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要“麗乎”道宗,但修行界中的各大宗門宗主,也並非都能隨心所欲。正所謂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即便是位於修行界最頂端的三教之主,也是難念。就拿佛門來說,首重戒律,身爲主持方丈,更是要以身作則,當初稱霸修行界的佛門轟然崩塌,一分爲三時,當時的佛門主持便因爲此事,而自行散功圓寂,甚至連舍利子都沒有留下。再說魔教,以前尚有教主時,還算勉強說得過去,可自從教主亡於道宗掌教之手後,五大長老就如後建五王一般,各自爲政,即便是大長老刁殷,也只能是在名義上壓住其餘四位長老而已。
相較於佛門的戒律森嚴和魔門的各自爲政,自從上代道宗掌教整合七脈,大權獨攬之後,道宗就越發有掌教一言堂的意味。到了本代掌教,雖然比不得開派祖師道祖在世時的一言獨斷,但在道宗諸代掌教中,單論權柄之重,可排入前三之列。只論當今各大宗主在各自宗門內的威望,唯有號稱半個劍宗的上官仙塵,能壓過一頭。
“掌教真人。”
一名滿臉皺紋,耷拉着眼皮,彷彿要昏昏欲睡的老道步履蹣跚,來到東都城外,一直走到那彷彿看不到盡頭的連綿城牆陰影下,才止住腳步,老道士擡了擡眼皮,朝頭頂上那一方天幕望去,輕輕自語了一聲。
大鄭幾百年的興衰榮辱,都取決於這方雄偉城池,現在修行界的第一人之爭,也發生在這座城池之中。
就在此時,有一名頭戴儒冠,身着白色長衫的中年人飄然而至。
老道士轉頭看了這名氣度儒雅的中年人一眼,嗤笑道:“我說南邊的紅巾軍怎麼聲勢如此浩大,原來是有你們這羣假和尚在後面給他們撐腰。”
這名被老道士奚落爲假和尚的中年人身材修長,若是放在年輕時,必然當得玉樹臨風四字評價,雖然現在兩鬢微染霜白,但仍舊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正所謂男子氣度不以年歲而折損,反而是如窖藏美酒,年紀越長滋味越長,尤其是年紀尚幼的女子,更是容易癡迷於此等成熟男子。
對於老道士的嘲諷,男子一笑置之,溫聲道:“我蓮教融匯三家之長,自成一體,說佛也可,說道亦可。”
老道臉上的笑意更加不屑,“佛不像佛,道不是道,當年在西域被人家滅門的摩尼教,只剩下幾個餘孽跑到中原之後,先是依附我道門和佛門,壯大自身,然後這些養不熟的白眼狼又叛門自立,說什麼太上道祖之遺教,說什麼道祖化胡經,末法時代,彌勒降世,又說什麼摩羅魔羅,還想着跟魔門攀上本家!?你當貧道老眼昏花,識不得你們這羣跳樑小醜?!”
男子臉上的臉色不變,仍舊是笑意溫醇,“看來真人對我蓮教是偏見頗深啊。”
老道皮笑肉不笑,“沒有偏見,貧道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
不等男子開口,老道已經繼續說道:“徐鴻儒,你來東都做什麼?難道不怕被蕭丞相的人仙拳打死?”
徐鴻儒笑了笑,“怕!怎麼不怕?畢竟東都城不單有一個蕭丞相,還多了一位張太師,天下十人有其二,焉能不怕。”
所謂蓮教,便是大名鼎鼎的白蓮社,前身爲西域摩尼教,傳入中原後,又被稱作拜火教,明教,後又相繼與淨土宗、彌勒教、白蓮宗、羅教互相融合,終於形成了今日的白蓮教。也提出了那曾經名動一時的“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白蓮花開,彌勒降世”十六字。
也正因爲這十六個字,白蓮教算是與佛門結下大仇,因爲按照白蓮教的教義來說,在三世佛之上還有一位居住於真空家鄉的無生老母,世間有九十六億生靈需要渡往真空家鄉,而過去佛和現在佛只度化了兩億生靈,剩下的生靈就只能等待未來佛彌勒菩薩降世,若是彌勒佛救世失敗,無生老母則會將真空界直接降臨人間。
現在佛是誰?乃是佛門開派祖師,即佛祖是也,涉及祖師以及根本教義,佛門又豈能無動於衷?故而佛門將白蓮教視作附佛外道,大爲抵制。
大楚時,儒門乘勢而起,最爲鼎盛之時,號稱弟子三千,修行界三分,儒門有其一,但興也大楚,亡也大楚,隨着王朝興衰,氣運早已經與大楚連爲一體的儒門也開始由盛而衰,恰逢後建魔門興起,後建鐵騎踏破了大楚的大好河山,而儒門也不得不與魔門傾力而戰,最終落得一個幾乎滅門的下場。
在後建入主中原後,便是東主依仗白蓮教起家,驅除後建,但是之所以現在白蓮教聲名不顯,是因爲東主得了天下之後,又與道門和佛門聯手,冷酷鎮壓剿殺白蓮教。
對於這段秘辛,世人興許不知其詳,但當年的幾大涉事宗門,卻都心知肚明,道門志在天下,自然容不得臥榻之旁有他人酣睡,出手在情理之中,而佛門自不多用言,教義根本,無半分調和餘地,正所謂佛門弟子所修神通爲何?降服羣魔,懾服外道是也!對於這種涉及立身根本的外道,自然沒有菩薩低眉的慈悲,只有金剛怒目!
佛道兩教先是以道門爲主擊退與儒門死戰後元氣大傷的魔教,又以佛門爲主剿殺白蓮教,最後則是聯手掃蕩儒門“餘孽”,當時不知多少閒散歸隱大儒被強行帶回道宗佛門,徹底鎮壓,或是乾脆成了道士和尚,而兩者也憑藉於此一舉奠定了在修行界中的超然地位。
不過連番惡戰,道門與佛門也各自元氣大傷,故而沒能入主中原大鄭朝堂,總的來說,那場修行界大戰中,儒門是蚌,魔門是鶴,白蓮教是漁翁,道宗和佛門是將漁翁打翻在地的強盜,東主則是渾水摸魚而最終得利的看客。
說白蓮教與道佛兩大宗門有生死之仇,也不爲過。
老道眯起眼,“廢話說得夠多了,直接說吧,你來做什麼?如果說什麼聯手共謀天下,那就免開尊口了,老道我不過區區道藏殿殿主,還做不了主。”
徐鴻儒走近老道三丈之內才停下腳步,輕聲道:“誰不知玄塵真人是塵字輩中最爲年長者,只不過未出在掌教嫡系一脈,纔會鬱郁不得志,按道理講,掌教真人也該稱呼您一聲大師兄纔是。難道真人就甘心做一輩子的道藏殿殿主?”
方纔一直看起來彷彿要昏昏欲睡的玄塵猛然睜大了雙眼,道袍無風自動,寒聲道:“徐鴻儒,敢對貧道說這等居心叵測之言,真當貧道沒有降妖除魔的手段不成?!”
徐鴻儒臉色微變,受玄塵真人身上氣機牽引,身形向後飄退十丈有餘,才重新開口道:“玄塵真人,此乃徐某真心之言,絕無半分挑撥之心。”
玄塵擡頭看了眼天空,面無表情道:“距離掌教真人出世還有三個時辰,殺你夠不夠?”
徐鴻儒終於動了真怒,厲聲道:“玄塵,我多番禮讓於你,莫要欺人太甚!”
玄塵嘿然道:“我們道宗有西北,只待西平王堪平內亂,入住中原也非妄想,又何必去你們那灘渾水中攙和?再者說,你不單把老道當瞎子,還要把老道當傻子,你真當我道門不知道你們與劍宗的那些齷齪勾當!?”
“今日掌教真人與上官仙塵出世,劍宗來不得人,所以就來了你這個白蓮教餘孽?”
“方纔說那些話,想要讓老道我疏於戒備,以便你痛下殺手?還是藉此爲把柄,以待日後要挾?”
“老道沒別的能耐,就是活的年歲稍長些,你這點小把戲還騙不了老道。”
“今日,貧道到要看看你還有當年白蓮教的幾分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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