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獨自枯坐,玉塵、徐振之一行人早已見怪不怪,每逢休憩時,蕭煜都會處理西北傳來的一些政務,既有藍玉發來的,也有蕭煜自己耳目所稟報的,早在剛剛進駐中都時,蕭煜就擔心人心不穩,故而大力培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中都各處,他們官位一般不高,卻又多在機要部司,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就是最早察覺到風聲的一批人,而且這些人又互不統屬,各自爲政,可能兩個同衙的同僚都是蕭煜的耳目,而兩人卻都不清楚各自的身份,也是避免了因爲一人暴露而被全盤暴露的風險。
將飛劍發出之後,蕭煜坐在青石上有些無聊,乾脆開始閉目冥思,只是心不靜,如何也進不到物我兩忘的狀態中去。不空從遠處緩緩走來,看到蕭煜欲靜反躁的樣子,開口笑道:“王爺欲靜而不得,可是有心事?”
蕭煜睜開眼,從青石上起身道:“一些俗事罷了。”
不空笑了笑,道:“什麼叫俗事,什麼叫雅事,說到底都是一回事。”
蕭煜對這句話不置可否,只是搖了搖頭道:“蕭某隻是在想,等我回到西北以後,恐怕又要再造殺孽了。”
不空臉色一凝,雖說沒有勸誡蕭煜,但還是雙手合十,低頭誦了一聲阿彌陀佛的佛號。
蕭煜嘆息道:“誰想殺人?誰又樂意殺人?只是不殺旁人,旁人就要來殺你,無可奈何之事。”
不空說道:“牧觀師兄在見過王爺之後,曾對我等衆師兄弟言道,以慧眼觀王爺,可見其身後萬丈金光,腳下紫氣升騰,只是雙手染血無數,黑血自手掌汩汩流下,匯聚成河。”
佛門慧眼是一門很玄妙的神通,可以分辨他人身上的氣數氣運,隨着修爲高深,還可看因果,牧觀說蕭煜身後金光萬丈,其實是說蕭煜如今擔負的西北氣運正如日中天,而腳下紫氣升騰則是指蕭煜個人氣數鼎盛,至於雙手染血,便是蕭煜所造的殺孽業力,正應了前朝王導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爲我而死”那句話,歷年征戰以來,蕭煜親手所殺的人不多,可死於征戰的亡魂,卻都要算到蕭煜的頭上,此等業力就是羅漢神仙也不敢輕易揹負,一個不慎就要無垢仙體污穢,羅漢金身蒙塵,這也是方外逍遙神仙不入俗世的主要原因之一。唯獨如蕭煜這般有人道氣運鎮壓的,才能無事,可一旦哪天氣運消散,氣數已盡,這滔天的業力就足以讓蕭煜粉身碎骨,神仙難救,這也是爲何蕭烈會說蕭煜若是事敗,他會親自前往截殺的緣故,與其沉淪業力而亡,還不如直接死個痛快。
蕭煜低頭看了眼自己晶瑩如玉的雙手,“蕭某走到這一步,已經是無路可退。”
不空低低嘆息一聲,他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勸誡的話不曾多說半句。
不多時,蕭瑾從入定狀態中醒來,一行人離開此處洞天,一路上蕭煜又給蕭瑾講解不少劍宗法門,雖說蕭瑾沒有蕭煜這般妖孽的天賦,可過目不忘,卻也是世間罕有的奇佳根骨,觸類旁通,舉一反三隻是尋常,許多尋常人要數月才能摸到門徑的法門,蕭瑾只是聽蕭煜口述一遍,就已經能初窺門徑,幾天之內登堂入室,月餘功夫小成,讓幾位逍遙神仙頗爲側目。徐振之甚至感嘆道:“若是早些遇到這位蕭家二公子,定要收作衣鉢傳人。”
出了湖州,距離江都便已不遠,不過衆人沒有在江都地界久留,而是一路北行。
在連續奔波四日之後,一行人進了江北地界,連日的奔波之下,蕭煜等人雖然無恙,但是許多修爲不夠的道宗弟子卻是有些難以爲繼,蕭煜索性僱傭了一條大船,沿着運河緩行,在沒有什麼波瀾的前提下,蕭煜等人可以一路直入直隸州,然後轉爲陸路過西嶺口,趕在入冬之前,回到中都。
一路上倒是沒跳出個逍遙神仙來打擾蕭煜一行的歸程,就這般順順利利地進入了直隸州境內。
蕭煜在撩起窗簾,向外望去,只見寬闊的運河水面在月色下一片靜謐,心中微微感慨,他上一次到直隸州,是回東都爲林銀屏求藥,中途遇到了秦政,兩人還有過一番美人如香茗的談論,如今爲蕭煜煉製丹藥的無塵已經坐化,秦政孤懸於北地一線,離死也不遠了,現在回頭再看過往種種,卻是有恍如隔世之感。同在一個房間的蕭瑾卻沒有蕭煜那麼多的感慨,他自幼生在東都,對於直隸地界也不陌生,而且他的鷹衛就有相當一部分駐紮在直隸州中,此時順着蕭煜的視線望向窗外,輕聲道:“我想帶上直隸州的三百鷹衛同行。”
蕭煜此時正四平八穩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膝上橫着不怎麼起眼的破陣子,聞言後放下掀起的窗簾,問道:“怎麼,去了西北還怕有人欺負你不成?”
蕭瑾笑了笑,道:“就如女子出嫁,總要帶幾個陪嫁丫鬟和一份豐厚的嫁妝,這樣在婆家纔會有底氣,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
蕭煜瞥了一眼蕭瑾,淡笑道:“哪裡是婆家,哪裡又是孃家?去了西北,你是我的異母兄弟,林銀屏是你的嫂子,只要我不說話,誰還敢給你臉色看不成?而且以你的性子,也不是旁人能輕易欺辱了的。”
蕭瑾站起身,在不算寬闊的房間中來回踱了一圈,纔開口道:“即便如此,我身邊總要有幾個放心的心腹,使喚着順手的隨從,你總不能讓我事事親爲吧?”
蕭煜反問道:“我的虎營還比不上你的鷹衛?我從虎營調撥三百人給你,如何?”
蕭瑾雙手一攤,說道:“比得上又如何?終歸不算是我的人,兄長如此推諉,莫不是想要學道宗一般軟禁我?”
蕭煜自然不會承認,平靜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再拒絕你倒是顯得心虛,如此你便帶着鷹衛一起去西北。”
蕭瑾眼睛亮晶晶的,剛纔蕭煜說的是鷹衛,言下之意就是蕭瑾能帶多少鷹衛就可帶多少鷹衛,就是將整個鷹衛都搬到西北也無妨,這也是蕭煜的自信,既然到了自己的底盤,那他就不怕蕭瑾鬧出什麼卵子。
蕭瑾伸出大拇指,稱讚道:“有大氣,能容人,一看就是人主之姿,兄長日後定然能君臨天下。”
蕭煜對於蕭瑾沒有多少的誠意的馬屁不置可否,擺了擺手道:“如今西北的形勢,說話聲音大小多半是與領兵多少掛鉤的,又分爲中都和草原兩派,那些外姓人先不去說,就說咱們自家人,林寒是我的妻弟,又是草原王族林氏的子孫,現在尚且不顯,可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日後難免會變成尾大不掉之勢。看在你嫂子的面子上,我又不好做得太過,所以咱們蕭家還得出來個制衡林寒的人物纔是,你領着自己的人馬過去也好,不至於沒有半點根基,一切要從頭開始。”
蕭瑾哈哈笑道:“大哥真是看得起我,我只是一個外來戶,哪裡能比肩林都督。”
蕭煜平淡道:“林寒能有今日,一是我的提攜,二則是他有個好姐姐。到了西北,別人可以不管,你嫂子那邊卻要打理好了,旁人說我是懼內王爺,說她是西北第一妒婦,倒也不完全是無的放矢,而且在她身後有草原諸臺吉,她若不願,我也不能逼迫過甚。”
蕭瑾點頭道:“自有計較。”
蕭瑾接着笑道:“在我看來,大哥與父親是極像的兩個人,只是在女人的事情上,大哥不如父親遠矣。”
蕭煜嘆息一聲,有些頭疼該怎麼面對發飆的林銀屏。
也不知是不是近墨者黑的緣故,林銀屏也越發戀權了,這次蕭煜想要碰她的內庫財政大權,不知道回去以後要睡幾天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