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漸暗,蕭煜緩步走出太清宮,立於嶗頂之上,眺望大海。
此時秦穆綿已經不知去向,蕭煜沒有過多感傷,畢竟都是成家立業生子的一家之主了,再去學小兒女之態,爲了紅顏知己暗自垂淚,難免太對不住家中的妻兒。
蕭煜站了大約有半個時辰,一道光華自天外而來,徑直落於蕭煜身旁不遠處,顯出道人身形。
蕭煜仍舊望着大海,輕聲道:“竟是主事峰主親自走一趟啊。”
天塵笑道:“畢竟是成是敗就在此一舉了,不單是我這個主事峰主,道宗上下都要盡力而爲。”
蕭煜收回視線,望向天塵道:“主事峰主的意思是,在日後會有一場大決戰?”
天塵點頭道:“白蓮教、劍宗、魔教結盟已成定局,而我道宗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佛門已經答應與我道宗聯手,共抗邪魔外道。”
蕭煜微笑道:“如此說來,最起碼要有兩手之數的逍遙神仙參戰,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大場面。”
天塵望向大海,嘆息一聲,“已經不是難得一見那麼簡單了,這次怕是要有一兩個宗門徹底從修行界消失,不亞於當年道宗因爲劍道之爭而兩分、佛門因爲理念之爭而三分,甚至還要超過儒魔兩家大戰,是數百年來未有之大變故。”
蕭煜說道:“現在天下分南北,修行界也被分出南北,北派是道、佛、天機閣,南派是白蓮教、魔教、劍宗,這樣的大戰幾乎要牽動整個修行界,贏了的人,可以得到其後幾百年的霸主地位,輸了的人,運氣好的還能在勝者腳下苟延殘喘,運氣不好就要直接把祖宗的基業賠上,你們這些修行界的真正話事人,可想好了?”
天塵苦笑道:“沒想好又能如何?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都沒有後退的餘地,往後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誰也不敢退,更不能退,只能決然向前。”
蕭煜緩緩說道:“如果說天下是一局棋,經過佈局的定式,中局的廝殺和無理手,現在棋局已至收束階段,此際爭奪範圍雖已趨狹,但每着所得路數多寡,明顯有別,如緩急先後次序失當,每致勝敗逆轉,此謂收官,也稱官子。而官子又有先手和後手之分,總得來說是先手官子佔優,既然大真人已經下定決心,那麼我們不妨提前開始收官。”
天塵陷入沉思,沒有急着開口。
蕭煜雙手籠藏袖中,安靜等待。
過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天塵從沉思中醒過神來,點頭道:“按照道理來說,我們佔據大勢,沒必要跟對方孤注一擲的豪賭,大可徐徐圖之,不過如此一來,便有了讓對方輾轉騰挪的餘地,不能將優勢轉換爲勝勢。可如果換成我們主動孤注一擲,這就好像是先手官子,對手不得不應,一但兩邊決戰,不管怎麼說,優勢都是在我們這邊。”
蕭煜笑道:“正是此理。”
——
就在蕭煜與天塵會面的時候,陸謙這位江南話事人也終於與傅塵見面。
如今在逐鹿天下的賭桌上,只剩下蕭煜和陸謙這兩個賭客。隨着蕭煜封王就藩齊州的消息傳到江南,明眼人都清楚,蕭煜已經開始爲南下收官做準備,現在蕭煜不管是歸政於小皇帝,還是將女兒都嫁給小皇帝,歸根究底都是在竭力拔高自己的正統名分,以期在大義名分上壓倒陸謙,將其定性爲亂臣賊子,然後便是挾大義開始第二次南征,力求畢功於一役,建立不世功勳,這將是真正意義上的定鼎一戰。
現在兵力佔據優勢的蕭煜只要能渡過天險大江,那麼這場仗就贏了一半。只要陸謙膽敢與蕭煜在正面陸地決戰,以西北鐵騎的戰力而言,橫掃江南完全不是什麼難事,再配合從蜀州入湖州的那支偏師,足以將整個江南攪動個天翻地覆,即便不能畢功於一役,也足以讓陸謙步牧人起後塵,再無餘力去與蕭煜爭奪天下大勢。
可反過來說,如果陸謙能在這場決戰中葬送蕭煜的西北鐵騎,然後趁勢奪取蜀州和徽州等地,那麼便等於有了反攻北伐的本錢,接下來只要水陸並進,攻下齊州,那就可效仿當年東主舊事,直逼直隸州,進而取東都,將蕭煜趕回西北去。
這一場決戰,至關重要,可以說決定了接下來的幾百年時間裡,這個天下到底是姓陸,還是姓蕭。
對於這場決戰,陸謙和傅塵的看法一致,必須要放在大江之上,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不過對於如何贏下這場決戰,傅塵和陸謙則有了分歧。傅塵決意要在逍遙神仙的對決中分出個高下,畢竟己方這邊會有即將出關的上官仙塵坐鎮,而道門卻失去了可以壓制上官仙塵的掌教紫塵,那麼上官仙塵就像一柄無堅不摧的攻城錘,摧枯拉朽。如此一來,只要在逍遙神仙的大戰中取得勝利,那麼蕭煜自然會不戰而敗。而陸謙則認爲,江南水軍本就是優於江北,若是一味依靠逍遙神仙而放棄水軍的優勢,如果逍遙神仙那邊出現變數,便是葬送了唯一翻盤的大好機會,因此陸謙認爲要在水師大戰中分出勝負,而逍遙神仙那邊只要起到牽制作用即可。
君島,氣氛凝重的萬石園正堂中,陸謙和傅塵相對而坐,除去兩人之外,堂內再無他人。
極少動怒的傅塵此時因爲關係到一生謀劃成敗的問題,已經拋開了溫文爾雅,隱隱有幾分怒不可遏,沉聲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自古以來都將兵道視爲詭道,皆因勝負無定數,哪怕是優勢再大,也有兵敗如山倒的可能,將全盤謀劃寄託於一場戰事,無異於盡人事而聽天命,將自己身家性命盡數置於他人之手!”
陸謙沒有直接反駁傅塵,只是平靜問道:“逍遙神仙那邊,先生又有幾成勝算?”
傅塵壓下了火氣,迅速在心中思量一番後,說道:“劍宗有上官仙塵和大劍奴,魔教有刁殷和李詡等東、南、西、北四長老,白蓮教有徐鴻儒,再加上一個已經叛出道宗青塵。反觀蕭煜那邊,道宗有天塵、清塵、溪塵、微塵、玉塵,佛門有牧觀、不空、金剛智、善無畏,再加上天機閣徐振之和南瑾仁,看似蕭煜在數量上佔據了優勢,實則在頂尖高手方面,卻是弱於我們這邊,像上官仙塵這等人物,更是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一人便可抵得上五名尋常逍遙神仙。”
陸謙眯起眼,輕聲道:“先生是否漏算了幾人?比如說與魔門不共戴天的儒門,同樣是與魔門勢同水火的後建大將軍慕容燕,還有人仙蕭烈,這些人到那時未必不會出手,先生又當如何應對?”
傅塵笑了,“到時我自會出手阻攔。”
陸謙皺了皺眉,擔憂道:“僅憑先生一人之力,真能攔得住?”
傅塵手掌翻覆,平靜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竊天地者,仙人也。我自傅家而始,歷經道宗、天機閣、白蓮教,又收取摩輪寺之氣運,處處順勢而爲,橫貫五家,比起蕭煜以瞑瞳竊取修爲,幾乎就是天地之別,即便是後來蕭煜無師自通了竊國之道,但我這竊天地之道仍要高出一籌。如今我氣數加身,幾近圓滿,未必會弱於只差半步上官仙塵,除非紫塵能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重歸凡世,否則不管是隻差一步的牧觀,還是破後而立步步登天的天塵,以及有望奪得天下大勢的蕭煜,都不是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