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而來,然後在距離宮門不遠處緩緩停下。
守門統領及一衆守門甲士早已跪在道路兩側,第一輛馬車不難辨認,乃是攝政王的車駕,可第二輛馬車就讓守門統領有些摸不着頭腦,規格幾乎等同於攝政王車駕,這東都城裡可是頭一份,到底是誰呢?
宮門緩緩打開,然後守門統領愣在當場。
第一輛馬車,不出所料,走下的是攝政王。而第二輛馬車則是走下一位衣上繡有云紋的女子,氣態凜然。
守門統領只是稍微一愣,然後立刻沉聲道:“末將參見攝政王、王后。”
蕭煜隨意揮了揮手道:“起來吧,孤王要入宮。”
守門統領趕緊起身,然後遣人擡來步輦,心中終於有了幾分瞭然,他早就聽聞西北王妃林銀屏的大名,這位原本是草原公主的王妃以跋扈著稱於世,更甚於其弟修羅將軍林寒,就連這位坐擁了半個天下的西北王也被壓制得死死的,甚至被稱爲懼內王爺。
都說百聞不如一見,守門統領今日終於算是得見天顏,不過林銀屏沒有他想象中的跋扈氣焰,只是神態清冷,似乎與那位攝政王之間有些隔閡?
他不敢再多想下去,生怕引火燒身。
夫妻二人坐上步輦,徑直入宮,一衆護衛隨行。
距離皇帝的寢宮越來越近,蕭煜和林銀屏兩人都是面沉如水。
當蕭煜一行人來到甘泉宮門前時,小皇帝秦顯也終於得到了消息,哪怕明知道蕭煜不會把自己怎麼樣,但秦顯就是一瞬間繃緊了心絃,額頭上有冷汗滲出。
一衆護衛侍從駐足於甘泉宮外,蕭煜和林銀屏並肩走進甘泉宮。
一路上,所有宦官和宮女紛紛跪迎這位東都幕後主人。
至於明面上的主人,當然還是皇帝陛下。
秦顯看到這個情形,袖中的雙手緊握,竭力壓下心中的慌亂,聲音微微發顫道:“攝政王。”
然後又把視線轉向攝政王身旁的女子,硬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牽強笑意,“攝政王后。”
蕭煜和林銀屏夫妻二人稍稍放緩腳步。
秦顯終於是稍微鬆了一口氣,輕聲道:“請兩位入座。”
站在秦顯身後的那名老太監忽然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悲哀,堂堂帝王,竟然連一個賜座都不敢說,這帝王還算是帝王嗎?這天下還是大鄭的天下嗎?
待到這對最爲煊赫顯貴的夫婦各自入座之後,秦顯開口問道:“不知攝政王和王后此來,所爲何事。”
蕭煜沒有急着開口,林銀屏則是上下打量着秦顯,看這架勢頗有幾分丈母孃看女婿的意思。
秦顯被林銀屏盯得毛骨悚然,他亦是聽聞過林銀屏的大名,縱使林銀屏的姿容可稱傾城二字,可落在他的眼裡卻是不亞於域外天魔,畢竟這是讓蕭煜至今沒能納妾的西北女主人,西北上下皆知,若是王爺不在,那麼王妃便是西北王,可見其手握權柄之重。雖說自從有了兒子之後,林銀屏就已經很少參與政事,但餘威尚在,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誰又敢輕看了!?
就在秦顯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林銀屏終於收回了視線,對蕭煜語氣生硬道:“勉強過得去吧。”
蕭煜笑道:“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林銀屏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蕭煜轉過頭來對秦顯微笑道:“陛下,孤此番前來,其實是有一件喜事要稟告陛下。”
秦顯一愣,問道:“不知是什麼喜事,竟然要攝政王親自前來。”
蕭煜曼斯條理地說道:“孤膝下有一義女,喚作蕭羽衣,本是蕭家旁支,只因父母早亡而家道中落,孤受她兄長所託,收爲義女,至今已有六年有餘。孤夫婦二人將其視作已出,與親女一般無二,又聞陛下至今尚未婚配,兩人年齡相當,恰爲良配,故孤願將女兒嫁於陛下,結爲兩姓之好。”
秦顯一驚,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不過話到嘴邊時又猛然想起眼前之人是蕭煜,這位攝政王雖然現在笑語晏晏,好似溫和長輩,但是就在不久前剛剛將無數人抄家滅門,其冷酷鐵血手腕歷歷在目,所以他不得不把話又生生嚥了回去,乾笑道:“畢竟是婚姻大事,朕還要問過母后的意見。”
蕭煜笑着道:“陛下所言不錯,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問過長輩是應該的,所以孤昨晚去了蕭府,問過了大丞相。大丞相雖然已經卸任,不問世事,但先帝留有遺命,此事合該由大丞相做主,作爲陛下相父,大丞相對於此事還是贊同的。”
“可是,可是……朕,我……”
秦顯在蕭煜的注視下,聲音慢慢弱了下去,最後更是輕不可聞。
蕭煜加重語氣道:“我蕭家雖然不是什麼大世家,但也不是小門小戶,歷代女子不乏嫁入後建皇室爲後,家妹蕭玥已經與後建皇帝完顏北月定下親事,只待完婚之後便是後建皇后,陛下如此推託,難道陛下覺得我蕭氏女子不足以做大鄭皇后?”
秦顯驚駭欲絕,顧不得強自鎮定,滿臉遮掩不住的驚慌,連連搖頭道:“絕對沒有,絕對沒有。”
蕭煜臉上終於流出淡淡笑意,“既然陛下沒有這個意思,那此事便說定了,孤現在就着手安排,不日完婚。”
說罷,蕭煜和林銀屏起身,蕭煜拱手道:“陛下,孤告退。”
秦顯表情僵硬,再次擠出一個慘淡笑意道:“送攝政王。”
在蕭煜夫婦離去後,這位大鄭天子屏退了所有宦官和宮女,獨自一個人待在甘泉宮裡。
甘泉宮作爲皇帝寢宮,內部裝飾極爲華貴,雖然比不得太和宮的金磚鋪地,但也相去不遠。
小皇帝舉目環顧四周,猛然抓起一隻出自前朝的瓷瓶,狠狠摔在地上,將這隻價比千金的珍惜之物摔成一地碎片,接着又是一腳將眼前的桌椅全部踢翻,最後他狀若瘋狂地將一旁的屏風狠狠推倒在地。
一番摔砸泄憤之後,體力不支的秦顯坐在鋪着厚重地毯的地面上,低低喘息着,輕聲自語道:“父皇,你看到沒有,這便是朕的臣子啊。”
“這哪裡是臣子,分明他是皇帝,我纔是臣子!呵,蕭家父子,一個要做朕的相父,一個要做朕的岳父,甚至還要奪朕的天下。”
“如今的天下,西北是蕭家的,江北是蕭家的,東北是牧人起的,江南是陸謙的,可哪裡還是我們秦家的?廟堂上,廟堂外,又有誰還是秦家的臣子?這天下,還是大鄭的嗎?”
“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是他們的人,我能如何?我就像籠中之鳥,飛不出去,甚至他不餵食,我便要活活餓死。”
秦顯抓住自己頭上的金冠狠狠扯下,披頭散髮,憤怒道:“攜天子而令諸侯,真是好厲害啊,今天嫁女兒給我,等到天下都是你們蕭家的了,是不是就要賜給我一杯毒酒?!”
秦顯向後一倒,整個人躺在地上,胸口不斷起伏,不知是氣還是累。
他望着頭頂藻井中龍鳳紋飾,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孃親。
歸根結底是一個可憐女人,爲了求得母子平安,將自己當作貨物在幾個男人之間幾經易手。
這大概是他現在唯一能信得過的人,所以那位攝政王將他們母子隔開了。
蕭煜將玉太后圈禁起來,即便是秦顯,一月也只能見一次面,而秦顯卻無能爲力,最後只能唯唯應諾。
秦顯閉上眼睛,兩行清淚淌滿臉頰。
這位年輕的大鄭天子,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