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彩娟就打電話來,銀漢讓曉風接:“找你的。”彩娟說:“你姥娘夜裡腿疼,我找你舅舅給辦的住院手續,你過來唄。”銀漢習以爲常,收拾東西準備去。曉風說:“我一回來姥娘正好病了,怎麼這麼巧。”銀漢也不說破,收拾停當說:“走吧,你媽、你姥娘在醫院等着呢。”曉風遲疑了一下說:“我媽說讓我去,沒說讓你去,你該不着去,可別生氣。”銀漢笑道:“生什麼氣,我不找事。這天酷熱,歇會難道不好,再說我也經不得累。你媽想賭氣還辦不了,到時候自然喊我。”曉風說:“不可能,兩個人伺候着,有事就跟醫生護士說。”“你倆都辦不了。”曉風豪邁說:“怎麼會辦不了,我在那裡就行了。”銀漢笑道:“好。”
下午曉風冒着酷暑回來說:“也不知道我舅舅怎麼回事。我姥娘住院,他也住院,說他腰疼。”銀漢說:“本來就不該攀他,老是給他找麻煩,他豈能不煩。”曉風說:“他跟我姥娘一個病房,看着她,說一個也是治,兩個也是治。”銀漢說:“我還以爲他躲走了,存忠哥真是個苦命的厚道人。”曉風說:“我想着泳利園的房子賃出去,再在外面賃平房住。我媽堅決不聽,說自家的新房子哪能讓人家住!”銀漢說:“等待形勢說了算吧。”
次日下午,曉風氣急敗壞地回來了。銀漢做好飯裝好,對他說:“明天我跟你媽去醫院,你來我這休息一天。”曉風說:“我沒事,也累不着。”銀漢說:“中午你媽來送你姥孃的換洗衣服,說你老在那靠着,回頭感冒了又得麻煩。我去替你一天就歇過來了。伺候人太辛苦,排開班比較科學。聽話,小不懂。”曉風默然,既而點頭。
黎明,銀漢給美芹洗了衣服晾上就到醫院去替曉風。扈美芹見到銀漢很高興,見銀漢不看她,也識趣。存忠在當中牀位上躺着,電話很多,一會一個:“你先住上吧,我這一會不得閒過去……下午吧。”掛了電話,存忠說:“聶舉貴住到俺院裡來了,挖掘機,撞上了。”護士正換瓶,說:“那麼大一個工程車,總不能說沒看見。”存忠說:“要不能上醫院來嗎。”曉風從衛生間出來扈美芹就支料:“你開開電視,看看演的啥;你把那個馬紮子放這邊,放那邊幹啥;毛巾搭這個架子上。”曉風說:“人家不讓搭架子上,怕瓶子掉下來。”扈美芹又讓打蚊子,銀漢說:“我來打,曉風回家休息去。”
存忠輸完液就接着去上班,銀漢從扈美芹牀下拿出幾樣禮品說:“存忠哥,拿走,這裡不能放東西。”存忠說:“來看俺姨的,我不能拿。”“你的熟人給的,這是來看你的。真的不能多放,你拿走吧。這一兜水果也拿走,吃不了就壞了。”銀漢說着,提到門口才遞給他。存忠笑着拿走了。傍晚彩娟來,銀漢要走,曉風來電話:“我發燒了。”銀漢說:“別怕,我這就回家。”彩娟氣急敗壞說:“上一回就是陪老太太病的。你晚上陪他,看明天好了不。”
第二天中午彩娟進門,沉着臉坐在牀邊不語。扈美芹很開心,慷慨吩咐:“娟!我攢的一堆垃圾袋,放在廚房門口那個架子上的,你回頭捎過來給漢。放着幹啥,給漢用去唄!”彩娟怒道:“別吭聲!”扈美芹於是不言語。彩娟說:“這天單位還讓上班。”銀漢說:“上你的班去,這裡什麼不放心。”“那就多辛苦老公了。”
下午存忠纔來輸液,對銀漢說:“上午給大堂哥出殯去了。”扈美芹高聲大嗓問:“存忠,你上午幹啥去了?”存忠大嗓門說:“上班!”扈美芹問:“存忠,你娘過二年的不,我覺得到時候了。今天幾了?”存忠說:“過完了!”扈美芹撒尿,存忠說:“我的腰也不好,蹲不下去,你還蹲下去了呢。”存忠困了,對銀漢說:“你看着不,我困了。”銀漢說:“睡吧哥,我看着。”存忠溫馨笑笑閉上眼,沒過三分鐘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護士來換瓶,存忠醒了,說:“我睡了多半個鐘頭呢。俺姨啥樣——你媽。”銀漢說:“也不好,腰椎、骶椎粘連。”存忠說:“這裡空着一個牀,讓她來住住唄,都是咱自己的人。一個人也是看,仨人也是看。”在存忠的催促動員下,銀漢接來了俏月。
存忠接電話:“喂?我不得閒,輸液呢……明天上午吧。”剛掛機,又來電話。正說着,小醫生走進來:“鹿老師,怎麼辦!”“啊?……別慌……有事,一會再打過來。”存忠掛了機問:“啥事?”小醫生說:“你們的病號該動手術。”“不能動吶,俺姨不同意。”小醫生說:“那還在這住着幹什麼,每天輸點維生素有意思嗎!”存忠笑着說:“我還沒治完呢,俺還有這個病號姨呢,你別急,我給你攬生意。我還沒做針刀呢,忙完一發出院。”“高醫生來了就給你做針刀。”小醫生說畢就走。來俏月說:“醫生說過兩天也給我做針刀。”存忠笑着對來俏月說:“住着唄,比在家強。有啥病,都打掃乾淨。”
一個蚊子哼哼,銀漢拿蒼蠅拍拍住。存忠打電話:“在病房裡呢。俺這屋窗紗壞了,你來給換個窗紗唄……啥不得閒。”掛了電話說:“小郭子不給力。”銀漢說:“後勤忙不開。我家裡還有剩餘的窗紗,明天拿來換上就行了。”存忠說:“咱自己的東西,給公家幹啥。”銀漢說:“不值什麼,咱們現受用,也給後面病號造點福。”存忠呵呵笑了。銀漢拿來窗紗和工具,一會就換好了。存忠喜道:“讓病號都看看,這是俺自己換的。”俏月忍不住要笑,用扇子遮住嘴。
曉風拿着書本卻沒心思讀,愁眉苦臉坐那發愣。銀漢就說:“抓緊時間回家休息。這裡的事大人都明白;我娃小不懂,急火攻心還能不出問題。把節奏放正常,就可以順利過關。”曉風說:“我媽說把泳利園賃出去,再賃房子住。我媽那脾氣,就是說說沒結果。我說:還是聽我爸的吧,我爸料事如神、算無遺策。”護士推來烤燈,誇獎說:“多好個小孩,沒多大就上博士了。”銀漢說:“我娃又受誇獎了。我娃好得不得了:又純真、又樸實;又熱心,又正直,從頭到腳一點毛病沒有。”曉風笑了,跟來俏月打個招呼就走了。
存忠羨慕地說:“你多會夸人。我跟你嫂子教育孩子真失敗。俺都覺得自家孩子不用說好聽的,辛辛苦苦給他鋪好的路他不走。你嫂子也是要求孩子好了更好,嫌沒考上研究生,臉難看。我說咱考上公務員了,比弟兄們家的都強還不行嗎。她不高興,翻我一眼、翻我一眼的。”存忠走時,銀漢把彩娟送來的秋葵遞給他:“這兩天不得閒吃,你拿回家,別浪費了。”存忠沒牴觸,笑嘻嘻接過來。
次日中午要吃飯的時候,扈美芹輕鬆地坐起來,腿也能利索地伸開綣上。下牀上廁所,扶着牆笑嘻嘻的很開心。存忠等着做手術,打電話說:“我這就來,準備我的飯吧,跟你們吃。”銀漢說:“在這裡吃,一會彩娟下班就帶飯來。”存忠說:“不用,說好了,有我的飯。”小醫生來喊存忠手術,存忠說:“我走了,上午不回來了。”銀漢羞愧。
彩娟下了班魂不守舍,打了飯還是心事沉沉。上午馮滿倉因爲家事煩惱到單位去找彩娟說,彩娟約他到外面說話。滿倉又抱怨彩娟不孝,說起好女兒不如好女婿,要不日子沒法過云云,彩娟頗煩惱,每次在父親跟前想得到安慰和疼愛,都得到一堆捋不到一塊的話。這些天一點不敢得罪銀漢,怕把他氣壞了、累壞了,不能伺候老太太,日子就不能過了。銀漢招呼她:“下班了。上午一切正常,老太太見輕,腿腳利索多了。”彩娟非常乖,說:“我本來想早來會,太忙沒法早來。”銀漢說:“上班要正常。這裡沒有什麼事,放心就得。”彩娟非常乖地說:“嗯。”銀漢說:“飯好了馬上吃,吃了回去睡午覺。”彩娟趕緊聽話。
存忠神情疲憊進來了。他褲腿卷得老高,腿上好幾處貼着創可貼。銀漢忙放下筷子說:“快躺下,存忠哥。”照料他躺牀上。存忠把擼起來的褲腿一一放下說:“醫生說:病號都怕疼、怕治療感覺不好而不能好好配合,你還不吭聲呢。”“命苦啊,”銀漢說,“你太堅強了。”存忠故作輕鬆:“這算啥,照樣走路。我做個試驗,好了給別人都做。”銀漢說:“快吃飯。”存忠說:“不吃,那邊準備着我的飯呢。做完,醫生說讓休息半小時。”銀漢喂他吃東西,一口雞肉一口饅頭:“得吃點,做治療容易低血糖。”“我不低血糖。”存忠說着,也沒拒絕。一會,存忠說不吃了,銀漢就拿出一瓶彩娟帶來的酸奶給他喝。喝了一瓶,銀漢又遞過來一瓶,存忠說:“不喝了,我得吃飯呢。”彩娟說:“你還讓他吃飯不!”銀漢說:“閉嘴。”
彩娟一個勁問報銷的事,銀漢說:“讓哥歇一會,別老跟他說話。”彩娟心裡煩惱無處排遣。想到扈美芹有吃錯藥的習慣,頓時要崩潰。兩眼看着扈美芹要發泄,卻忽然間想通了。轉着眼珠吃了一個饅頭後,故意當着存忠和扈美芹的面由衷地對銀漢說:“咱家換領導了。你當領導,俺倆都聽你的,誰不聽話就打她!”說着,狠狠瞪着扈美芹。扈美芹翻翻眼皮,沒什麼反應。“你得像個當領導的樣,該管的都要管起來。”彩娟對銀漢說畢輕鬆了,“我沒心思了,又找到靠山了。”
存忠走後,彩娟也吃完飯了。銀漢說:“回家抓緊時間午睡去,一切要正常,不能不安心工作。”“我好好上班,當個好人。”彩娟很感動又乖地說着,提着剩菜高高興興地走了,也沒跟扈美芹告別。
傍晚曉風來換班,對銀漢說:“你最需要治治腰。”銀漢說:“這時候不行,我得照顧病號,現在是仨。我再躺倒,怎麼得了。”彩娟來電話:“銀漢,你在醫院裡嗎?曉風呢?”銀漢說:“我們都在病房裡。”彩娟歡快吩咐:“我晚上要吃肉包喝小米飯,給我買了先冷着別太燙,我來了就能吃。”銀漢把彩娟中午的決定告訴曉風,曉風說:“我媽終於拖不下去,帶着她娘改嫁給你了。”
一連幾天,醫生天天查房時問:“鹿老師,什麼時候出院!”存忠每次都嬉笑着說:“治治再說吧,等夠一個療程。”
晚上彩娟來銀漢家說:“今天覺得有些疲勞,我還是投靠老公來吧,別有點什麼事。寶冠這些天不來上班,我壓力多大不。到星期天我就不去了。”彩娟把空調遙控器放在銀漢手邊說:“給你拿着吧,隨便調溫度,願開多大開多大。”
次日一早銀漢去病房,查房的高醫生說:“她不手術,這樣我們也沒法了,住這裡跟在家一個樣。”這裡存忠都張羅滿了,插不了言。銀漢說:“三個病號只有一個共同的家屬就是我,得一起出院。”高醫生沒再說,笑笑走了。銀漢對存忠說:“存忠哥,必須出院了,說不過去。”存忠說:“出院唄,讓俺姨住俺那邊去。”“那怎麼行。”銀漢說,“彩娟不能大老遠上那邊上班去,你那裡也不是你姨該去的地方。泳利園太小,去個人伺候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還是住我那裡去吧。有三間臥室,揀最好最大的給她住,我住在客廳,很寬敞。一家人都去,也能住得開。”存忠說:“先別急着並在一起呢,看看再說。”銀漢說:“我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好辦法,先這樣吧。”
中午彩娟打飯來得晚,俏月和存忠輸完液都走了。銀漢把跟存忠商量的結果告訴彩娟。“行,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彩娟大喜,扭臉就對扈美芹說,“銀漢說了,出了院,不回泳利園了,上他那住去。住得開,讓你住最好的屋,保證不受委屈。”扈美芹喜出望外,連連說:“那漢可沒有心淨的時候了。”吃着飯,彩娟說:“等到老院拆遷,新房子寫你的名。”銀漢只當沒聽見。彩娟說:“你說怎麼就怎麼。咱買個冰箱,不用回回趕集。”
碧喜回來了,少不得來看扈美芹。說一會話,就上七裡莊去。銀漢送出來,告訴她商量的結果。碧喜吃驚地說:“你不是不能跟她們住一起嗎?”“扈三娘現在需要照顧,要不住哪裡。現在她們靠我,總不能再欺負我。”碧喜說:“我覺得,還是別合在一起好。”銀漢說:“沒關係,我那裡並不是她們的家。”碧喜就罷了,說:“那樣你會辛苦。你看着辦吧,別犯病就行。”
次日銀漢來接曉風的班,銀漢把商量的結果告訴曉風:“商量過了,以後她們都跟着我過。”來俏月聽見,問:“她們都住你那裡,你這不是一點空都沒有了嗎?連鍛鍊都不能出門了。你得伺候她到哪天?”銀漢說:“或許不用多久,她這些天每天烤電艾灸挺有效,恢復得不錯。”來俏月又問:“搬到一起住,要是她娘倆再欺負你怎麼辦?”“不大會了。如果真的欺負我,馬上攆出去。不能再遷就錯誤,不然還會活不下去。”話一出口,銀漢心裡咯噔一下:果真她們再不像話,想攆她們我能說得出口嗎?能攆得動嗎?
傍晚,彩娟和曉風一起來:“有個事情要告訴你,寶冠家房子沒賃出去,想讓咱們賃。也就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銀漢說:“晚上看看去。”彩娟不情願:“明天白天吧,晚上黑燈瞎火的怎麼看。”“就得晚上去,白天照顧老太太怎麼離得開。醫生天天攆,還不抓緊時間落實,多有空怎麼着。”銀漢說,“咱還沒住過別墅小樓呢。我跟娃住樓上,你跟老太太住一樓。”彩娟馬上說:“我也住樓上,讓老太太一個人住一樓。”銀漢心裡又咯噔一下:彩娟的打擾和妒忌都是毀滅性的。她在跟前盯着,扈美芹在樓下做眼線,我還能經得起嗎?
晚飯後,銀漢留曉風守着扈美芹,自己跟着彩娟看小別墅,回來喊曉風:“那裡挺寬敞,比我的租房還多一間客廳。”曉風說:“我舅舅還沒下班,他也說房子的事不怎麼放心。”“正好,帶他一起去。”曉風說:“我提一箱奶,先放你車上,回來的時候讓我舅舅帶回家。”“我娃多會辦事,就是這樣。”銀漢誇獎說。
存忠登時樂了:“這不是老天相助嗎,正發愁房子,就有了。”到了寶冠家,存忠說:“房間又大又好,傢俱很多,比你們的強。”曉風說:“就是該住別墅,不願意上樓就在樓下。”“咱三個都相中了,彩娟不拿意見算放棄,通過。”銀漢馬上打電話,“彩娟,房子我們三個都相中了,條件很適合咱們的需求。老太太不方便爬樓,住一樓最合適。我那裡是五樓,腿腳不方便的老人辦不了。”彩娟說:“那就那樣唄。”“”銀漢掛了電話對曉風說:“明天就收拾,後天就得出院。曉風,你明天去泳利園把你姥娘被褥先搬過來,其他的可以等一等。行了,咱們回家。存忠哥,這箱奶是給你的,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