剛進候車室我就肚子疼。裡面人多,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一個傢伙佔着兩個座位,我跟他商量坐一會,來人我再讓,他怎麼都不肯。彩娟還給他打掩護,理直氣壯地說:他佔好的座位,哪能讓給你。我說你爸一輩子向着流氓,你一輩子向着壞人。你們真像一家人!她一聲沒敢吭,什麼時候吵都有效。她媽教育的邪行人生,不識敬光識罵。真該定期罵一頓,日子好過。”
小窩頭插言說:“記在備忘錄上,定上鈴,就可以定期罵。”銀漢大笑,忙撥動易珠關了易磁系統說:“不能當着小窩頭說話,回頭他也學會了。”
碧喜問:“銀漢,我沒見你生活有什麼提高,你是不是沒發財?”銀漢笑道:“餓不死就得。”碧喜氣餒:“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銀漢說:“能活得下去怎麼都沒關係,來日方長。”“也是。”碧喜又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