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錦城,即是蜀州的州府,也是蜀中唐家的大本營。蜀中唐家,在張載所撰寫的族評上,位列第九,雄踞蜀州多年,根深蒂固,同時也是蜀州最大的世家和實質掌控者。
錦城中有一座唐府,比蜀州總督衙門還要氣派,乃是由前朝蜀王王府改建而來,佔地近百畝,其中內藏乾坤,亭臺樓閣,引水入府,奇花異草,應有盡有。又地處錦城,端的是休養生息的好地方,與塞外苦寒的中都、北都、大梁城等不可同日而語。
今日的唐府中打破了以往的寧靜,吵聲盈耳,而這一切都是緣於蜀州北邊興起的戰事,蕭煜親率西北大軍由漢中入蜀,叩關劍閣,劍門關守將的求援信從蕭煜叩關開始,就一日也未曾斷過,弄得錦城中一日三驚。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隨後蕭煜手下大將魏禁竟然率軍偷越陰平古道,繞過劍門關直插江油關,江油關守將棄城而逃,魏禁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江油關。而後魏禁攜大勝之威攻涪城,涪城守將唐永身死,副將鄭經獻城投降。劍門關變爲孤城已是板上釘釘的不爭事實,更令錦城人心浮動的是,魏禁收攏殘兵之後,竟不是固守涪城和江油關,而是率領三千人馬直逼綿竹,與此同時,閩行大軍也已經開始攻打閬中,勢要打下閬中,與蕭煜、魏禁形成合圍之勢。
此時情況之危急,堪稱是燃眉之急,除去鎮守閬中的唐漣無法趕回,其餘幾位唐家實權人物都已經返回錦城唐家。對於蜀州各大世家的人心浮動甚至私下串聯,唐家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因爲這些世家雖然比不上唐家,但聯合起來後,又有江南世家引以爲援,讓唐家不敢輕舉妄動。而唐家這一次也終於嚐到了世家尾大難掉的滋味。
此時在唐家正堂,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雙目赤紅,恨聲道:“鄭家,好一個鄭家啊,敢殺我兒,若是讓我抓到鄭家的小雜種,定要把他抽筋扒皮。”
在這名中年人對面坐着的是一名相貌陰鷙的中年人,陰陽怪氣道:“這樣的好兒媳婦不正是大哥你親自挑選的嗎?現在知道後悔了?”
先前說話的中年人氣得臉色鐵青,狠狠一拍桌子。
沙沙沙的聲音響起,如同春蠶食桑葉,整張紫檀老木製成的桌子化作點點飛灰,隨風散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陰鷙男子絲毫不懼,冷笑道:“這桌子可不便宜,咱們唐家再家大業大,也抵不住大哥這麼折騰,你若是有能耐,就去拍死魏禁啊,在自家耍什麼威風。”
這位唐家下任家主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弟弟,聲音森冷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二弟的兩個女兒可是被蕭煜帶回了西北,我看二弟有恃無恐,莫不是已經做了西北王的老丈人!?”
陰鷙中年人臉色發黑,寒聲道:“大哥這話怎麼不去對白蓮教教主說?聖月和悅榕是我的女兒不假,可也是白蓮教的聖女和白蓮使,大哥想要拿她們做文章,還得看白蓮教主願不願意。”
“夠了!”一直坐在主位上沒有說話的唐家現任家主唐烈一拍扶手,面帶怒色,“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裡內鬥?此次蕭煜來勢洶洶,你們不要寄希望於蕭煜會自行退兵,對於蕭煜來說,西北苦寒,又斷了漕運,根本養不起他的四十萬大軍,而咱們蜀州自古就被稱爲天府之國,這麼大的一塊誘人肥肉擺在眼前,已經餓昏了頭的蕭煜豈會善罷甘休?你們非要等到西北軍的屠刀砍到頭上,才知道大難臨頭!?”
先前互相譏諷的兩人各自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唐烈作爲唐家家主,早年來也是有過一番作爲,在家主評上位列第十,只是這些年逐漸退居幕後,將手中權柄分給晚輩,只等再過幾年,就把家主之位也一併交出去,自己也好頤養天年。
唐烈有三子,長子唐雄,唐永之父,性情暴躁。次子唐祁,唐聖月和唐悅榕姐妹之父,性情陰沉。三次唐漣,如今鎮守閬中,並未趕回唐家。三個兒子無論能力還是手段,都相差不多,也都是一母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唐烈也實在難以抉擇,最後決定看第三代,再來定下家主之位。
本來唐祁生了兩個女兒,是無望家主大位的,不過偏偏這兩個女兒入了白蓮教,而且大女兒更是成了白蓮教主親傳弟子,唐祁的地位也是隨着女兒水漲船高,只是後來發生江都之事,唐聖月和唐悅榕被蕭煜掠走,唐祁也因此在唐家的地位大受打擊。
隨着老太爺發話,廳上一片寂靜。
唐烈沉默良久,最後輕嘆道:“雖然現在的形勢危急,但是我唐家也尚存一線生機,只要咱們能守住錦城、劍閣、閬中三點,讓蕭煜大軍無法形成合圍之勢。然後拖到羅宗憲援兵趕到,那麼蕭煜的西北大軍就要深陷蜀州不能自拔,到那時,咱們只要用好拖字訣,拖到蕭煜糧盡,未必不能反敗爲勝。”
唐烈尚想着守住劍門關,可劍門關中早已是人心惶惶,後路被斷,前頭還有蕭煜大軍攻城,怎麼看也都是個必死之局。因爲蜀州各大世家互相權衡妥協的緣故,這劍門關守將並非是唐家之人,此時他可沒有爲唐家殉葬的想法,更何況此時關中還有一位白家家主,這事情也不用他來做主。
劍門關守備府中,白守坐在守備大人的書案後面,眉頭微蹙,而這座書房的主人卻是坐在一旁的客位上,一臉心神不寧。
過了良久,白守嘆息一聲,道:“老夫本想雪中送炭,卻沒想到局勢如此急轉直下,現在休說是雪中送炭,就是錦上添花也難了啊。”
白守向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自語道:“好一個魏禁,好一個蕭煜。唐烈老兒此時肯定想着守住劍閣和閬中,可他卻不知道,劍門關已經守不住了,而閬中破城也只是時間問題,他太高估自己,也太小看蕭煜了。等到這兩個地方被破,唐家就成了坐困錦城,而且端木家已經悄然返回錦城,唐家若是識趣,早些棄城而走,尚能保全家族,若是什麼都不願放手,趙家之鑑就在眼前。”
一旁劍門關守將滿頭冷汗。
白守忽然自嘲一笑,“我白守自詡聰明一世,想要施恩蕭煜,卻不想弄巧成拙,怕是要將祖宗的基業都賠出去啊。”
白守臉上露出濃濃的疲憊神色,揮了揮手道:“去吧,打開城門,恭迎西北王大軍入城。”
這一日,劍門關城門大開。
魏禁偷越陰平,成功攻下江油關和涪城的消息傳來之後,蕭煜本以爲還要花點心思才能拿下劍門關,可很快蕭煜就意識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原本磨磨蹭蹭的閩行突然神勇起來,連連攻打閬中,將蜀南兵力全部牽制在閬中一帶,而魏禁更是又給了蕭煜一個大大的驚喜,在打下涪城之後,徑直往綿竹逼去,初攻綿竹不利,魏禁詐敗而退,綿竹守貪功出城追擊,反被魏禁埋伏,兵敗被殺,其後綿竹被魏禁一鼓而下。自此,魏禁的偷越陰平計劃大獲成功,完美實現了進逼錦城,封斷劍閣。
如此一來,錦城門戶大開,已成孤城的劍閣開門投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蕭煜站在劍門關前,對身旁的女子笑道:“可有話說?”
女子明豔動人,正是被蕭煜特意帶來蜀州的白蓮教聖女唐聖月,她臉色蒼白,默不作聲。
蕭煜拉住她的一條胳膊,淡笑道:“隨本王入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