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娟下班回來對扈美芹說:“你單位要整理檔案,把你的身份證、戶口本、退休證都拿去驗一下,還要兩張照片。”美芹說:“驗啥,又興啥新法折騰人。可能是新官又上任了,得燒三把火。”彩娟說:“沒說讓你去,就把證件拿過去抄一遍就行了。”銀漢說:“職員信息網絡管理,明天我去吧。”“那行,我給你拿去。”美芹忙找證件。次日銀漢一早去,午飯的時候回到家對美芹說:“辦妥了,他們主任說有事再通知。這是他的手機號,這個是辦事人員的電話號碼,有什麼不清楚的隨時問。”美芹聽得門清,坐在圈椅裡琢磨,既而惱怒喝道:“我不會去啊!”銀漢感覺自己犯賤,剝奪別人施展才華的機會。回屋對彩娟說:“彩娟,以後我在這屋裡吃飯,你們在那屋吃好不好?”彩娟勃然說:“那怎麼行,誰家吃飯不是跟老人在一起!”銀漢狠狠往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彩娟紅了臉,卻沒敢出聲。
中秋節曉風放假,彩娟去接他回來。孩子朝氣蓬勃沒有變態和陰暗,一回家就給家裡帶來了歡樂。曉風作詩興致高,見了銀漢就說:“爸,你中秋節的詩做好了沒有?”“乖,爸爸這些天不舒服,忘了。”曉風說:“說好了讓你在家作詩等我回來比試,你答應了不當回事。”“好,好,吃完飯馬上作。”吃完飯,曉風要學書法,銀漢幫他鋪開氈墊。想起曉風要的詩還沒給,就在案前思忖。看到案頭蘭花一根葉子朝自己伸展着,頓時有了詩意,寫道:
我欲作詩擺氈硯,蘭花案上競新篇。筆飽墨濃尚未寫,蘭提翠毫到紙前。
曉風說:“爸,我忘了告訴你了,我先有題目,就是‘桂林山水’。”銀漢說:“沒關係,再寫嘛。”曉風拿出他寫的詩給銀漢看:
桂林山水甲天下,水似翡翠璧無瑕。秀山似筍煙雨蒙,只恨此處不是家。
銀漢說:“寫的不錯。”“你也寫這個題目吧。”曉風說着,就接着寫作業去了。剛寫完就問:“爸,你的詩什麼時候給我?”“已經寫完了,給。”是兩首律詩:
桂林山水(一)
桂林山水甲天下,灕江秀色海內誇。碧波泛舟不盪漾,清江足見底層沙。仙峰翠障平地起,江中迷霧水上花。神人到此應有意,臨江山裡安新家。
桂林山水(二)
灕江碧水秀,桂林葉逢秋。仙峰憑玉障,雲動江自流。危峰突兀立,倒影嶙峋走。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
曉風氣餒:“我又輸了。”銀漢警覺說:“寶寶,你並沒輸,你比爸爸同齡期強多了。”看到曉風快樂的樣子,銀漢知道他已經渡過難關,才放下心來。
曉風在家能有幾時,每天依然得跟美芹生活在一個院子裡,三頓坐在一個桌上吃飯,銀漢覺得像下了地獄。每天干完活,銀漢就接着設計自己的程序,儘量少跟扈美芹見面。隨着時間的推移,設計效果顯示出來。
扈美芹又過來看,見銀漢還是老樣子:坐在微機前捯飭,顯示屏裡都是些看不懂的數和字碼,幾張密密麻麻寫滿了數據的紙,把桌子和電腦桌佔得滿滿的。美芹拿起筆記本翻看,裡面同樣滿滿的連接線樣的計算式子,還有上排列上升的幾個圈。美芹看着本子說:“畫歪了吧,我看着錯行了。咋圈裡還有瓤,有橫道的,有豎道的;還有怪字,這是外國字。紅的綠的寫那麼花幹啥,曉風的彩筆畫畫就沒水了。整天弄這有啥用,又不是幹這的,會成不。我不管,只要你高興就好。”“半路出家不過是困難大,不是不可能。”銀漢只此一句就不再說。
吃飯時美芹說:“今天在街上碰見姓任的那個娘們了,她說老頭子原來在部隊的那個舊相好又結婚了。”銀漢說:“朋友之妻不能算舊相好,當年朋友去世,岳父幫着照料,只能算通家之好。”美芹說:“這麼大年紀還走這一步幹啥。她兒兩口子都啥也不幹,光吃她的工資。”銀漢尤其敏感:研究趕緊停止,得掙現錢。
兩天之後銀漢對她倆說:“亨通新聞大學駐外機構招聘翻譯,我想掙錢去。”彩娟說:“不如在句源找工作,可以天天看見你。”銀漢說:“在句源也是隨任務外出,不能回家;倒不如在那裡多掙點。”美芹傷感地說:“曉風住校,你上外地,家裡猛一冷清。白天彩娟上班,家裡就剩我一個人。”銀漢說:“不會整天在外地。任務結束就回家看看,又不是沒有自由。”彩娟說:“你別不吭聲就走了。”銀漢說:“怎麼會,總得安排好再走。給我準備一千塊錢當路費,到那就有工作。”“三、四百塊錢就可以。”彩娟轉轉眼珠對美芹說,“媽,從你存款折上取吧。”
銀漢手頭有五百,要取錢,養老金還沒交,就取了一千。扈美芹收了存摺趕緊回屋看,彩娟回來就告訴她:“漢取了一千。”彩娟馬上過來質問銀漢:“你多取那麼多幹什麼?”銀漢說:“養老金該交了,加上路費,得一千。”彩娟失意地說:“你還是要去啊。”銀漢說:“怎麼不去,我得掙錢去。”彩娟紅了臉喝道:“昨天咱媽不是說不讓去嗎?”“只是說有些冷清,這是同意。即便她有這個意思,但是家庭收入怎麼着也得排在第一位不是嗎。”彩娟耷拉眼皮咬了一下嘴脣嚷道:“那麼遠,你去幹什麼!”銀漢說:“遠怕什麼,曉風住校,你倆什麼過不去。再說,你們口口聲聲在鄰居跟前說每天照顧我,我走了你們能休息不好嗎。”彩娟羞怒大嚷:“太遠,不行!”“你不讓去就不去,幹嘛非去不可。我氣虛不大能說話,當翻譯就是說話,受不了。”彩娟轉轉眼珠追過來說:“你要去,別說家裡讓你去的,我沒催你掙錢去。”銀漢說:“前次賣那個易磁計算尺,你不是說我賤賣了成果補貼家用就對了嗎?我出去掙錢也是一家人殷切的期盼嘛。”彩娟憋着一口氣,又溫柔下來說:“不能去那麼遠,就在家門口找工作,有事不能見不着你。”
銀漢上街找工作,一家書店門口牌子上寫着招聘店員。店裡滿地書,一個女子蹲在地上翻找。銀漢問:“你們招聘店員?”那女子扶了扶眼鏡站起來,原來是個二十幾歲的斯文姑娘。“你來應聘的?那好。這屋裡挺雜亂的,我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你在這,我就可以脫身了,怎麼都可以。”說着,她臉紅了。“我隨便問問,不好意思。”銀漢羞愧,出門就逃,轉過一個路口才放慢腳步。
路邊一家二層樓的維爾香大酒店門前牌子上寫着招聘大堂領班,銀漢想了想就走進去,問櫃檯裡的中年女子:“您這裡招聘人?”女子笑了:“招聘大堂領班。我姓趙,叫我趙姐就行了。你帶着身份證沒有?”如願以償。趙姐比較照顧:“你不用迎來送往的,看什麼地方有不合適的幫個忙就行。有難纏的、吵架的,幫着調解一下;不明白的給解釋一下;哪個員工不得閒,替一下。”“好的,沒問題。”頭兩天無事,無非領着客人到空閒雅間就坐,招呼服務員過來伺候點菜就罷了。
次日中午12號雅座裡面拍桌子吆喝:“怎麼做生意?叫你們老闆過來!”銀漢過去看,服務員小楊狼狽小聲說:“他要了五盤水餃,又嫌盤子太大。”裡面又吆喝:“人哪去了?”“哎,來啦。”銀漢快步走進去。雅座裡五個客人,爲首是一個棱角粗獷的高個壯男坐在椅子上神色驕矜;另有兩男兩女都清一色穿着銀灰色套裝,透露出白領階層高級職員的身份信息;銀漢和氣賠笑:“怎麼了?”“你們的水餃一盤多少個?我們沒來過不知道,你們不知道嗎?”壯男說着忽然大喝,“我們五個人怎麼吃得了這麼一大堆?訛人是不是!”銀漢嚇一跳,依然和氣地說:“哪一盤不合適算我的,可以重新點,不會讓您受一點損失好嗎。”壯男舒了舒氣說:“留兩盤吧。”“把這三盤撤下去,算我賬上。”銀漢吩咐了小楊,又對壯男說:“您看還有什麼不合適,儘管說。”壯男消了氣,身子倚在靠背上不轉眼珠地看着銀漢,既而湊趣地探身子問:“你是老闆?”銀漢搖頭:“不是。”“你不是老闆纔怪。”壯男走跟前輕輕問,“那你們老闆是不是有什麼故事,上頭派你來臥底?”銀漢認真搖頭。壯男笑了,拍銀漢肩膀說:“想交你這個朋友,有事去找我。”掏出一張名片。銀漢接過來,禮貌地念了一遍:“弘達電子進出口公司執行總裁鞠健翎。失敬。”把名片裝進上衣口袋。鞠健翎笑了,回身往椅子上一坐笑道:“沒事。”銀漢說:“你們慢用,有事隨時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