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站在屋廈子下面往外看,銀漢早已披了雨衣跑到門底下。剛一打開門,兩個五短身材、粗粗胖胖的老頭大笑着擠進來,衝過雨簾說:“哎呀,淋死了。”銀漢拿了兩個毛巾進來,倆老頭歡喜地接過來擦頭髮和肩膀。銀漢又端來兩杯茶:“大爺,喝茶。”扈美芹頓時沉下臉,倆老頭面面相覷。銀漢說:“您老先坐着,我去炒幾個菜。”倆老頭一致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坐會就走,家裡還有事。”銀漢去廚房炒菜,兩個老頭大呼小叫地議論着,說蓋房子的時候他們參與過。沒多大會雨停了,銀漢端菜進當門屋,倆老頭正往外走,美芹送到屋門口說:“家裡做好飯等着呢,不回去吃多沒勁。”銀漢說:“菜炒好了,吃了飯再走。”二人滿臉帶笑:“不了,不了,車在外面。”送走二人,正好彩娟下班回來。美芹憤恨衝銀漢猛喝:“他倆該管你叫姑父,你咋管他叫大爺!”銀漢辯解說:“他倆比我爸要大好多,不叫大爺叫什麼?”美芹喝道:“那也不能叫大爺!近門子裡他倆輩份低,還得管我叫三奶奶,你倒好,管他們叫大爺!”彩娟冷冷地說:“叫大爺就叫大爺唄。”美芹馬上風平浪靜。
彩娟說:“鹽盒子裡面怎麼那麼多水。”扈美芹說:“鹽自己吸水。夏天,潮。”銀漢說:“夏天也不該這樣溼。咱媽每次掀開鍋蓋,蒸餾水都流進鹽盒子裡。”把鹽盒子裡的水倒掉,放在架子上,拿過一個不常用的碗放在以往鹽盒子的位置:“以後鍋蓋上的蒸餾水就流到這個碗裡。”美芹驚喜:“漢就是會想法。”
晚飯後銀漢跟着美芹和彩娟一起看電視。正播放諜戰片男主角想念戀人一折。銀漢說:“多爲難,又痛苦。”美芹評價說:“想她幹啥,這個過着呢,有個就行唄。”銀漢說:“這個不是他妻子,只是假稱夫妻。”“有個就行唄,還得單要哪一個。看着那個長得好!”美芹瞥了嘴說着,斜眼瞪銀漢。銀漢轉身就走。
第二天早上銀漢下了夜班,睡一會就起牀炒菜。彩娟回來,銀漢說:“今天菜多,小桌擺不下。那兩個尖底大藍花碗正好不佔空,你刷出來。”彩娟:“刷它幹什麼,放這碗裡就行。”“往哪擺?怎麼這麼費事。”彩娟說:“摞盤子上。”銀漢自己去刷。美芹說:“不能用!那些還不夠用啊!”“一個土花碗,什麼愛惜的。”美芹擰着脖子嚷:“燒得你哦,放着怕啥,又不要吃不要喝的!”銀漢又做了兩個菜,喊彩娟端。沒動靜,自己端進屋。彩娟正看電視,忙說:“來了,端哪個?”銀漢說:“已經端過來了。”彩娟說:“端過來了你還喊我幹什麼!”
美芹說起往事,憤恨說:“老老頭子說:驢尾巴吊棒槌的親戚。兒媳婦的舅,那是驢尾巴吊棒槌的親戚啊?孬心眼子!”彩娟立時撂下臉,憤然不語。美芹接着說:“老頭子從來就沒想着跟我好好過。我就想着,要是判我離婚,我就抱着娟跳井。”銀漢說:“那是故意殺人。”彩娟怒喝:“你抱我跳井榦什麼!”美芹一愣,既而無事。不經意之時說起往事,美芹稱呼公婆爲“爺爺”、“奶奶”;而說起離婚或者前夫時,就把公婆稱爲“老老頭子”、“老老婆子”。彩娟每次都很憤怒,但都一聲不吭。銀漢問:“傢俱除了兩個老式的,都是八成新的。當年的老傢俱哪去了?”彩娟說:“都在存忠哥家。他的留在這,把老傢俱帶走了。”
銀漢下班回來,帶回一件衣服一盆花。美芹出來問:“花買的多少錢?”“我爸給的。”銀漢先把花盆放地上,又把衣服遞給扈美芹,“給你買的衣服。”她不接:“我不穿,拿給你媽穿去吧。”銀漢說:“我媽有,跟你一模一樣的。我們醫院幾個年齡大的婦女都看上這一款帶兜西裝,每人買一件。我買了中號和小號兩種,一人一件。”美芹笑了一下就收斂神色說:“放那屋去吧。”“給你買的東西,接都不接。”“你能動我接它幹啥,你放那屋去吧。”銀漢好生掃興:“放哪裡都落土,我給你掛衣櫥裡吧。”美芹茫然了一下說:“掛去唄。”銀漢拉開高低櫃門,裡面還真掛着四、五件衣服。衣架挺奇怪,除了兩個像樣的好衣架以外,其餘都是自制的,用鐵絲擰得歪七扭八不成樣。再看這幾件衣服,居然都是男子的衣服。銀漢問:“這是誰的衣服?”“老頭子的。”銀漢說:“看着都是新的,挺時髦,他就不穿了?”美芹瞪眼喝道:“他要你就給他?你怪好講話!”銀漢小心問:“他的衣服,別人留着什麼用?”美芹沒好氣說:“娟穿。”“男式的衣服女的怎麼穿?”“穿身上就行唄,誰還能給脫下來?冬天穿上就暖和。”銀漢眉頭皺成一把:“他正在穿的衣服你扣下幹什麼,他穿什麼。”美芹十分解氣地說:“他想穿,他再買去!他身上穿的我沒給他剝下來就不孬了,他別想從這個家往外帶東西!不離婚我容他,離婚我還能容他?”銀漢說:“你老不讓他走,他能不急眼嗎?”“他急他急去,乾急不出汗。”銀漢說:“你就不生氣嗎?百病由氣生,氣病了可不得了。”“我不生氣,操完就完事。”美芹像上班幹活下班就忘了一樣。銀漢反倒氣餒:“你留着礙事不礙事?”扈美芹呲牙說:“那礙啥事!放着唄,不要吃不要喝的。”銀漢轉身走開,把花盆端進來放屋門內側。扈美芹說:“花放外邊就行,不用端屋裡。在外面見太陽長得好。”銀漢說:“這花喜陰,不能大曬。”扈美芹說:“要它幹啥,不中吃不中喝的。”“你要不喜歡,就放我屋裡去。”扈美芹指揮銀漢摘下幾個絲瓜來後,就一直在旁邊冷眼看。銀漢不自在:“有什麼問題嗎?”“那啥問題,誰做飯誰當家。”美芹看到銀漢往鍋里加水,很奇怪:“漢怪能的,還往鍋里加水。我一炒滿鍋水。”銀漢說:“不能把絲瓜切成又薄又小的片,儘量大,保持水分,還要臨出鍋的時候加鹽,這樣裡面的絲瓜汁不損失,還能少吃鹽。”美芹三白眼睜得越發溜圓:“漢就是會炒菜。”
過了幾天,銀漢也買了大骨頭,燉好以後,美芹照例剛出鍋就把肉全剃乾淨燉菜裡,十分大方地把光桿骨頭給銀漢:“吃去吧,沒壞處。”飯畢彩娟剔牙,往銀漢那裡一彈。銀漢說:“彈別人臉上了。”彩娟圓睜着眼睛認真說:“那是肉。”
李惠慈和來俏月在街上散步,走到銀漢住處不遠,就來看看。美芹站在屋門口女高音說:“來了大哥,大姐。”銀漢明白美芹不能見到別人比她強,就自己跟李惠慈說話,免得不愉快。李惠慈看見壓力鍋裡的大骨頭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油,就問:“燉這幹什麼?給花當肥料?埋在盆裡就行,花不怕油。”銀漢說:“燉着喝。”李惠慈吃驚:“給彩娟喝這個?”銀漢說:“不會對不起人,我喝的。這一陣腿抽筋,這個東西很有效,喝點感覺好多了。骨頭得多燉幾次,裡面的鈣才能充分析出。岳母很會過,把肉剔得特別乾淨。剩下的骨頭她們不用,我再燉兩次,還有營養。”美芹跟過來說:“小孩子愛興個稀罕事,我不攔着。”銀漢忙泡茶,但惠慈沒喝半杯就告辭。到門口,看見給銀漢的花放在絲瓜藤下。電話響,是惠慈:“我在你家街口,給你買了個醬肘子。你出來拿吧,我不進去了。”
惠慈心裡一直忐忑不安。想等到中午給銀漢打電話,又坐不住,索性騎着小摩托上醫院找。到了呼吸內科,張淑羣正坐診。惠慈說:“淑羣忙着吶。銀漢呢?”淑羣忙招呼說:“李廳長,快請進。銀漢跟救護車接病號去了,今天不一定能回來。李廳長,你來的正好,把銀漢的工資領走吧。”惠慈搖頭:“我跟他不是一個核算單位,他自己領吧。”“您這麼清亮,生活的事一點不含糊。您把他的獎狀領走吧,剛送來的。”淑羣拿出兩個證書。惠慈說:“每人都有。”張淑羣笑着說:“哪啊,都是銀漢的。一個優秀共產黨員,一個院內名醫。”惠慈說:“銀漢能算名醫?”淑羣說:“銀漢算青年英才。院長和書記都賞識,我們都妒忌了。”惠慈樂得合不攏嘴:“你是老師,年輕人日子長着呢,得聽你的。”淑羣笑着說:“銀漢非常懂事,真是一點毛病挑不出來。趙主任退休不幹了,我身體不大好,全指望銀漢挑大樑。”惠慈說:“我也沒什麼事,他好幾天沒回家,想他了。”淑羣歉意說:“我們醫院忙,年輕人挺不容易的。年長的還好一點,不用值夜班了。銀漢一回來我就跟他說,第一時間回家看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