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夜行人又飛快趕來救場,手中利劍舞動如風,動作凌厲而幹練。
人太多了!長魚酒相信自己根本抵擋不了多久,這幾個夜行人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難纏。他本想將他們分散開來逐個擊破,卻不想這三個人的警惕 程度超乎想象,彼此之間的距離從不超過三尺,要出手便一起出手,收手也是一起收,絕不會讓其中一人落單被對手拿下。
訓練有素的三人相互協作、巧妙配合,於無形中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令得長魚酒和雲樗無隙可乘,其手段不得不說高明。
轉瞬間,只見三人忽然互相使了個眼色,旋即將雲樗撇下,一齊衝長魚酒攻來。
人未至,然破風聲已近在耳邊。
長魚酒飛身躍起,青色的刀罡沖天,雨祭在空中虛虛實實挽了三朵妖嬈劍花,如毒蛇吐芯一般,直直刺向一名夜行人的眉心。
在長魚酒發動強悍一擊的同時,也將自己的空門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對手的視線之中。他料定這些夜行人絕不會放着同伴不管不顧。他在賭,他要一網打盡。
果不其然,餘下兩把劍在一瞬間齊刷刷地轉了方向,以光滑平坦的劍身擋住了雨祭的鋒利刀尖。
“叮——”
刀罡與劍氣發生衝撞,能量席捲萬餘里。憑藉巨大的衝勁,長魚酒趁機足尖點地暴退三尺,同時趁機暗自調節內息週轉。
三個夜行人被衝擊波震開一大截,震得連連後退,一直退到鳳凰樹下方纔勉強穩住身形。急促的喘息在靜夜裡被無限放大,三人顯然都傷得不輕,其中一人盤腿坐下調養起內息來。
然而對面的長魚酒似也沒好受到哪兒去,方纔那一擊幾乎耗盡了他最後一絲真氣,此刻他只覺體內虛乏無力,真氣不斷地翻騰震盪,肆意衝撞着他的五臟六腑,讓他一陣噁心想吐。
他身形後退三丈,立在一棵高大的鳳凰樹上,步履看上去有些許虛浮。
“我來啦!看招——”
雲樗飛身上前,桃紅色的光芒自袖口流出,鮮嫩欲滴的桃花疾速竄起,如鞭子般橫掃而來。就在花葉即將掃到對方之際,三個夜行人迅捷地向上翻飛而起,抓着頭頂上的木葉飛身上樹。
桃花掃了個空,又立刻跟着夜行人竄上了樹,軟軟的身子向蛇一樣纏繞在樹枝上。雲樗足尖點地,輕飄飄地也躍上了樹,手勢不斷變幻着,口中默唸晦澀口訣。桃花即刻沿着曲折的樹枝匍匐前進,想從對方腳下來一個偷襲。
“咔嗒——”
只聽一聲脆響,原本靈活前進的桃花突然僵在那裡。一名夜行人的鞋正穩穩踏在花冠上,嬌嫩的桃花掙扎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糟糕!怎麼會這樣!”雲樗頓時感到全身虛浮無力。
“哎呀!”他身子一軟,從樹上栽了下來。
“啊一一師傅,救命啊——”慌亂中,他神智不清地亂叫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長魚酒一個箭步衝了下來,電光火石間將雲樗穩穩託在懷中。雲樗整個人壓了過來,下墜的巨大沖擊力令得長魚酒不禁發出一聲悶哼。
“麴生,你,你沒事吧……”雲樗驚呼道。
“沒事……沒事,死不了。”長魚酒低聲輕語着,嘴角竟有絲絲鮮血溢出,看起來觸目驚心,“你走吧,我來對付他們……”
雲樗聞言突然就哽咽了,“嗚嗚……你,你這個瘋子,說什麼瘋言瘋語呢……”
長魚酒聞言忽然就笑了,他喃喃道:“我原本就是個瘋子啊。你,你難道剛發現麼……”
他原本瘋癲,過着像瘋子一樣的荒唐生活,二十多年,走不出自己癲狂而閉塞的心陣。
“不,你是我拼死拼活救回來的,你的命是我的!我……我要你活着。”雲樗的眼圈已經通紅,聲音幾近哽咽。
“乖,聽話,”長魚酒擡手拭去了雲樗眼角的溼潤,“都長這麼大了還哭,你師傅怎麼教你的。”
“來不及了……”雲樗輕聲道。
黑夜中,寒光粼粼,劍氣縱橫萬里。
眨眼間,蒙面的夜行人已迅速逼近他們。
“我去和他們同歸於盡!”不知哪來的勇氣,雲樗忽然站了起來,從袖中抽出殘破的葛蔓藤朝三人瘋狂掃去。
“唳——”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呼嘯聲,明亮的藍煙點燃夜空,在上中天綻開一朵絢爛的煙花。
三名夜行人登時互相使了個眼色。
“走!”
三人利落地甩掉雲樗的葛蔓藤,從戰鬥圈中抽身而出,轉身疾走,幾個跳步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裡,一連串動作有若行雲流水,彷彿預先設計好似的,無一絲拖沓。
小樹林再次恢復了平靜,根根樹木七零八落地橫在那裡,四下一片狼藉,不忍直視,唯有樹葉在晚風中輕輕擺動,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雲樗如釋重負般地長吁了一口氣,旋即快步跑過去,攙扶起倒在地上的長魚酒,從身上扯下一塊衣料,小心地爲他擦去嘴角的血跡。
長魚酒忽然劇烈地咳了兩聲,絲絲縷縷的鮮血再度沁了出來,沿着下巴一直流到脖頸,雲樗見狀不由一陣心疼。
“你……沒事吧?”
長魚酒搖了搖頭,嘆氣道:“不礙事。”
雲樗掙扎着站起身來,環顧四周。不知何時,他們竟已經走入了小樹林的深處,片片密林環繞左右,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上投下一縷縷細碎陰影。風一吹,林中便一齊發出“沙沙”聲響,桂影斑駁,影隨風動。
這片小樹林依舊安靜如斯,彷彿方纔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場幻夢,唯有狼藉的痕跡昭示着曾經發生的惡戰。
“奇怪……”雲樗使勁撓了撓頭,“我們還沒死呢,無緣無故地,他們怎麼突然走了?”
長魚酒陰沉着臉道:“我們中計了,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
“調虎離山?”雲樗心頭陡然一沉,“我們中計了?桑柔!”
長魚酒瞳孔一縮,“快回去!”
兩人卯足了勁向樹林外飛奔而去,走着走着才發現原來他們已經離岸邊很遠了。
跑了很長一段路,長魚酒和雲樗終於出了樹林來到岸邊,然而岸邊一個人都沒有,桑柔本應在這裡等他們的,現已人去岸空。
篝火熄滅了,一根根樹枝橫七豎八地堆放在江邊,冒着絲絲縷縷的青煙,似乎剛熄滅不久。
“桑柔——”雲樗沿着岸邊一路呼喊她的名字。
“桑柔——”
“桑柔——”
喊了半天,卻無人答應,岸勢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天水交接處。
桑柔究竟去了哪兒呢?
除了他們倆,岸上一個人也沒有。空落落的岸邊唯有奔騰不息的流水“嘩嘩”應和着他們。
“別喊了。桑柔怕是被剛纔那撥人帶走了。”長魚酒淡淡道,“怎麼也沒想到,這幫人的目標竟會是她。”
“怎麼會這樣?”雲樗失落地垂下了頭,“我原以爲他們是來緝拿你的,想不到,我們竟然被那幫人給耍了!”
“並不是被耍了。”長魚酒面色凝重道,“我們從頭至尾都在被他們牽着鼻子走,不知不覺中受了他們的牽引,便離岸邊越來越遠了,這纔給了其他人機會對桑柔下手。”
雲樗愧疚地垂着頭,不敢與長魚酒的目光相對,“我想……桑柔她一定曾向我們發出過呼救吧,可是,可是我們卻聽不見,她一定很無助吧……”
“你不覺得這很奇怪麼?”長魚酒蹙着眉頭沉吟道,“這些人爲何要抓走桑柔?九嶷空桑向來不與外人來往,這麼多年下來早已與世隔絕,無緣無故地,她又怎會攤上這些人?”
他久久地佇立在江邊,看着奔騰東去的江水,一時陷入無盡沉思之中。
“就是啊,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好奇怪。”雲樗搖搖頭,同樣一籌莫展。
不遠處,那堆枯枝依舊冒着縷縷青煙,如果摸一摸,表面上大概還殘留着篝火的餘溫,就彷彿桑柔還在這裡,還在同他們聊天說笑,還在變各種神奇的巫術,彷彿……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過。
雲樗忽覺內心沒由來一陣煩躁。他深吸幾口氣,在空曠的岸邊漫無目的地踱着步子。
桑柔現在怎麼樣了?是否還活着?他們又該何去何從?是回到空桑,回到桑駑的小木屋嗎?還是……離開這裡?
就在雲樗一籌莫展,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之際,他忽然瞥見最開始釘在鳳凰樹上的那支箭。那支箭原本是突襲他的,卻被他堪堪避了過去,最後釘在了這棵鳳凰樹上。
細瞧之下,這箭的箭鏃似有些不對勁,它竟是白色的。不,與其說箭鏃是白色的,不如說箭鏃上裹着一塊白絹。
雲樗登時又驚又喜,彷彿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麴生!你快過來看啊,這箭上有塊白絲絹!”
聽見雲樗的呼喚聲,長魚酒登時飛也似地趕來。他走到樹下,利落地從樹幹上拔出箭鏃,將箭鏃上裹着的白色方娟小心展開。
方絹作工精良,絲質柔軟順滑,觸感冰涼舒適,用的是絕對上乘的華貴面料,尋常百姓家中難以找到。
白色的絹面上龍飛鳳舞地提了幾個大字:禹王,城西,有酒,靜候閣下。
長魚酒見到這幾個字,眼神登時一凝。
“誰啊?”雲樗疑惑地湊上前去。
長魚酒沒有回答,只是蹙着眉頭半晌,忽然沉聲道:“走,去禹王城!”
“哎……?”雲樗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去禹王城?”
禹王城乃魏國國都安邑之別稱,相傳大禹治水時曾居於此城,故而得此名。
長魚酒衝他勾勾手,身形一閃,幾個瞬息間消失在了漆黑夜色中。
“喂!麴生,你……你等等我啊!”
雲樗足尖一點,追隨着長魚酒消失的方向而去了。風裡仍浮動着他清亮的聲音,“麴生……你走那麼快乾什麼……喂喂,等等我啊……”
馬醉木的枝條在風中悠悠搖晃,月光泠泠澈澈地灑下,照耀九嶷空桑大地,飄渺朦朧的夜晚美若畫卷。
奔流不息的湘江與靜默的九嶷山遙遙相對,它們全都隱沒在霧裡,難以尋見真面目。古老的秘密深埋其中,美麗的傳說流傳於外,跨越滄桑的時間年輪,感動空桑一代又一代人。
一棟棟吊腳樓浸沒在水中,彷彿一個個無聲的忠實守衛者,空桑的子民們尚沉浸在迷夢中,沒人注意到深夜裡的某些消失,唯有布穀鳥站在微微晃動的枝頭上,依舊不知疲倦地叫着。點點月光在江面上跳動着,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水都是湘水,山都是九嶷山。
《九嶷溯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