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卡里還在慘叫,但聲音被神術侷限在四周。小巷邊無人問津,血腥也徘徊不散。
尤利爾踢開胡格·安古爾的屍體,他需要鎮靜一下。刺殺是如此簡潔,成功是如此輕巧。他本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喬伊給他的魔法也蓄勢待發。但一切太過順利,讓學徒不禁有種用力過猛帶來的落差感。
『漂亮』指環難得讚歎。『你很適合幹這一行』
它指的是尤利爾選擇的目標。胡格比扎卡里老練,因此最大把握的突襲用在了他身上。而對付扎卡里時,學徒第一刀砍斷吸血鬼的手腕,緊接着才用第二刀將敵人徹底放倒。雖說學徒本就是要生擒活捉,但大多數人都會下意識選擇對自身安全最有利的穩妥目標,以至於給對方逃脫之機。像尤利爾這樣下手準確乾脆的新人,指環還真有點接受不來。『我以爲你只會拔劍衝上去砍呢』
適合?我第一次就這麼做的。尤利爾心想,但效果不佳。他總算知道當時吸血鬼們的反應爲什麼那麼快了。巫師的手段令他們提起了警惕,不過這次學徒沒給他們反抗的機會。“你該把你的以爲重新設置了。”他回答。“我們趕緊離開,免得被巡邏騎士發現。”
『屍體你怎麼處理』
好問題。“藏起來吧。”他頓時發現自己雖然殺過不少人或非人,但給他們處理屍體還真沒有過經驗。
『我建議你燒掉。客棧裡的巫師不是寂靜學派的苦修士,他用的是種黑巫術』
“黑巫術?”
『不同於正統的魔法,噢,巫術,黑巫術的神秘效果很詭異,比起正常的巫術威力更強』
“那黑巫術爲什麼不是正統?”
他的問題讓戒指索倫很滿意。『強大的魔法需要強大的火種來支撐,因爲魔力需要用我們的意志來調動。巫術也是魔法的一種。即便在形式上有許多不同,本質卻並無區別。黑巫術在巫術的道路上開闢捷徑,使用者將深入掌控更高等的神秘,但同時他們的火種也將承受神秘度的壓迫』
“想必後果十分嚴重。”
『你已經見識過了,多蘿西婭就是遇到了這樣的情況。白回到高塔說明拉森只會更糟。別一副焦慮的樣子,你着急也沒用。倒不如說說你自己。誓約之卷用起來順手麼?它的副作用也是同樣的道理』索倫指出,『正統是足以傳承下去的神秘知識,而非會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自殘方法』
尤利爾不自覺按住羊皮卷。“那我——”
『神術不比巫術。信仰會增強你的意志,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只要白沒開口,那就隨你驅使』
“那位巫師。”尤利爾說,“你知道他的來歷嗎?”
『黑巫術大多是殘缺的傳承,來歷會很複雜』
有關神秘的傳承和諾克斯的歷史,尤利爾瞭解不多。他知道千年前驅逐惡龍的黎明之戰,也清楚加瓦什的亡靈戰爭和同盟解體的聖者之戰。但戒指口中的傳承是指聖米倫德大同盟成立之前,散落分佈在賓尼亞艾歐土地上的神秘力量。它們是歷史的幻影,迴盪在記載之外的史詩歌謠。它們是失落的秘密。
屍體焚燒有一股惡臭。血族的皮膜和骨骼最先燒盡,隨後纔是臟器和毛髮角質。最終,胡格·安古爾只剩下黏稠的鮮血。尤利爾看着一大團色深近黑的液態物質在地上蠕動,神術的金色火焰在其上跳躍,吞噬、包裹每一滴血,把它們焚成粉塵樣的灰燼。
『血族的生命力蘊含在血液中』索倫告訴他,『他們沒有大腦或心臟這類致命的弱點,然而又可以說他們全身都是弱點……只要你拿着秘銀製的武器』
“還有魔力。”之前尤利爾就發現,如果他不向短刀注入魔力,秘銀起到的作用將極爲有限。而蓋亞的神術對付暗夜種族沒什麼特別的加成,也許露西亞的神官神術會有罷。總而言之,是魔力和神秘金屬中的部分物質結合,纔在血族身上發揮出了非凡的殺傷力。
血族以血液作爲生存的基石,甚至能夠通過血液補充魔力。學徒懷疑他們的火種也是用血來點燃的。索倫告訴過他血液中確實蘊含魔力——凡人與神秘者皆是如此。別看凡人沒有點燃火種,他們的傷口癒合也是因爲血中極微量的魔力在生效。不管怎麼說,靈魂溝通魔力並非因爲“燃燒”而實現,這個過程起到的作用是放大、加強,而非使能力憑空誕生。
“你覺得巫師可以憑藉黑巫術找到我們嗎?”拖着扎卡里走進狹窄的后街深處時,學徒問指環。
『黑巫術很詭異……這話的意思是我無法推斷出他會使用怎樣的神秘。出現過的黑巫術在高塔都有記載,但它們的種類每年都在增加』
尤利爾想到客棧中的巫師。他輕輕一揮手,就把兩個人交換了位置。“如果不是你說巫術。”他不禁說,“我幾乎以爲那是惡魔的力量。”
『惡魔?他們的能力只會更邪惡』
我怎麼不覺得『靈視』哪裡邪惡了?尤利爾沒指望從它嘴裡聽到什麼好評價。到現在,索倫甚至沒認出他的預知魔法不屬於秩序。
但它說得沒錯。冷靜下來後,尤利爾意識到自己沒有感受到異常的火種,黑巫術和惡魔之力也不相同。他爲這個發現鬆了口氣。
『他醒了』指環提醒。
尤利爾低頭,看見扎卡里緊閉的雙眼。但他傷口處不再流血。這隻能是血族作出的處理辦法,因爲他們的血液不會自己凝固。
這混蛋正假裝昏迷。若非索倫提示,他肯定打算聽聽我要說什麼。尤利爾猛然拎起他的領子,把他的臉按在石磚上。我會讓他聽。學徒另一隻手抽出刀。
“大人!”扎卡里哀號起來,“求您別打了……”傷口再次迸裂,他終於裝不下去了。“我可以給你錢!”
“我不要錢。”尤利爾說,“你們帶走了許多人類孩子,從教會裡。都是纔出生不久的嬰兒。他們在哪兒?”
“什麼人類孩……啊啊啊啊!”他的狡辯成了一連串的慘叫,因爲尤利爾用刀砍下了他的一根手指頭。
喬伊說過,利刃比威脅更奏效。學徒認爲他說得沒錯。
“我有真言藥劑。”這話他其實沒撒謊。“但不想浪費在你身上。”
“我把他們送走了!”這是實話。
“我問你他們在哪兒。”
“安魂堡!峭壁下的安魂堡。他們都在那裡。”
倒也是實話。“我聽見了。”但尤利爾沒打算住手。他壓住紮卡里的肩膀,咬着牙又切斷一根指頭。吸血鬼厲聲慘叫,尤利爾聽得手一抖,差點把刀給扔了。刑訊逼供是喬伊教導過他的技能,但學徒發現實踐起來不太容易。“你……的確送他們去了安魂堡,但它已經關上了。”
“別讓獵物找到愚弄你的機會。”使者這麼告誡他。“控制行動很容易,操縱思想才最關鍵。有很多辦法阻止別人思考,其中最簡單的是情緒。”他照例在講解時用詞不當,尤利爾認爲他想說的是“感覺”纔對。
惶恐的味道從扎卡里身上散發出來,他不知道尤利爾聽見了多少。在他開始回憶自己與胡格的廢話前,學徒剋制胃裡翻騰的噁心感,一刀斬斷了他的第三根指頭。
“啊啊啊啊!……我說……我都告訴我!求你停手……孩子們被送去了灰翅鳥島,歌詠之海的小島上……等等!不是全部!”他感受銀刀在指頭根部皮膚上輕輕划動時的灼痛,嚇得大叫。“還有一些在尖嘯堡!我父親的城堡!他負責運送鮮貨,真的。他肯定截留了許多!求求你——”
在他背後,無法忍耐的尤利爾終於將銀刀捅進扎卡里的喉嚨。吸血鬼抽搐一下,跌入匯聚在磚石上的血泊中。學徒展開羊皮卷,讓扎卡里和他的血沐浴在火焰裡。
『我需要幫你找個垃圾桶麼』指環譏笑。
“不用。”尤利爾擦乾淨刀刃上的血跡。“死人看起來安靜順眼多了。”他終於明白劊子手和審訊官爲什麼是兩個職業了。看在蓋亞的份上,我應該帶着真言藥劑纔對。“尖嘯堡。你知道它在哪兒,對嗎?”
『你不去那個什麼灰翅鳥島麼』
“要是羅瑪小姐追上了艾肯,扎克利先生和海倫女士就會一同找到被帶走的孩子們。要是她沒追上……”他停頓片刻,“我再去找他們。”但願我不會爲此後悔。
指環注意到了他的猶豫。『你不瞭解羅瑪』它在牆上寫,『照我看,就算她沒追上,也不會乖乖和雄獅回到高塔去。那該死的海島他們非去不可』
“謝謝。”即便不完全確定,這仍是種安慰。“尖嘯堡很遠嗎?”
『你運氣很好。尖嘯堡不算近,但總比安魂堡強得多,後者是血族親王的城堡,坐落於幽暗的西南地域。而尖嘯堡就在伊士曼,藏在流水之庭附近的山谷裡。你知道流水之庭嗎』
“不太清楚。”雖然生長在伊士曼,尤利爾在進入諾克斯之前從未離開過四葉城。就連王都鐵爪城他都第一次去,北方的富庶美景令他十分驚歎。“我也得靠你帶路啦,睿智的格森先生。”
『我怎麼覺得這個稱呼變得廉價了?還是說所有詞彙經你的嘴都這樣』索倫嗤之以鼻。『流水之庭在冬青鎮不遠,你的騎術也有顯著的長進……可我勸你乘船去那裡。流水之庭遍地沼澤,就算你再喜歡那四蹄畜生也無濟於事』
尤利爾不禁有些臉紅。從鐵爪城到冬青鎮要穿過荒野,荒野上則有野獸,結果他還是想騎馬來。在馬背上,他總有種自己是冒險者的錯覺。拉森先生說得沒錯,我屬於外交部。
“可那個巫師怎麼辦?他留在冬青鎮,而黑巫術很危險。”海倫女士的教導也不是沒起到作用。
『你還是實習學徒,別那麼快帶入角色。神秘生物到處流竄很正常,莫非你還要給他們拴上籠頭麼』
“好吧,希望冬青鎮的運氣能像我一樣好。”尤利爾知道巫師戲弄吸血鬼們的原因,倒也不是很擔心。屍體焚盡需要一段時間,他耐心的等待着。很快他就會繞出小巷,回到客棧將馬兒賣給店家,然後踏上搖擺不定的行船去往沼澤地裡的血族城堡。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心情鬱悶。我該早些發現真相。在布魯姆諾特我就該行動起來,動手把那些披着虔誠的人皮的傢伙送給女神裁決。
離開修道院時,他把瑪奈託付給德蕾婭修女。她與巴恩撒院長和其他人都不同,女孩們也信任她。至於參與了罪惡交易的巴恩撒修女,學徒說到做到,至今她的腦袋還掛在後院墓地的一杆長槍上。那守夜人連騎士侍從都不是,對後院的齷齪更是毫不知情。尤利爾趕走了他。說到底,教會的腐朽並不是蔓延到了每一根枝幹上,尤利爾爲此深感寬慰。
『等等』火焰快熄滅時,指環索倫突然收緊他的手指。
學徒疼得哎呦一聲。“你幹嘛?”這傢伙發什麼瘋?難道那巫師找來了?想起他在客棧裡的話,尤利爾不禁提起心來。他說自己救了他們的命,在預言中確實如此……若非巫師提醒,扎卡里不會在見面時就提起警惕。他及時喝下魔藥給尤利爾造成了極大的麻煩,而有過一遭正面硬來不成的經歷,學徒纔會選擇當一回刺客。
『你不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嗎』指環惡狠狠地寫道,筆畫都刮下了碎石。
尤利爾摸不着頭腦。“什麼?”
『秘銀!』索倫氣得要命,『你說過要砍下他們的腦袋送去換賞金的。蠢貨!我看你是完全忘記了』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
『騙子!小偷!』指環飛下來砸他的腦門。『你現在還有一個腦袋,或許可以湊合着用』它不懷好意地說。
虧你想得出來。尤利爾一邊護住額頭,一邊伸手抓它。不知怎麼的,他覺得自己對索倫毫無愧疚感。這肯定不只是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