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自行立起,虛手一攝,破陣子隨之飛入掌中。
蕭煜握劍之後,劍刃之上有滾滾劍氣生出,氣衝斗牛。下一刻,一朵狀若蓮花的璀璨劍氣以蕭煜爲中心,綻放開來。
蕭烈以雙掌抵住不斷向外擴張綻放的劍氣,身形不斷後退,一直退出十餘丈才停住身形,但是掌心已然滲出血絲。
蕭煜手腕一抖,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如月華般的黑色軌跡,刺向蕭烈。
從東都到中都,再到東都,蕭煜的根本修爲還是劍上。蕭煜用過的劍器也不算少,有天機閣的巨瀾,有劍宗的霜天曉角,但說到底,與蕭煜最是契合的還是這把相伴多年的破陣子。
此時的破陣子黑氣繚繞,每向前出劍一寸,劍身上便有一顆紫色雷珠浮現,三尺青鋒,便足足有二十八顆雷珠。
隨着這一劍完全遞出,二十八顆雷珠連接成一線,直撞蕭烈。
一劍生雷池。
避無可避的蕭烈雙手交叉擋在胸前,饒是他的人仙體魄,也被這一劍刺穿雙臂,鮮血淋漓,更有無數細如牛毛的無生劍氣沿着傷口浸入體內。這一劍能有如此威勢,已經不僅僅是蕭煜的手段,其中更夾雜了域外天魔的諸般詭異玄妙,一劍之中既有康莊大道的雷池大陣,也有旁門左道的天魔之秘,一正一邪達到平衡,相互交融又相輔相成,正是契合了劍十九一劍。
雖然一劍功成,不過蕭煜的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仍舊是不喜不悲的平靜神情,因爲他知道這一劍厲害是厲害,但是還不足以奠定勝局,甚至不足以讓自己取得些許優勢,只不過是將先前劣勢勉強扳回了回來。
接下來的一幕,足以讓世人明白,爲何蕭烈可以天人殺逍遙。
只見蕭烈全身上下筋骨皮膜鼓動不休,發出一連串爆裂的刺耳響聲,肌肉不斷收縮,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最後只剩下淡淡的一線痕跡。精純凝練的血氣周遊流動不停,發出如大江大河流動的浩大聲響,同時周身竅穴由內而外散發出耀眼的赤紅光芒,連接成片,將蕭烈的身形完全籠罩其中。
片刻之後,蕭烈除了左腿的傷勢太重,還未完全復原,其餘的傷勢已經全部消失不見。
這便是人仙體魄,只要氣血不絕,竅穴不滅,便近乎於不死之身。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代價,此種手段對自身血氣消耗極大,以蕭烈目前的情形而言,絕難再用第二次。
就在蕭烈恢復傷勢的同時,蕭煜也沒有閒着,而是開始了一次聲勢浩大的蓄勢。
破陣子的劍尖之上先是有一點光亮,然後這點光亮驟然放大,如同一輪明月冉冉升起。接着明月升至雷池之上,冷冷清清,好似是天魔冰冷的眼瞳,俯瞰着人世紅塵。
正所謂陰極陽生,陽極陰生,這一劍雖然看似皎潔無瑕,實際上卻是近乎於魔的一劍。
蕭煜的雙眼變得幽暗無比,其中有幻生幻滅,有黑暗沉淪,不似凡人眼眸,將手中破陣子向前緩緩遞出。
在蕭煜和蕭烈之間,一輪明月當空,這輪明月似虛似幻,不斷朝蕭烈移動。
蕭烈不退反進,帶着沖天的血煞氣息,僅僅是以體魄奔跑的速度,便勝過了道宗縮地成寸的神通,整個人如同一輪血日,在正面迎上了明月。
這場聲勢浩大的交手,早已經驚動了大半個東都。
這一刻,東都城中的無數百姓看到了一幕千年難遇的奇景。
日月同輝。
——
蕭煜和蕭烈兩人的鏖戰還在繼續,一頂三十二擡的大轎已經出了中都。
轎中分客室內室,此時的客室中已經掌燈,跳躍的燈火將轎子主人的側臉映照得忽明忽暗,正如大轎主人此時的心情。
誰都知道蕭煜去梅山是所爲何事,所以客室中其他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就連呼吸聲也近乎輕不可聞。
林銀屏今天披了一件雪白重裘,端坐在主位上,表情中沒了往日在人前時的雍容華貴,反而是隱隱透露出幾分擔憂和惱怒。
世子殿下已經在內室中沉沉睡去,也就只有尚不曉事的嬰孩才能在這般情況下沒心沒肺地呼呼大睡。
曲蒼和韓雄坐在下首位置,屏氣凝神。
雖說蕭烈是林銀屏的公爹,也是蕭玄的祖父,可女子護短,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丈夫平安無事,至於旁人,就只能是各安天命了。
林銀屏緩緩開口道:“還有多久纔到陝中?”
韓雄低聲回答道:“以軍中力士擡轎,日夜不停,天亮之後便可進入陝州地界,大概在午時時分就能抵達陝中。”
林銀屏嗯了一聲,略微遲疑道:“蕭瑾那邊……”
曲蒼趕忙道:“王妃放心,小王爺深明大義,絕不會做出什麼不智的事情。”
林銀屏微蹙的眉頭稍稍舒展,“雖說懷瑜是個明事理的,但架不住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怕他頭腦一熱,再與王爺生出什麼間隙。不過既然曲都督這麼說,那本宮也就放心了。”
林銀屏的雙手交疊在雙膝上,尾指稍稍牽起稍許,輕聲道:“曲都督,本宮想請你給小王爺帶一句話。”
曲蒼從座位上起身,垂手道:“請王妃吩咐。”
林銀屏緩緩道:“就說是本宮的意思,請小王爺一同去往東都。”
曲蒼臉色微變,沉聲道:“諾。”
——
一行人來齊州邊境,一名年輕披甲武將駐馬而立,對身旁的藍衣儒士拱手抱拳道:“魏某就送到這兒,下次再與先生見面,恐怕就要在東都了。”
藍玉朝東都方向望去,感慨道:“說起來,藍某的前半生都是在東都城中度過,卻未曾想,當初的一走,便是整整七年。如今時隔七年再回東都,物是人非事事休。”
藍玉轉回目光,望着魏禁,笑眯眯道:“七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些年來,跟隨着王爺,從中都西北到蜀州湖州,再到如今的中原直隸,打了大半個天下,王爺也對我的態度也是從提防轉爲信任,再到依爲臂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憑什麼?很多人都在問,憑什麼藍玉能成爲西北二當家,他的老師傅塵是與王爺可是有着深仇大恨,爲什麼王爺還會對他委以重任?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不知道文則你明白不明白?”
魏禁沉聲道:“請先生解惑。”
藍玉緩了緩語氣,輕聲道:“論才智,我比不得蕭瑾。論用兵,我比不得文則你。論威望,我比不得大都督徐林。論親疏,我比不得林寒。可王爺偏偏就選中了我,當初的獻城情分是其一,對於徐林和蕭瑾的忌憚猜忌是其二,林寒的外戚身份是其三,藍某人的無欲則剛爲其四,此四點,讓藍某人站到了如今的位置。”
魏禁面露疑惑之色,遲疑道:“恕魏禁愚鈍,未解先生深意。”
藍玉笑道:“都說文武並立,藍某是要在文臣的路子上走到底了,可武人這邊,我不希望日後的大都督會是閩行那般心思陰沉人物,也不希望是林寒那般跋扈酷烈之人,文則你是有希望登頂之人,而且與藍某當日處境極爲相似,所以就多言幾句。出得我嘴,入得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魏禁再次抱拳道:“魏禁受教。”
藍玉最後說道:“王爺去了梅山,許多人就要生出別樣心思,你能謹言慎行,很好。”
說罷,藍玉調轉馬頭離去。
魏禁望着藍玉離去的身影,忽然想起初見藍玉時的景象,那時的自己前往大都督府述職,剛好遇到了蕭煜一行,一身藍袍的藍玉就跟在蕭煜身後。從頭到尾,蕭煜一直在審視自己,居高臨下,其他隨行人員也不看好自己這個魏遲的侄子,目光中有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只有藍玉對他和顏悅色,就如今天一般無二。
魏禁有猛然驚醒之感,想明白了藍玉未說出口的一句告誡。
有才而不驕,得志而不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