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校兵稱王的消息,如一陣強風,在短短的月餘功夫裡,吹遍了整個中原大地。
對此,各地反應自然是褒貶不一,譭譽參半。
一些坐井觀天的腐儒,自然是大肆叫囂,蕭逆罔顧聖恩,背宗棄祖,此舉乃是取死之道,只待朝廷天兵一至,蕭逆便要授首云云。
氣勢洶洶的清流們在罵完蕭煜之後,又將矛頭指向了作爲丞相的蕭烈,言其身爲丞相,卻負天下之望,不能爲陛下安定四方,實在是誤國誤民之極。又言其與蕭煜本就是父子,其實是狼心狗肺之徒,一在朝堂,一在西北,互爲奧援。蕭煜稱王,西北陸沉,根本就是蕭氏父子狼子野心的鐵證!
又有清流對小皇帝秦顯進言,請求罷免賣國奸相蕭烈,同時調牧人起大軍平定西北叛亂,還廟堂一個浩然正氣,給西北一個朗朗乾坤。
在真正的明眼人耳中,這些話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朝廷天軍?秦政的二十萬天子親軍已經是朝不保夕。讓小皇帝秦顯罷免蕭烈?蕭烈反過頭來廢立皇帝還差不多!至於牧人起那邊,可是與朝廷天兵正“打的火熱”,與蕭煜差的不過是那一層還未捅破的窗戶紙罷了。
當然,那些清流們並非真的不懂,只是以此來邀買名聲罷了,也有野心大一些的,做着春秋大夢,想着趁機將蕭烈倒閣,自己這等君子主政,到時候諸正盈朝,定能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從而青史留名等等。
對於這些清流顯貴,自古就有風言奏事之權,蕭烈也不好真的狠下殺手,只能是一邊撫一邊打,將鬧騰的最厲害的幾個抓出來,投入暗衛詔獄,同時以各種手段打壓那些跟風而上的士子,這幾天算是頗有焦頭爛額之感。
又是一年東都秋,蕭烈的馬車從宮城中緩緩駛出,沒有去公主府,而是回了自己的丞相府。蕭烈的正妻陵安公主,自從兄長鄭帝死後,就一直幽居於公主府邸,鮮少露面,蕭烈興許是還有幾分夫妻情分的緣故,倒也會隔三差五地去往公主府一趟,只是在顏可卿帶着女兒來到東都搬入丞相府後,蕭烈去公主府的次數就越來越少,而隨着李皎負氣出走,顏可卿也成爲了丞相府實質上的女主人。
蕭烈畢竟是年紀大了,沒有年輕時那般對女人上心,任憑顏可卿將自己那幾個侍妾打發到蕭家老宅,對於顏可卿佔了正房,擺出當家主母的做派,也是聽之任之。
蕭烈回府,顏可卿親自迎了出來,已經與尋常世家夫妻無異的兩人結伴向內宅走去。進來內宅後,顏可卿服侍着蕭烈換下官袍,問道:“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蕭烈輕哼了一聲,“還不是那逆子惹下的禍事,卻要讓我這個做父親的來收尾。他在西北擅自稱王,朝廷裡衆議洶洶,我這幾日沒做別的,就是跟這幫酸腐書生較勁了。”
此時都講究一個嚴父慈母,爲人父的與兒子相處,鮮少有和顏悅色的,多半是板着臉,最起碼在蕭煜的記憶裡,一直到他及冠之前,蕭烈都是這般的,只是後來蕭煜“翅膀硬了”,公開與蕭烈翻臉,而蕭瑾又始終隔了一層,只能算是半個兒子,他這份嚴父做派纔不怎麼擺了。
蕭烈娶妻生子都比較晚,有了蕭煜這個嫡長子時,他已經是二十五歲,此時雖然外在不顯,似乎仍舊是正當壯年之人,但實際上也是知天命年紀的人了,自從跨過五十歲這道門檻後,他還真有些知天命的感覺,心態上有了很大轉變。就拿此番清流之事來說,若是從前的蕭烈,哪裡會容得一幫腐儒聒噪,早就鐵血鎮壓,只是現在的他,卻有耐心安撫。
說起因爲當年之事以至於後來父子反目,若說他心中無悔,那是騙人,若是真的無悔,他又怎麼會止步於天人巔峰境界,至今都未能踏出那一步,畢竟心在樊籠,又如何求得逍遙?對於兒子,他也是虧欠之心的。這些年來,他或明或暗地做了許多,未嘗不是存了補償的心思。冷硬了大半輩子的心腸,隨着年紀越長,卻是越發軟化了,當年妻兒可棄,臨老了,卻是又操心起兒子來,可惜兒子已經不領情。想到這兒,蕭烈在心底有些自嘲,自己這算是進了一步,還是退了一步?
顏可卿知道他的心結,輕聲寬慰道:“畢竟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哪裡還用你給他操心,是福是禍,早已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再者說,他那邊有道宗扶持,有掌教真人親自盯着,還能出什麼亂子,你就放下心。”
蕭烈聞言沉默許久,臉上看不出喜怒,過了許久才長長嘆息一聲道:“如此,那就隨他去罷。”
待到顏可卿出去後,蕭烈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語道:“西北王,好,好啊,我在東都等着你過來。”
江都道術坊,紫榮觀。
謝公義快步走進杜明師的丹房,語氣中難掩那分喜色,“恩師,西北傳來的消息,蕭煜在八月十五舉行大閱,正式自立爲王!”
正在瞧一張古方的杜明師擡起頭來,道:“先前宗裡就傳出過消息,說今年八月西北會有一番大動作,起先我還沒有留意,卻想不到是如此大的動作。”
謝公義問道:“蕭煜這是要進軍中原,還是收攏權柄?”
杜明師放下手中的千金古方,搖頭道:“大概是兩者兼而有之,不過在貧道看來,卻是有行之操切了。”
謝公義點頭贊同道:“東主曾言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如今天下大勢還未徹底分明,明公此時自立爲王,怕是會成爲衆矢之的。”
說到這兒,這位江左第一人又是自言自語道:“不過倒也無妨,西北偏處一隅,就算成爲衆矢之的,左右也不過就是後建和牧人起,再者說還有蕭烈坐鎮東都,明公此舉看似孟浪,實則並無太大不妥之處。”
杜明師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如此一來,蕭煜不再是那個大鄭朝廷冊封的西平郡王,無論授爵還是封官,都可自行其事,在西北和草原也變得更加名正言順,收攏權柄自然會更容易一些。”
謝公義突然感慨道:“誰能想到一個還不到三十歲的人就這般做了西北王?”
一向熱衷俗事的杜明師亦是感慨頗多,“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真是好氣魄啊。貧道在他這個年齡時,不過是渾渾噩噩,只是想着在三年一次的大校中拔得頭籌而已,哪裡有這般天下之志。”
謝公義笑道:“好一個天下之志,謝某人也很好奇,明日之域中,到底是誰家的天下。”
對於豪閥世家來說,家國家國,家在前國在後,只要家族無礙,誰來執掌國器都是一般。忠君報國,那是寒門士子纔有的講究,於世家子而言,分明是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纔對!
說話間,謝公義又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杜明師的手中,道:“這是明公的親筆信。”
杜明師打開,信箋上只有寥寥數言。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