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程湘知武馨芸並非說笑,也知她的確有能力飛上樹頂,但卻不知她今晚爲什麼要出這個風頭。微覺不妥,猶豫了一下便勸道:“你已經在外面玩了一天,現在怕也累了,還是不要勉強了吧?”

武馨芸活動着手腕,毫不在意:“累是有點,但爬個樹還是沒有問題的,姐姐放心。”

程湘見她躍躍欲試,想到自己難得帶她玩一次,也不欲掃了她的興,便不再勸。

三位守在籃子旁邊的牌君聽得武馨芸“大言不慚”,都帶了幾分看小孩子撒潑耍賴的無奈神色。

先前開口的那位牌君失笑道:“小兄弟,這樹可不好上去,我們牌君要不傷枝椏上到樹頂還要三人合力才行,你……”

不怨牌君們懷疑武馨芸,她看着就是十二三歲的小娃娃一枚,卻放出大話來要做三個成年男子合力才能做到的事,他們不直接說她小孩子不懂事已經很出乎武馨芸的意料了。

見武馨芸還是一臉篤定的樣子,年紀大些的程湘也沒有繼續勸阻,另一位牌君也開口了:“小兄弟,不如你過幾年再試試親手掛牌?有心自己掛牌,當然是好的,只是你現在年紀還小,功力還不夠,萬一不小心傷到了月神樹,要受的懲罰你可接不下。”

月神樹的樹冠是完美的球形,樹冠表面的枝梢並不是直直向外伸展,而是沿着曲面蔓延成網。幾百年累積下來,枝條交互重疊,交織而成的網已是又厚又密實,根本容不下一人通過。要上月神樹頂,順着樹幹從下往上爬是根本行不通的,只能從外面躍上去。

月神樹高九丈,以三位牌君兩儀之境的修爲,根本不能從地上一躍至樹頂的高度,躍至三丈已是極限。三丈,還只達到樹冠球的下半部,連拉拽樹枝借力向上都不行,若硬要拉,卻做不到不傷脆弱的枝條。

月神樹周圍離得最近的建築在七八丈開外,是牌君們居住的院子那特製的門樓,站在門樓屋頂的邊緣則離地二丈餘高。從屋頂出發,三位牌君施展配合默契的羅漢三級跳,才能讓輕功最好的一位牌君登上月神樹的上半球。

月神樹的牌君是水雲都的聖職,能當上牌君,武力值固然不能太低,更重要是心性和人品要好。牌君們不忍見武馨芸被罰,更不想月神樹受損,便耐心解釋着,試圖說服今晚一定要自己掛牌的武馨芸選一個更容易夠到的位子。

三位牌君都是真心爲武馨芸好,所以她也感激一笑,道:“多謝三位大哥的勸告,只是我既然說了,便自有把握能上去。若是真傷了樹,我敢做自敢當,有什麼要罰的我便一定會受下。”

這邊的熱鬧己經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武馨芸又推辭了牌君們願意給她借力的好意,在牌君們無奈而擔憂的目光中走向月神樹。

不是武馨芸愛出風頭,她真正要做的是震懾李堯旼。

且不論武馨芸讓金銀坊與琢璞齋合作的初衷是什麼,張全福不是個笨人,藉機讓武家和程家搭上線的可能性並不小。加上武馨芸的存在,程家董事長程昕乾願意讓一向不理事的程家借力給武家對抗謙王也不是不可能。

無論兩家合作的是什麼,李堯旼已經注意到程家了,身爲程家的第一執行CEO,程湘與“身份不明人士”一出門,就肯定已經被盯上了。武馨芸刻意顯露自己的實力,就是要通過眼線告訴李堯旼:想動程家人,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能力在她面前護住腦袋!

助跑兩步,武馨芸用力往上一躍,便已然過了三丈的高度,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視線中翻身往下拍一掌。掌風凝而不散,旁邊的人頭髮都沒搖晃一下,衣襬卻被擊中地面才炸開的風沙掀動。

藉着掌力反推,武馨芸旋身而上,腳尖已是點上樹冠的上半球,輕踏兩步,便穩穩立在了樹頂。整個過程別說傷到樹了,連樹上的月熒牌都沒晃幾下。

就算是早就知道武馨芸底細的程湘,也被她這一手驚豔到了,更何況原本就不看好她的三位牌君?

牌君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小子真的只有十二三歲麼?隨隨便便一躍四丈高已經夠驚人了,掌風的反推力是那麼好借的麼?

不比拍上實物,憑空擊掌要形成足夠集中和迅猛的氣流,纔能有推動自身的效果,否則也只是像搖扇子一樣製造一點風罷了。牌君們也不是不能用掌風推進自己,但是飛身離地四丈高的時候一掌再往上推三丈餘,他們卻是沒一個人能辦到的,否則也不會需要三個人合力才能上到樹頂。

最讓牌君們震撼的是武馨芸的修爲竟然遠在他們之上。他們年紀未及而立,修爲也算是兩儀之境中的中上之流,假以時日達到四相之境也不是不可能。而武馨芸以十三歲稚齡表現出如此修爲,至少也在四相之境的中上以上。三十歲之內的四相高手已經是鳳毛翎角,那十幾歲的又是什麼概念?

笑着向樹下已經完全傻掉的三位牌君揮揮手,武馨芸躍到樹頂中央,輕輕蹲下將四塊月熒牌繫好,便縱身向下跳去。

只是,跳起後的一瞬間,武馨芸便暗呼不妙。剛纔她沒留意到,人羣外立着一個她此時最不想遇上的人——孔非耀。

孔非耀出現在這裡不是問題,問題是他一個人出現在這裡!沒有兩位結拜兄長拘着,他豈會對武馨芸忍氣吞聲?

孔非耀也如衆人一般正仰頭看着武馨芸,見她終於發現自己了,便冷然一笑,手一擡,若干暗器破風而來。

武馨芸差點破口大罵,無奈那暗器來勢洶洶,她只得扭身避開要害,迅速抽出寒玉笛,灌注內力擋開飛來之物。

孔非耀射出的是六枚無爲山莊的獨門暗器無影針。若是平時,孔非耀就算是偷襲,武馨芸最多會被逼得有些狼狽,全躲過去也不是不能。但現在面對孔非耀的正面襲擊,她卻是有心無力了。

大肆使用易骨功連着折騰了兩天,武馨芸上個樹的確沒什麼大問題。她的《飄絮飛花》已經十分純熟,施展起來耗不了多少力氣,只是用來借力的那一掌卻讓她費神不少。雖然因着《飄絮飛花》的緣故,並不需要多大的掌力,只需將掌風凝聚好便可,不過此時她筋脈疲勞,要控制恰當卻是不容易。

武馨芸剛剛消耗了那一掌,再要抵擋孔非耀存心刁難的突然攻擊,身體的活動和內力的運轉便更是不夠靈活了。

勉強格開四枚飛針,剩下的兩枚卻是怎麼都躲不開了,肩膀和大腿一陣刺痛,針上附着的內力鑽筋入脈,讓武馨芸的大半邊身子霎時僵住,整個人不受控地往下掉。

變故只發生在一息之間,等牌君們從武馨芸令人驚豔的輕功中驚醒回神,她已經就快砸上月神樹了。驚呼還未溢出喉嚨,卻見她整個人突然橫飛而出,狠狠砸向河邊。

人羣驚默,只有程湘尖叫一聲奔了過去,而牌君們卻是同時望向另一個角落——原本端坐在桌子後面的螢伯已經站了起來,揮了揮衣袖又把手背到身後。

武馨芸砸在地上狠狠打了幾個滾,勉力穩住身體,堪堪在掉下水前停下。張嘴噴出一口濃血,她此時只想回去翻翻黃曆看今天是不是她的應劫之日。

不是不知道怎麼躲開飛針,不是不知道狂烈的掌風襲來,可她就是無法控制身體進行有效應變,怎一個憋屈了得!

那道掌力將武馨芸拍離月神樹,同時逼出了入體的兩根無影針,卻也讓她受了不輕的內傷。她筋骨尚未恢復,又受此重擊,恐怕一個處理不好就能讓她淪爲廢人一個。武馨芸捂着絞痛的胸口只想仰天咆哮三聲。就算是爲了不讓她傷到月神樹,就算是要幫她逼針,也完全用不上這麼大的力道啊!她又什麼時候得罪那個出掌的人了?!

這一掌功力雄厚,出掌的人修爲不知比她高出多少;而且拍飛她的同時還能不折斷近在毫釐的樹枝,那人肯定不會是情急控制不好力道纔將她重傷。武馨芸心中泣血,竟然真讓她碰見潛藏的老怪物了,那老怪物還差點一掌拍死她!這回又牽扯了什麼狗血恩怨?!

不過,最該死的還是那個對她放暗器害她失去平衡下墜的孔非耀!

趴在地上不停咳血,武馨芸在心裡熱烈問候孔非耀的十八代先人。她是殺他爹還是強他娘?有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至於這樣對她下手?!那可是正宗的無影針啊,對這種身體狀況下的她用這個,他是想要她筋脈寸斷爆體而亡麼?!

武馨芸差點咬碎銀牙,現在她是打不過他,但是女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筆賬她會牢牢記着的!

朦朧的視野中程湘飛奔過來,武馨芸無力苦笑。示威不成反被襲擊至重傷,她算不算是好心辦壞事了?被程湘手足無措地抱在懷裡,她只來得及說出“藥在房間”,便昏死過去。

當程昕乾看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程湘和渾身是血不停抽搐的武馨芸,差點暴走拆屋。好在他理智尚存,到底還記得派人去找最好的大夫,聽了武馨芸昏死之前的交待,還讓程洛峰親自帶人到那間隱蔽的房間去把她放在那裡的所有東西都帶了回來。

程昕乾不懂醫理,也不敢貿然用內力去探,不知道武馨芸到底傷得如何,只能小心翼翼護住她的心脈。大夫一被抓來便被他按着去分辨搜出來的所有藥膏藥粉,能用的都給武馨芸用上。那大夫的確挺有見識,倒也知道那些藥都是好東西,沒有對病人“自帶藥品”的行爲表示不滿,自己只開出一些輔助的藥方給武馨芸服下。

程府雞飛狗跳了大半夜,總算讓武馨芸能安靜地躺在牀上了。

程昕乾這纔有空坐下來,聽完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的程湘主僕三人抽抽噎噎的講述,臉色黑得與窗外的天色有得一比。他此刻只想去月神樹大鬧一場,看看究竟是誰敢下死手重傷武馨芸。無奈武馨芸現在雖然四肢不再抽搐,傷勢還是很兇險,他不敢稍離,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守在外間,準備一有反覆就衝進去救場。

天色剛亮,門外有小廝來報:三位月神牌君登門求見。

程昕乾瞬間捏碎手中的茶杯,怒極反笑:“好!好!好!我不去找他們,他們倒是自己送上門來!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給我什麼說法!把他們帶來!”

門外小廝應聲退下,程昕乾拂袖起身,門神一般佇在房前。

裡間程湘寸步不離守在武馨芸牀邊,心急難安。若她當時能堅定一點拒絕,武馨芸就不會非要自己掛牌。她知三位牌君無辜,怕程昕乾遷怒他們,結下仇怨,卻又不攔不住正在氣頭上的祖爺爺,實在是糾結萬分。

牌君們跟在小廝後面走,一進墨玉院,便見三個茶杯劈頭蓋臉砸了過來。就算三位牌君之間的配合無比默契,他們不過是兩儀之境的修爲,又怎麼能擋得住六合之境的程昕乾挾怒一擊?

硬受了當胸一杯,三人皆是猛退兩步。吞下喉間涌起的腥氣,他們知道程昕乾已經是手下留情了——若是真對他們存了殺心,就這一下,他們不死也要重傷。

“晚輩月弦/月弓/月影,謝前輩手下留情。”一站定,三人齊齊拱手道謝,端的是訓練有素默契十足。

見他們這般謙遜知禮,程昕乾倒是不好繼續發難了,冷哼一聲,道:“是不是老夫太久沒動手,江湖上的人都忘了老夫了?你們倒是說說,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傷老夫的侄徒?”

三人苦笑,他們怎麼敢忘?就是知道這位老爺子的存在,他們才親自上門來解釋,要不然以他們的身份,纔不會巴巴地上門討打呢。

月弦苦笑道:“前輩威名,晚輩萬不敢忘。昨夜事發突然,令侄徒受傷並非晚輩所願,今日拜訪,正是來向前輩說明情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