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投石機攻城,自古有之,只是尋常拋石機的射程不過三十丈,面對襄陽、襄樊這樣的雄城,有護城河阻隔,其射程不足以威脅到城牆,不過在艾琳娜改良之後,被蕭煜命名爲中都炮的投石機射程增加將近一倍,可以直接轟擊城牆,號稱“聲震天地,所擊無不摧陷,入地七尺。”這也是魏禁敢於強攻襄陽的最大依仗。
根據魏禁的安排,西北軍兵分兩路,一路由魏禁親自統領,在襄樊東南的鹿門山、東北白河城修築土牆,內建堡壘。另外一路則是由諸葛恭統領,在襄樊西部的百丈山築造長圍,同時又在南面的虎頭山築城。
襄陽守將杜明玉像大多數江南男子一樣,身材適中,臉色白淨,像儒士多過像將軍,當然,若是有足夠的戰功,也會獲得一個特殊的稱謂,儒將。
襄陽城東門的門樓上,未曾披甲的杜明玉眼神陰沉,望向正在鹿門山上大肆動土的西北軍。
身旁的一名心腹都統輕聲道:“魏禁這是要與我們打持久戰?”
杜明玉負在身後的雙手狠狠握拳,低聲道:“魏禁此舉,用心甚惡,也甚是自大狂妄,他在鹿門山和白河城一線修築堡壘,便是要切斷我襄樊二城的援軍,另外從百丈山到虎頭山一線,則是要讓兩城徹底成爲孤城。”
出身江南士族的都統冷笑道:“魏禁名氣是大,不過也太過目中無人,都說十則圍之,如今敵我兵力相仿,他哪來的信心圍城,難道就不怕我們先斷其一指?”
杜明玉嘆了口氣,略微憂心道:“若對面領軍之人是林寒,我還能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可換成魏禁,那就真的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了,此人與蕭煜早有宿怨,卻能獨領一軍,可見其用兵能力足以讓蕭煜摒棄成見。縱觀其戰績,無論是偷越陰平,還是奇襲西嶺口,也都說明此人是個善於用奇用險之人,故而我怕他此舉是想引誘我軍出城。”
都統一愣,然後恍然道:“若是我們出城,就要直面西北軍,若是我們不出城,便要徹底陷入西北軍的包圍之中,成爲一座孤城,無論我們出城與否,都是魏禁佔了便宜。”
杜明玉自嘲一笑,“人家攻城,本來就佔了先手的優勢。”
其實還有一點杜明玉沒有說出口,那便是紙面上的兵力優劣,其實都是虛的,史書上歷來不缺以少勝多之戰,甚至就在前不久的那場西北軍第一次南征,以二十萬大軍摧枯拉朽地橫掃江南百萬兵,也證明了這一點。
可以說西北軍的第一次南征打醒了整個江南士族,以前江南士族沉浸在紙面兵力的巨大優勢中,但在這一戰中,蕭煜一巴掌將所謂的百萬大軍拍成粉碎,驚醒了沉浸在夢中的江南士族,掌握話語權的江南士族開始重新衡量自家的真實戰力,這也間接促成了後來的陸謙整軍。
杜明玉自言自語道:“若是正面打得過,還用得着守城嗎?”
與身着武官公服的杜明玉截然不同,魏禁全身披掛,只露出頭盔下的臉龐,當杜明玉站在襄陽城頭望向鹿門山時,鹿門山上的魏禁也在眺望襄陽。
在魏禁身後是一座已經略有雛形的城寨。
兩襄戰端一開,整個江南地區都緊張起來,江都大都督陸謙,白蓮教教主傅塵,江南總督章傳庭的視線都轉移到這處兵家必爭之地上,江陵駐軍、湘州駐軍、甚至江都騎軍都已經開始向兩襄方向進行靠攏。
這次圍攻兩襄,魏禁能否在短時間內攻破號稱鐵城的襄陽是關鍵所在,若是陷入鏖戰之中,擺出圍城架勢的西北軍就勢必要陷入到被江南大軍反包圍的境地。所以歸根結底,魏禁雖然擺出了持久戰的姿態,但根本上還是要速戰速決,將西北軍的摧枯拉朽發揮到極致,在攻克兩襄的同時,也將江南大軍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士氣徹底打散。
不得不說,這又是一次兵行險招。
勝了,魏禁足以名垂青史,成爲兵聖一般的存在,被後人瞻仰
敗了,除了一死,還有身敗名裂。
魏禁一手扣住腰間玄黑虎頭,一手按在刀柄上,面沉如水。
——
相較於江都左都督杜明玉的謹慎,江都右都督衛煌則是更爲大膽,其實他與魏禁是一類人,從來都不吝於兵行險招,重功利而輕生死。
兩人都能算是當世名將,此番陸謙讓杜明玉和衛煌分別駐守兩襄,重視是足夠了,但也有極爲致命的一點,那便是兩人難分主次,因爲不管是杜明玉還是衛煌,都是江南軍內部的一杆旗幟,自成一系,自然都不會屈居對方之下,如此一來便成了一個讓西北軍喜聞樂見的局面。
那便是襄陽想要固守,而襄樊則是想要趁着西北軍分散築城,打一場反包圍之戰。
簡文五年二月初三,襄樊守將衛煌親率大軍五萬,攻打萬山堡。
而坐鎮萬山堡的正是已經位列五軍都督之一的諸葛恭。
諸葛恭算是跟隨蕭煜時間最早的老人,在他還是一名領兵不足千人的千戶時,便歸順了當時也是一窮二白的蕭煜,那時候的蕭煜還要依託於黃漢吉、申東贊等人的四部,不過隨着蕭煜的步步登頂,諸葛恭也隨之水漲船高。先是千戶,再是萬戶,再到汗王親衛統領,曇花一現的明衛統領,以及後來的江陵總兵官,虎營統領,右都督,直到如今登頂大都督府,躋身於西北軍實權六人之列。
在這整個過程中,諸葛恭的表現一直都是不溫不火,不會有魏禁這樣的大功,也不會有閩行這樣的大過。
蕭煜曾經點評自己麾下諸將的用兵,對於魏禁自然離不開奇、險二字,閩行得了一個正字,林寒得了酷烈二字,而諸葛恭,則是得了一句“唯有謹慎而已”的評語。
當諸葛恭從斥候嘴中得知衛煌的動向時,很是平靜,然後便是一條一條軍令不斷傳達下去,萬山堡的西北軍嚴陣以待。
諸葛恭披上甲冑,親自登上城牆,望着鋪滿大地的敵軍,輕聲道:“先發未必制人,後發未必制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