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平淡道:“兩個天人境界而已,要不你也出手試試看?”
文士裝扮的儒雅男子笑了笑,輕輕揮了揮手中的芭蕉扇,將頭頂的那一片陰霾散去,笑道:“我就不試了,畢竟鎮魔殿的七個老傢伙都不願出手,我可不覺得自己能勝過七位鎮魔殿長老,而且你還有人道至寶傳國璽,以西北王的身份來催動這件法寶護體,就是天底下最硬的烏龜殼之一,不管怎麼打都沒有贏的希望,這場架沒意思,不打也罷。”
蕭煜收回手,困住竹塵的九道龍形氣息煙消雲散,同時在蕭煜頭頂三丈處的婆娑小千世界緩緩消散,手持黑色巨劍的木塵從裡面掉落出來。
蕭煜擡頭看了眼這名儒雅文士,氣態與傅先生頗爲類似,讓蕭煜從第一眼看到他時就心底生厭,而且兩人行事手段也是如出一轍,再加上他對呂心蓮和自己的算計,更是讓蕭煜對他由厭惡轉爲憎惡,不過臉上扔是不顯半分,古井無波,指了指竹塵和木塵,平淡道:“天璇峰就剩下你們這大貓小貓兩三隻了?真是可憐,不說天樞峰的十長老,就連開陽峰的四位長老都比不了。”
早年無塵權重,天璇峰自然勢大,可樹大招風,無塵離去後,天璇峰面對各方落井下石,自然也衰敗的厲害,所謂盛極而衰,不外如是。
身材修長的文士笑了笑,問道:“我很好奇,你明明是秋葉那邊的人,卻一直在壁上觀,現在首徒與天樞峰主動手,在沒有都天峰助力的前提下,首徒根本沒有半分勝算,這時候你不去拉他一把,到底在等什麼?”
蕭煜仍是沒什麼起伏的平淡語氣,“無非是在等掌教真人出手。”
儒雅文士聽到這個並不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不由嘆氣惋惜道:“看來你是不願在天璇峰多做停留了。”
蕭煜譏笑道:“若是掌教真人責罰了青塵大真人,將事態強壓下去,肯定不會在明面上厚此薄彼,我也就不好再裝聾作啞,只能下山去了。”
本名李如悔的文士點頭道:“道宗亂起,的確不是久留之地。”
蕭煜沒有說話,只是細細打量着他的面容,過了好一會兒才纔開口問道:“你與李如鬆是什麼關係?”
李如悔拱了拱手道:“正是家兄。”
蕭煜嗯了一聲道:“原來還有故人情分,看在李都統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不計較。”
李如悔一笑置之。
蕭煜越過三位天璇峰高人,朝天璇峰與都天峰相連的索橋方向走去。
這一日晚,掌教真人紫塵傳召天樞峰主青塵大真人、主事峰主天塵大真人、首徒秋葉、西北王蕭煜。
天下十人中有三人在天樞峰。
這一夜,四季如春的都天峰上忽然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首徒宮中,只有秋葉和蕭煜對坐。
宮內沒有掌燈,只有蕭煜和秋葉之間的一盞油燈如豆,窗外雷雨大作,一道道雷電使首徒宮不斷地在剎那間明亮,然後轉爲黑暗。
兩人之間已經沒了先前的融洽,多了幾分疏離,也是時勢使然,自秋葉瞞着蕭煜將蕭瑾帶回道宗,這道裂縫就已然埋下,今日蕭煜作壁上觀,也沒有太出乎秋葉的意料之外,他只是有些悔意,過早顯露了自己的底牌,今日之後,不知來路如何。
如今的道宗已經不是先前的兩派相爭,隨着天塵的異軍突起,變成三足鼎立之勢,而依附天塵的勢力,多數爲先前依附的秋葉的首徒一系,對於秋葉來說,可謂是損失慘重,而他派出嫡系張天命去詰問天塵,又被拒之門外,甚至做過一場也沒討得好去,可謂是丟了裡子再丟面子。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掌教真人不發一言,在外人看來,秋葉的首徒之位已經是風雨飄搖。
蕭煜望向秋葉的目光有些憐憫,不管是誰,只要落入名利場,終不得自在。
掌教真人如此,秋葉亦是如此。
蕭煜回想着過往的種種,心頭有淡淡的感傷。曾幾何時,兩人也曾並騎入中都,如今卻是貌合神離。
“你幾時走?”兩人沉默許久,還是秋葉率先開口問道。
蕭煜看了眼窗外的風雨,搖頭道:“不急,畢竟我還沒幫你拿下天璇峰。”
秋葉嘆息一聲道:“不想了,想也沒用。”
蕭煜問道:“怎麼,心灰意冷了?”
秋葉擡起頭來看了眼蕭煜,只見蕭煜整個臉龐似是隱沒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就如他看不懂蕭煜現在心中所想一般,喟然道:“師尊動怒,青塵似乎不怕,我卻怕得很,你也能看得出來,青塵能與師尊爭奪掌教大位,座下的天樞峰自成一家,如鐵桶一般,而我則全部依賴於師尊和這個首徒身份。青塵沒了天樞峰主之位,仍舊是大名鼎鼎的青塵大真人,而我沒了首徒之位,就真的什麼也不是了。師尊飛昇在即,若是選擇讓我接掌道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師尊飛昇之後,道宗動亂,即便我能坐穩掌教大位,道宗也是元氣大傷,如果求穩,那師尊就要另作安排。不是秋葉戀權,只是別人可以退,可以去下代掌教那裡作揖俯首,唯獨我不能退,也無處可退,秋葉也怕有朝一日,都天峰易名改姓,師尊一脈自我這裡斷絕,對不起師尊的二十年恩情啊。”
蕭煜似乎被秋葉無形中透漏出來的沉重氣息感染,臉色有些凝重。
秋葉長呼出一口氣,淡淡說道:“今日與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幫我什麼,畢竟在當今情形下,你也是有心無力,我只是……”
秋葉沉默了很久,最後只是輕嘆一聲,“算了,不說也罷。”
秋葉素來心氣高,自然有些話說不出口,不過蕭煜卻明白他未出口的話語,無非是身後之事。蕭煜也算是出身豪門,對於門第內的手足相殘叔侄傾軋習以爲常,少有真正的和諧融洽。尤其是經歷過五年的世態炎涼後,對於秋葉當下的處境感同身受,不由搖頭道:“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你也不要太過消沉,興許還有轉機。”
秋葉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事到如今,掌教真人將涉事之人全部召集到都天峰上,自然是心中已有決斷,不管是秋葉也好,還是蕭煜也罷,此時此刻都已無法可想,只是等待最後的結果而已。
在這件事上,蕭煜和天塵只是一個陪襯的角色,關鍵還是秋葉與青塵。
秋葉低聲呢喃道:“你回西北後,把張雪瑤送回衛國,也別讓慕容返回道宗,畢竟天下之大,總有容身所在。”
蕭煜面沉如水,轉頭看向窗外,似乎是想要透過窗外的雨幕看到黑暗中的掌教殿。
窗外的雷霆更加猛烈了,似乎天公震怒,怒火佈滿了整個天際。
第二日,兩個消息傳遍道宗,道宗上下震動。
第一個消息,掌教真人言天璇峰峰主之位不宜空懸,觀天璇峰諸長老弟子,無論修爲、德行、能力、威望,皆不足勝任峰主之位。又有諸真人之首玄塵德高望重,功績卓著,特進其爲大真人,代掌天璇峰。
玄塵並非是出自天璇一脈,卻代掌天璇峰,不乏有人惡意揣測掌教真人終於要出手了,說不定就要像上代掌教那般再次整合七脈。但沒等這些議論擴大開來,就有第二個消息把第一個消息徹底壓下,再不見半點聲息。
第二個消息嚴格來說,是掌教真人的一封手書,書諭諸峰主、殿閣之主、客卿長老、真人、天師,“首徒秋葉,前因行事乖戾,曾經禁錮,削其首徒權柄,繼而念師徒之恩,從寬免宥。然其未能悔改,行爲失據、不得衆心,故仍行廢黜禁錮於祖師殿。”
短短五十二個字,宣告了道宗首徒秋葉的下場。
廢去首徒名號,囚於都天峰祖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