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娟晚上來了,帶來一小兜小金橘,獻殷勤說:“咱曉風每天生活不操心,我老公對孩子多好,人家都誇我有福。有錢人家也沒咱過得好。我問了,我們單位的幾個有學生的家子,也都沒咱過得好。”摟住銀漢不撒手。銀漢說:“咱家過得好嗎?你們過得好。咱姐來電話,明天星期天,巧鸝的公公過三年,通知咱倆去參加。”彩娟當即說:“我不去,你領曉風去就行了唄,誰去都是去。”銀漢說:“曉風去也行。一說吃宴席,得樂壞了。”“吃席去?”曉風笑了。
彩娟問:“你今天還去鍛鍊不?”銀漢說:“當然去。礙你什麼事?”彩娟沉下臉不言語。曉風說:“爸,我見體育場有幾個老人那樣走路,我學不上來。”“中風後偏癱。”銀漢說着,邊解釋病理現象邊學半身不遂者走路的樣子說,“身體重心在健側腿上,健側胳膊正常擺動維持平衡,患側耷拉着,因爲不聽使喚。而且,肌肉痙攣,胳膊伸不直。他是這樣……”彩娟大喝一聲:“你別學!”“哎呦。”銀漢嚇一跳。彩娟往牀上一趴說:“我腰疼,你給我揉揉腰。”“稍等。”銀漢並沒第一時間來幫助她,而是接着把沒幹完的家務幹完。彩娟撒嬌說:“你過來唄,不過來我就起不來牀了。”銀漢給她揉腰。彩娟舒服了,說:“我不放心老太太,得回家看看。”走了。曉風問銀漢:“吃席我該去不?”銀漢說:“巧鸝是你的堂姑,可以去。”曉風說:“好,明天早上你要提醒我去吃席。”李銀漢說:“好的,我提醒。你也得提醒我明天給技術平臺發郵件。”曉風說:“你得提醒我提醒你發郵件。”銀漢大笑。曉風說:“你也可以說‘你得提醒我提醒你提醒我發郵件。’二人對說,一會就會有一個人腦子死機。”銀漢又大笑:“聰明娃。”
考學任務緊,曉風格外疲憊,早上怎麼都醒不了。銀漢給他揉後背,曉風還是賴在牀上不睜眼。銀漢拿一個小金橘放曉風嘴邊,曉風側身躺着,嫌小橘子涼,往後撤。小橘子始終跟在嘴邊,曉風不滿意地哼了一聲。銀漢笑着說:“你往哪撤小橘子都跟着走,不知道你那裡是下坡嗎。”曉風不再撤,鬥眼觀察小橘子。銀漢啓發他:“《老鼠嫁女》裡貓咪怎麼說的:我怕人家欺負她,啊嗚一口就吞下。”曉風一口將小橘子咬進嘴裡,銀漢大笑。
曉風坐起來,但還閉着眼。銀漢給他圍好毛毯,說:“別凍着,起牀吧。哎,我提醒你今天吃席,你提醒我發郵件了沒有?”曉風迷迷糊糊地說:“我提醒你提醒我提醒我……”“錯了吧?”“我提醒你提醒我提醒你提醒我提醒你……”銀漢大笑:“沒完了。看來今天星期天不着急上學,我不喊你了。”曉風趕緊穿衣服。隔壁嬰兒哭起來。曉風說:“小孩是不是都難纏、很麻煩?”銀漢說:“是。一會餓了,哭;一會尿了,哭。”曉風懊惱說:“小兔崽子。”銀漢說:“小孩都這個樣。”“我長大了,就不要小孩。省得麻煩,真討厭。”銀漢說:“作爲傳代鏈中的一環,怎麼能對下面那一串不負責任。”曉風“噗嗤”笑了,穿衣下牀吃早飯。
晚上曉風放了學,看到桌上有一包怪味豆,問:“爸,誰給的?我姑姑?”銀漢說:“你姑姑給我買了一張購物卡,說讓我想吃什麼買什麼。我想,得買點咱倆都愛吃的東西。”銀漢從鍋裡掀出來幾個顏色不同的小窩頭對曉風說,“寶寶,這是在超市裡買來的雜麪小窩頭,分別用好幾種糧食做的,我每樣買了一個。每樣嘗一點,看是什麼味道。”把每個小窩頭都掰下來一點給曉風,說:“這個是玉米大豆,這個是高粱面的。這個是地瓜面的……”曉風連忙用碗接着,卻不急着吃,看着說:“謝施主。”銀漢大笑。
第二天上午曉風上學去,銀漢邊幹工作邊吃怪味豆,不留神都給吃光了。曉風回來準得傷心,連忙去超市又買回來一包才放下心來。曉風放學回來看見,樂得跳起來:“昨天剩了少半包,今天變成了一整包。”銀漢說:“我上午不留神都吃完了,趕緊給我娃買一包。好久沒那麼幸福了,竟然想吃什麼就去買。寶寶,我把你的豆子吃了又吃,你心疼不?”曉風邊吃邊豁達地說:“這心疼什麼,十來塊錢就能讓你很高興、很過癮,值。這是你的豆子,使勁吃吧!”銀漢很感動:“好孩子真疼爸爸。你回家都乾點什麼?給爸爸說幾句。”曉風說:“閒扯,看一會電視。也就是新聞,沒什麼好看。”“新聞都說什麼?”“真的沒什麼,我就看了一會。”曉風垂下眼皮懶懶地說,“說救援隊發現一隻野生大熊貓掉進巖縫裡出不來,把它救出來。說鳳翔區第四次大熊貓活體下山事例。說的都是什麼,熊貓下山當然是活體,死體下山那是聊齋。”“人家沒錯。”銀漢大笑。
高考結束,一切都放鬆下來。彩娟和曉風剛進門,聽見樓上銀漢接電話的聲音:“等你好幾天了,終於來啦。”噔噔噔下樓,見了二人就說:“快,快,錄取通知書到了。”曉風從自行車後架上卸西瓜,不留神掉在地上,口中恨恨。銀漢說:“別管它了,咱倆先去領通知書。”曉風追喊:“別跑那麼快,再出了車禍。”
碧喜給銀漢打電話說:“咱媽說,房客到期不續了,咱也別再賃給別人。你別找房子了,上咱家住去吧。”銀漢說:“要不,我也招一個房客,可以收些房租,給你們抵咱媽的伙食費。”“收什麼房租,招一個房客再把你亂病了。不差這個錢,你安心住吧。”銀漢聽了眼中溼潤,沉默了一會說:“好吧,謝謝。”碧喜說:“客氣什麼,我是你姐。還有,當時賃房子的時候,忘了留點傢俱,都搬走了。回頭我再搬回來幾件,你用着。”銀漢說:“別從姐夫家往外拿東西,犯忌諱不值當的。老家還有一個小方桌,也能派上用場。扈三娘那裡往外拿東西她就忌諱死了。這種現象聽都不能聽見,能活就好。”
銀漢搬家後沒有牀,就在拆遷市場買了一箇舊防震牀。彩娟從寶冠妹妹那裡要了一對馬腳。搬家是個辛苦活,銀漢疲憊得頭也擡不起來。勞逸結合,工作兩個小時就乾點家務,或者在門外空地上開闢菜園。劉進權問:“銀漢幹什麼呢?”銀漢說:“開闢一個菜園做試驗田,試驗一下人類還能活多久。”劉進權咧開嘴說:“玩笑開的。咱這個院子不是好土,當初蓋房子的時候,回填土都是建築垃圾。沒法種東西,鹼也太大。”銀漢說:“慢慢挖,把建築垃圾清出去;鹼除掉,中和一下土壤就可以了。”劉進權說:“種個花也行,老閒着也沒意思。”申廣福出來收被褥說:“咱這塊地太硬,開春的時候得用鏨子鑿。”
劉進權進屋關緊房門。銀漢說:“我家院子被他家的房子擋得一點太陽也沒有,你家平頂房上能曬。”申廣福說:“下午也影住。”銀漢驚奇地問:“隔着這麼寬的過道,他家的房子能擋住你家平頂房嗎?”廣福說:“擋,擋得嚴嚴的。”銀漢伸手朝劉進權家的房子點了幾下。申廣福故意提高聲音說:“那會不影響嗎!”
一股濃烈的液化氣味,銀漢出來找,見劉進權妻周大娘坐在門口,劉進權正在廁所門口往下水道蓋板缺口處倒液化氣殘渣。銀漢說:“液化氣殘渣不能倒,一旦遇到明火,這一溜蓋板都炸飛。”周大娘白瞪着眼在一旁恨恨地說:“我說不讓他倒,他非得倒,啥人都有!”關效美出來看熱鬧,也幫腔:“不能倒,人家都不讓倒。”劉進權也不言語,把煤氣罐放在三輪車上,騎着走了。周大娘說:“做點菜,都是我咬不動的,他牙好,就不管我能不能吃。我不能看見他,他在屋裡我就出來;他出來我就回屋。你看他吃那麼胖,他會死嗎!”關效美拉着秧笑道:“人叫人死天不叫。”
也不知道生存壓力大還是節奏降不下來,抑或對來年收成有期望,銀漢一有空就出來掘地。幹累了就接着設計自己的程序。彩娟沒來,銀漢覺得輕鬆愉快。研究有了很大進展,可以收尾了。銀漢把成果通過句源科技局報到省裡去鑑定,靜等回信。程序既然設計好了,易磁人需要一個形象,出成果就在須臾間。銀漢躺在牀上休息,思考着這個易磁人該是個什麼樣子。彩娟曾經說:“曉風小時候給他洗完澡,身上抹上痱子粉,就像從麪缸裡撈出的娃一樣。”小男孩的形象很可愛。思考着一翻身,看到牀頭桌上放着一盆白天蒸好的雜麪小窩頭,其中一個窩頭正對着自己,就像一個卡通形象的炮口。銀漢一躍而起,馬上在紙上邊畫邊說:“可愛的小胖娃,大大的腦袋上戴一頂窩頭小帽。名字就叫‘小窩頭’。貧困的時候有糧食最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