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中秋二

四十四 中秋 二

酒宴很好,舞樂也好,但是阿福對這樣的場面不怎麼熱衷。

“更衣,去不去?”李馨站起身來。

“好。”

阿福想了一下便答應下來,起身隨她一同走,出了側門。

李馨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哎唷,悶死了,坐半天一動不動,那些唱的都是陳詞濫調,跳的也都是老一套的,年年如此,了無新意。”

阿福掩口笑:“我倒是覺得,挺好看的。”

“你是頭一次看,纔會這樣想。年年都是拜月舞開場,然後是清月曲,太平調,最後是豐祭舞壓軸,你看,次序我都背下來了。”

紫玫跟了過來,李馨的宮女也跟隨在後。

“乾脆不要回去了,裡頭東西也不好吃,我可想你上次做的魚丸子了,你再做一回給我嚐嚐?”

“現在?”阿福驚異,這什麼時候啊,李馨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來吧來吧……”李馨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我還能吃着幾回。反正中秋宴年年都這麼會事兒,太后纔不管我們溜不溜席呢。大不了就說我覺得不勝酒力,拉你出來幫我做碗酸湯。”

“好吧,”阿福終於點了點頭:“那我給你多多的擱些醋在裡頭——不知道德福宮小廚房有沒有鮮魚?”

“沒有就讓他們到御膳房去要一條唄。”

李馨的話果然沒有白說,今天宴上的菜餚都不是小廚房預備的,所以鮮魚這種平時會有的東西今天卻沒有領過來。李馨打發人去御膳房要魚,那人忙不迭的答應着去了,過不多時果然拎着一個竹筒回來,裡面三條鮮魚,後面還跟着一個宮女,端着一個細竹筐。

“公主,淑人,魚取來了,還有些做魚的配頭佐料……”

後面那個宮女一照面,阿福怔了一下。

居然是佳蓉。

佳蓉看見阿福神情也有些意外,屈膝說:“見過公主,淑人。”

李馨自然是認識她的,點頭說:“隨便讓誰來送都一樣的,你倒跑了來。”

“今天忙着大宴,人手不足,我這會兒偏巧沒什麼事。”

咳,當然,往德福宮送東西,有事兒也得說沒事兒。

佳蓉的爲人,阿福還是知道的,具體形容一下就是很會來事,凡是能在貴人面前露臉的活計她是不會讓給別人的。

“好,你們就先回去吧,我們這裡不用幫忙。”

佳蓉這邊一走,李馨就湊了過來:“喂,你和她不對付吧?”

“嗯?”

“誰不知道她一心盼着能和固皇兄那個……咳,”下面的話她還未出閣說不出口,但意思大家都能領會:“結果她反而被攆出了太平殿,最後得了好果子的是你。”

阿福瞅她一眼:“讓讓啊,別濺你一身血。”

看她提着魚要殺,李馨還真的忙不迭退了一步。她的衣裳料子貴着呢,今天頭次上身,可不能就這麼毀了。

阿福也就這麼一說,小廚房裡打雜的竈上的婆子自然不能讓貴人親手殺魚,忙不迭的接了過去剖肚子扣腮刮鱗,麻利的把魚整治好了放在砧板上。

李馨站在門口看:“嗯。這可真是任人魚肉了。”

阿福朝她一笑,挑了把趁手的刀,將魚肉先片了下來,沒用刀剁,用捶的將肉捶軟,去刺,加了蛋清和調好的料汁拌勻,一個個擠成丸下鍋。用了小半個時辰,做出一鍋湯來,盛到碗中,青瓷碗裡雪白的魚丸潔白可愛,再撒上些芫荽,綠瑩瑩的嫩葉襯着清湯白丸子更顯得誘人。

“你總不能就在這吃吧?”

李馨身旁的宮女捧了碗說:“公主,不如去亭子吃吧,那兒幽靜。”

“也好。”

亭子裡風清月朗,比花園那邊又清靜。離得不遠,隱約可以聽見那邊傳來的絲竹聲和人聲。

“你不吃?”

“不了。”聞味就聞飽了。其實阿福不太喜歡做魚,麻煩。不過……李馨難得開一次口,又不是天天做,偶爾做一回倒沒關係。

李馨也沒跟她客氣,舀了魚丸送進嘴裡。

“唔……這才叫吃東西呢,席上那些涼浸浸的東西吃下去也不舒服,還要就着那麼弄的脂粉頭油味兒下飯,實在讓人不舒服。”

阿福正趴在欄杆邊看花兒:“你也不喜歡那味兒?”

“誰喜歡啊?一個兩個還好,一堆湊在一起……嗯,還好是在花園裡,要是在正殿裡宴飲,那能把人都薰暈過去。”

阿福雖然洗過了手,總還聞着手指上有股魚腥氣,或許是心理作用。李馨問:“信皇弟在你們府上聽話嗎?”

“嗯,挺調皮的,不過並不難帶,大部分時候還都挺乖。”

“那不乖的時候什麼時候呢?”

阿福想起李信撒嬌哭鬧要下池子去捉錦鯉的樣子,不知道李信這會兒睡了沒,要在往常,這會兒是已經睡了。可是今天那邊也有宴,李固眼睛不便不好照看他,他的乳母不能上那樣的場合上去。唔,想必劉潤會將他照料好的。

月亮高懸在頭頂,花園裡灑下一片明晃晃的清光。李馨吃飽喝足,坐在阿福旁邊,輕聲說:“在這裡聽那邊的樂聲,倒是動聽,對了,剛纔拜月時,你祈願了沒有?”

“嗯。”

李馨笑笑,也沒問她祈求什麼:“我也許了個心願,不過,不知道能不能圓。”

阿福問:“你許的什麼願?”

李馨正要說話,忽然遠遠聽見前面傳來一聲重物墮地之聲,接着便是女子的尖叫。

阿福一怔,李馨已經站了起來:“淺如,去看看。”

她身邊那個宮女就答應了一聲,快步沿着石子路走過去。

“沒事,八成是誰扭了腳。”紫玫說話給她們寬心。

可扭腳會摔這麼重叫這麼響嗎?

阿福心裡有些忐忑。

隱隱約約,阿福覺得這肯定是一樁麻煩事。

果然是麻煩事,她們這邊回去入席,淺如也已經回來了,低聲和李馨說了兩句話。

李馨臉上不動容,湊過來對阿福小聲說:“玉夫人摔了。”

真糟!

這個麻煩可不小。

她們沒見玉夫人再回來,宴席上自太后以下,個個都開始心神不寧。玉夫人是新貴,現在在皇上眼前紅的發紫,誰摔着不好,偏摔着她,這事兒絕對不會善了。

正琢磨,太后忽然朝這邊望了一眼,然後紅錦走了過來,輕聲說:“三公主,朱淑人,太后召見。”

阿福與李馨對望了一眼,李馨在前,阿福隨後,盜了太后身前一起屈膝行了禮。

“你們兩個,剛纔做什麼去了?”

李馨望了一眼太后,那張臉上的粉像是一層寒霜一樣掛着。

“回皇祖母,剛纔我覺得酒有些上頭,所以央煩朱淑人替我在小廚房做了一碗魚丸酸湯醒酒來着。”

太后看了一眼阿福,那目光不復平時的溫煦,像刀子一樣令人不安:“是麼?”

“是。”

太后眯起眼,沒再說什麼,李馨扯了阿福一把,退到一旁。

“糟糕的事……”李馨嘆口氣:“我們剛纔也在花園裡……”

阿福很快就明白這事情糟在什麼地方了,玉夫人現在安置在德福宮後頭,太醫進進出出,只怕這一跤着實跌的不輕。平常人摔重了要擔心骨折,可玉夫人是有身孕的。而且,據玉夫人被人發現了扶回來時所說,是有人在背後推了她一把。她沒瞧見是誰,但是聽到了環佩作響。

那麼當時離席的人——只怕都脫不了嫌疑。

這些人都包括了誰?

阿福和李馨,還有她們的丫鬟是離席不在的,瑞夫人也恰好起身去更衣了,也不在席中,還有兩位美人,一位良人,幾個宮女……

太后的惱怒可以想象,這是在她的地頭出的事,如若玉夫人真有萬一,太后在皇帝面前也是顏面掃地。所以當李馨平時那樣得寵,剛纔都遭了太后的遷怒質問。

阿福和李馨互看了一眼,真是無妄之災啊。

李馨輕聲說:“真對不住,要不是我非要你做湯……”

“沒事,咱們一直在一塊兒,彼此都能替對方作證的。”

李馨苦笑:“話雖這麼說,但是……”

但是這宮裡的事,哪有清是清白是白的?

哪怕李馨貴爲公主……

太醫匆匆走來向太后稟報情形,阿福雖然聽不清太醫說了什麼,可是一看太后瞬間陰沉下來的神情,就知道玉美人的情形不妙了。

李馨也猜出來了,喃喃的說了句:“真是福無雙至。”

阿福輕聲安慰:“別擔心,咱們是實話實說,又沒做虧心事。”她順口說了句:“玉美人身邊跟從的人呢?兩個宮女怎麼一個都不在?”

李馨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沒錯……這事兒可蹊蹺。”

蹊蹺不蹊蹺的,這事兒……真是麻煩啊。

中秋宴散了,阿福倒也沒被留難,但是她們當時不在席上的幾個人,都在太后那裡掛了號了,那……

阿福怏怏的出了德福宮,剛走到開陽門口,就聽到人喚她:

“淑人。”

“阿福。”

李固的聲音比劉潤的慢了半拍,因爲劉潤可以看到阿福過來,李固卻是聽到他出聲之後才知道阿福已經出來了。

月光下,李固站在門邊,恬靜而沉穩。阿福緊走了兩步,兩手握住了李固伸過來的手。

劉潤在一旁挑着燈籠。阿福望了一眼,不見李信和張氏,劉潤明白她想什麼,說:“信皇子睡了,張媽媽抱着他在車上。”

阿福點了點頭,李固問:“你還好麼?”

“嗯。”

李固挽着她的手,低聲說:“我們先回家,有事回去再說。”

回家……

這兩個字讓阿福覺得紛亂惶恐的心思一下子就都沉澱下來。

是的,他們回家。

回他們的家。

那裡可以遮風避雨,給他們溫暖,讓他們覺得安全……

那裡是一個可以休憩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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