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斯知道自己不對勁,很早就知道。
十三歲時第一次夢遺,夢裡他還在冷杉城堡,那個冬天,風雪將整個城堡給冰凍了起來,城堡裡大部分地方都非常冷,老舊的城堡根本沒有暖氣系統,每間要使用的房間都一直燒着壁爐,有些房間裡還增加了暖盆,但是這還是沒有多暖和。
他年幼,男孩子火氣重,倒不怕冷。
父親卻很害冷,裹着厚厚的狐皮大衣,大部分時間是在牀上。
喬伊斯猶記得他似乎是和大伯吵了架,所以不回美國去,而且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守在這冷冰冰的古堡裡,只有幾個傭人在,大風雪阻了道路,出行很不方便,所以生活物資便沒有平時豐富,每天生活都過得很辛苦,幾乎沒什麼好吃的東西,吃來吃去就只有那麼幾樣。
他那時候正長身體,以至於剛吃了飯還是餓,像是總在捱餓,他對這個印象非常清楚。
父親讓廚房蒸了米糕,本來這是他的午飯,他坐在牀上,吃了一塊,看到自己盯着看,就把整盤都讓自己吃了。
喬伊斯吃得飽飽的,然後爬進父親溫暖的牀上去,把身子埋在他的懷裡,父親抱着他,靜靜,他就在他的懷裡睡着了,整個夢裡都是甜甜的米糕的味道,還有父親身上淡淡的玫瑰花茶的香味,溫暖的氣息。
他把他抱得更緊,像是要讓自己成爲他的血肉的一部分一樣,想到此,就激動亢奮無法自已……
就是因爲這個夢,他第一次夢遺了,從小男生長大了。
其實那一天,是尤金被人欺負,被高年級的男生拉到樹林子裡受了侮辱,喬伊斯看到了,就去救了他,尤金就此賴上他了,當晚睡不着,就硬是擠到他的牀上來,他數次把他踢下牀去,但是尤金偏偏固執地要爬上來。
最後,只好讓尤金和他一起睡了。
喬伊斯在九歲之前和父親一起生活,性子非常單純,剛被外祖父扔進學校的時候,他是很痛苦的,但也只能適應。
不過他很快身體發育長高了不少,而且爲人非常冷靜又兇悍,在學校裡很快樹立了威信,沒人敢欺負他。
他和尤金兩人住一個宿舍,在少年情/事方面,他哪裡有尤金知道得多。
那晚尤金擠在他的懷裡,他想起了父親,所以第一次夢遺了,尤金還以爲是他喜歡自己,所以之後一直爲此暗暗高興,數次勾引他,他最開始的交流都是和尤金在一起。
那時候,他經常夢到父親,以至於總是身體亢奮,和尤金鬼混,他已經覺得不對勁,也去看過書,書上說這並沒有什麼關係,是少年依賴母親的表現,很多男孩子最初的時候都會夢到母親的懷抱,而他沒有母親,夢到父親,應該是沒有關係的。
於是他便沒有再在意,只是不免對父親更加思念,他趁着十六歲申請上大學的機會,那個夏天,他逃脫了外祖父的管制,跑回冷杉城堡去找父親,他知道在夏天,父親都在冷杉城堡裡度假避暑,他一定在,但是,讓他失望的是,父親不在,他回美國去了。
那時候,他怨恨起父親來,覺得他扔下了自己,他從來都不來看自己,他失望失落又滿含怨恨地回到了巴黎。
在一羣狐朋狗友的攛掇帶動下,他跟着他們去夜店去酒吧,這一羣軍事化制度管理下的男校學生,在有機會的時候,總是樂意和風騷的女人在一起。
之前一直和尤金在一起鬼混,被作爲教徒的外祖父嚴格教育的喬伊斯其實分外明白他自己的問題,所以有意去和成熟豐滿的女子接觸了。
他那時候雖只有十六歲,但是已經非常高挑而成熟,因爲沉默穩重,所以看起來竟然不會讓人當成未成年。
他發現,豐滿美麗的女人根本挑不起他的,甚至只要她們對自己稍微親密一點,他就想起他那赤身/裸/體死在他面前的母親,然後噁心得什麼興致都沒有了。
他就是從這時候走向了男同性戀的道路,根本沒法和女人在一起。
他的大學時代是相對來說比較輕鬆的時候,比之前在男校輕鬆,也比之後祖父死了繼承家業輕鬆。
他作爲埃爾森家族的繼承人,英俊多金,自然吸引很多人對他獻殷勤,在尤金之外,他也有過另外幾個同性情人,不過尤金那時候不在他身邊,所以也沒有吃醋到鬧他,他一邊在學校學習,一邊已經進入了外祖父爲他介紹的社交圈子,還開始跟着祖父參與了集團事務,繁忙奢華而糜爛的生活讓他不再那樣想念父親。那個有關在父親身邊的夢也做得少了。
問題出在他二十歲畢業的那一年,夏天的陽光分外清澈明媚,他從他們集團資助的藝術館出來,身邊跟着他那時候比較喜歡的一個情人,他已經忘了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出門正是要上車的時候,迎面一輛車開過來,把車道堵了,於是保安馬上過去詢問其實是喝罵對方到底是怎麼回事,讓把車趕緊倒出去。
從那輛車上下來了一個男人,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他對着保安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看了他兩眼,保安居然不敢再廢話,然後語氣也變得和藹了,讓他的司機將車倒出去。
喬伊斯望着他,一時間再也無法動彈,大腦似乎已經無法思考,耳朵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眼睛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他的所有感官,都只能用來感受他,他的所有的思維,全都爲他停滯住。
喬伊斯認出了他來,那不就是他十一年未見的父親嗎?
十一年未見,這真是一段漫長的時光,漫長到喬伊斯從一個小孩子長大成人了,但是也是那樣短暫,似乎只是倏忽一瞬,那個男人一點也沒有變。
喬伊斯認出了父親,周冕卻認不出他。
有藝術館的負責人看到他,趕緊過去和他說話,然後請他進去了。
喬伊斯沒有上前找他相認,他不知道該如何找他說話。
他的相貌幾乎沒有一絲變化,但是身上的氣質卻越發溫文,但是疏離,像是一首悠遠的古詩,看得着,想得到,但是卻無法真正觸摸。
坐上車,他的情人向他偎依過來,問明顯心神不屬的他是出了什麼事。
喬伊斯無法對任何人說自己剛纔心中天翻地覆一般的感受,他看了身邊的情人一眼,他是那樣漂亮而且善解人意,但是,此時在他眼裡,他的笑卻太過媚俗,姿勢也過於淫/蕩,渾身上下帶着一種不潔的感覺,喬伊斯看了他,突然泛起一股反胃的感覺,好不容易纔壓下去。
從此,他就得了這個病。
不論之前和情人玩得多開心,只要一上牀,看到對方,他就會有種要壓不住的噁心,以至於本來有感覺的身體也瞬間疲軟下去了,他就此有了勃/起障礙。
有了這個病,他和每一個情人都疏遠了,只有尤金依然像小時候那樣固執地賴上來。
在外祖父死後,他身上的擔子一下子變得很重,很多時候需要一個人陪伴,所以,他默許了尤金在身邊,而且也默許了尤金對外自稱是他的戀人,兩人是情人關係。
喬伊斯睡在之前周冕睡過的他的牀上,牀上被他弄得亂七八糟,但是,他卻不想讓僕人拿去洗了,他這一天起得比較晚,洗了澡後從浴室出來,發現牀上已經被人收拾了。
他愣了一下,瞬間衝出房門,毫無風範,在走廊上怒喊道,“誰收拾了我的牀。”
幾個僕人和管家都跑了過來,管家看他生氣,也有點戰戰兢兢,道,“沒敢讓別人收拾,少爺,是我收拾的。是不是丟失了什麼重要東西,我收拾的時候並未看到,或者,我進去再找找?”
喬伊斯道,“把換下的毯子牀單拿回來就行。”
管家也不好問原因,不過,心裡卻分外驚訝,去把送進洗衣房洗的牀單毯子都送回去了。
喬伊斯正在臥室裡更衣,他提着裝着疊得整整齊齊的髒了的牀單毯子的洗衣籃放在地毯上,道,“少爺,提回來了。”
其實周冕走了的時候,管家就讓女僕要去收拾整理房間牀鋪的,但是喬伊斯沒讓,現在也不讓,這真讓管家覺得奇怪了。
而且,他們在這種大家族裡做僕人,知道的事情本就多,所以他不得不想主人是有某種說不出口的癖好。
一個想法在他的腦子裡一下子過去,他知道喬伊斯有勃/起障礙,雖然喬伊斯沒讓他知道,但他還是從有時候尤金和他的相處裡明白過來了,那髒了的牀單,讓他覺得也許喬伊斯是想留下這做紀念?
雖然有些變態,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
喬伊斯卻不知道管家在想什麼,只是讓他出去了。
喬伊斯提起那裝着牀單毯子的籃子,握着毯子聞了聞,發現上面父親的味道越發淡了,還被他自己的味道給污染了,不由分外懊惱,心想當初爲什麼不在父親離開時就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呢。
喬伊斯想了這些之後,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對父親的感情越發變態扭曲了,不由有點不知所措。
他將牀單毯子和枕套等收起來後,吃早飯時,他遣退了餐室裡的僕人,只留下了老管家,問道,“上次你去幫約的心理醫生,你約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