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魚酒果斷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會。”
“好吧。我現在是有求於你,不想跟你爭,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吳起揚起頭,灌了自己一大口烈酒,“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的,也不急於這一時。我方纔的懇求,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考慮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一個問題我不是很明白。”
“你怎麼比女人還囉嗦?”吳起“啪”地將杯盞扣在桌上,不耐煩道,“有屁快放!”
長魚酒笑了:“你這可不想是求人該有的樣子啊,郡守大人。求人呢,就要拿出誠心和耐心。”
他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衣襟,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你提了一個很奇怪的請求,讓人着實感到意外驚訝。我很好奇,你怎麼就找上我了?”
長魚酒玩味地調笑道,“全天下比我厲害的人多了去了,單是從三大門派裡就可以挑出一堆,可你怎麼獨獨找上我了呢?”
吳起淡淡地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因爲我得罪了太多的人,沒有人願意幫我。”
天下竟有人被孤立到這種地步,真是夠匪夷所思的。
長魚酒聞言,心裡忽然生出了幾分愧疚來,連他自己都覺有些驚訝。他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那些莫名的情緒從腦中晃出去。
“你可以請曾參大人出山啊,他不是你師傅嗎?我想他一定願意幫你的。再不然請端木先生也行,雖然你在屯留把我打得很慘,他老人家一定很沒面子。”
“不,他不會願意的。”吳起苦澀地搖了搖頭,“我跟他,好幾年前就已經鬧翻了,我們現在老死不相往來。你看,我連我的師傅都得罪了,還能找誰去?”
“呵,有趣。”長魚酒輕蔑地笑道,“難道我不是你得罪的衆多人中的一個嗎?難道你還嫌那天把我打得不夠慘?”
吳起聞言猛地擡起頭,認真地看着他,目光如炬:“可是你比他們高尚得多。”
“高尚?哼哼!”長魚酒冷笑一聲,嗤之以鼻,“高尚的人,同時卻也是個失敗者。既然如此,那麼高尚也可能是沒用的,不是嗎?”
“不,不!”吳起堅決搖頭道,“我從不認爲你是個失敗者,從不!”
“可是在世人眼中我就是,他們戲弄我,嘲笑我,嬉笑晉國就斷送在了我手裡,我沒能守住公子重耳開創的盛世基業。難道我說錯了嗎?”長魚酒嘆了口氣,盯着杯中歪歪扭扭的倒影發呆。
吳起笑了,笑得很冷:“世人的眼光在你心裡重要嗎?你是爲別人而活嗎?還是要靠他們吃飯?看看我,在世人眼中是多麼地骯髒,多麼地下賤,不照樣活得很好?而他們,卻要做我的奴僕,供我差遣。”
“那是你。”長魚酒不屑道,“不要把我和殺妻求將的人相提並論。要知道,我和你,我們是不同的人。”
吳起“嗤”了一聲,道:“有時候不也是相同的嗎?比如……看到女人的時候。”
長魚酒忽然就笑了,“你這人還真是有趣。”
“那我再問你一遍,世人的眼光真的那麼重要嗎?”
“也許吧。”他猶疑道,“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天下爲我所有,凌駕衆生之上,生而偉大,死後名垂千古,功績萬世不朽。我以爲這纔是真正的男兒。”
他猜測倘若雲樗此刻在場,一定會大聲地告訴他,世人的眼光並不重要,國家不重要,名譽名節更加輕如鴻毛一文不值。可他就是無法做到不在乎這些破玩意兒,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好多時候,他覺得雲樗比自己勇敢許多。
“那就沒什麼衝突啦!”吳起倨傲地笑道,“說白了,你不就想有點建樹麼?我的懇求難道不能滿足你麼?再說了,這裡曾是你的故國所在,這片土地,不也曾是你費盡心思要守護的麼?現在,你重新獲得了這樣一個機會。”
長魚酒聞言頓時渾身一震,愣了好半晌,方纔道:“你真是個詭辯高手,不加入公孫老兒的名家倒是可惜了。”
吳起挑了挑眉。
“你贏了,我答應你。”長魚酒道。
吳起得意地笑了:“你一定會答應的,我知道。”
“爲什麼?”長魚酒有些不舒服。他討厭這種**裸暴露在人前的感覺,他討厭被人窺探得內心的想法。
吳起聞言勾脣一笑:“你問我爲什麼,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因爲,我們是同一類人,俱酒。我願意去做的事情,你想必也會願意。”
“不,我不是問這個。”長魚酒認真地搖了搖頭,“我是在問,這酒爲什麼是黑色的?”
“怎麼,又怕我在酒裡下毒?”吳起挑釁地問道,“要知道,一般看起來有毒的食物,實際上往往都沒有毒,這是一種生活經驗。不過像你這種十指不沾葷腥的貴公子,自然是不會明白的。”
“不不,你又會錯意了。”長魚酒搖搖頭,“我說過,我不怕毒,只是覺得這酒看起來着實醜陋,一時失了與閣下共飲的興致。”
“那可太遺憾了,我覺得這酒味道好像還不錯呢。”吳起臉上是一副惋惜的模樣,“明日來醉玉天香吧,我請你喝更多更好的酒。”
“一言爲定。”
“這酒儘管黑了些,但總有一日,你會覺得它還是不錯的。”吳起慵懶一笑,端起面前的雕花酒樽,一飲而盡。
燭光搖曳,長夜漫漫。
還有很多可以說,好在不急,可以不緊不慢地說。
雲樗悶悶地蜷縮馬車角落裡,一個勁地糾着衣襟,彷彿是在泄憤似的與自己的衣裳過不去。
“喂!你……你這個傢伙!難道你沒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
“解釋?解釋什麼?”長魚酒身着一襲錦袍,墨發理得一絲不亂,用青色髮帶束起。嘴角上揚,臉上容光煥發,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整個人神采奕奕,風神俊朗,儼然是貴公子的模樣。
雲樗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悶悶扭過頭去:“你說解釋什麼?”
長魚酒兩手一攤,作委屈狀:“你不說,我怎知道解釋什麼?”
“哼!我昨天半夜裡醒來,發現你人不見了。難道你不想解釋一下,昨晚你到底瞞着我上哪兒去了?”雲樗越說越氣,說到後面連聲音都顫抖了,“該不會是見你的老相好去了吧?啊?”
“哪裡的事!”長魚酒勾脣一笑,“不過就是在城裡隨便走走,吹吹風罷了。”
“吹吹風?”雲樗怒了,“你當我傻子啊!你去見那個人了,對不對?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他!你一個人去了禹王城西,去見那個人,只有我還像傻子一樣被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傻傻地跟你到東到西!”
“哦?”長魚酒玩味地一挑眉,戲謔道,“那你說說看,我去見哪個人?”
“問你呀!”雲樗怒道,“我怎麼知道你揹着我去見了誰?”
“放心,是男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什麼男的……”雲樗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怒道,“去!誰管你見的是男的還是女的,我又不是你夫人,關我什麼事!反正……咳!總之……不管怎樣,你這樣揹着我偷偷出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的行爲是不對的!我會很生氣的!”
“哦,是嘛?”長魚酒湊過去,在他耳畔輕聲調笑,“可我怎麼感覺你像是個埋怨丈夫徹夜不歸,只得一人獨守空閨的小棄婦呢?”
“你……”雲樗說不過他,氣得直瞪眼。
這個無恥之徒!一片好意擔心他,竟還被他調戲!
“不理你了!”雲樗氣鼓鼓地別過頭去。
可惜雲樗越躲,長魚酒說的越是來勁。
“怎麼?一夜不見,就想我了?”
“沒有!”雲樗高聲反駁道,“誰想你啦!誰想你啦!”
“哈哈哈哈!”長魚酒發出一陣大笑聲,笑得馬車一顛一顛的,雲樗氣得直跺腳。
“你瞧!我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嘛!你想對我做什麼?我準備好了,來吧!”
話音剛落,胸口便捱了一拳。
“混蛋!再也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見雲樗真的要翻臉了,長魚酒這才斂了笑容,小心翼翼地拱到他身邊,放軟了語氣道,“好了,知道你擔心我。昨夜是我被迷昏了頭,出門前都沒有知會你一聲,下次保證不會再犯了。小樗不生氣啦,好不好?”
“嗯。”雲樗勉強從鼻腔裡甩出一個糯糯的尾音,可愛極了,“下次不許這樣不辭而別了。”
“嗯。”
“那其他的呢?別給我繞彎子!你還沒告訴我昨晚去見了什麼人,還有……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駕!”車伕一甩鞭子,馬兒拉車跑得飛快。
雲樗撩開簾幕,看着窗外一棟棟急速後退的屋宇,還有那依舊空蕩寂寥的大街。若是換作平時,這條大街應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兩邊都是做買賣的市集小攤,可惜如今竟是如此地蕭索冷清,一點人氣都沒有。
“我們要去的地方嘛,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昨晚見的人嘛……到時候你也就見到了。”長魚酒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令人着實摸不着頭腦。
“什麼嘛!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雲樗不屑地撇了撇嘴,“別指望我會期待!”
馬車駛過冷清的大街,拐了個彎兒,在街角處停了下來。
“二位客官,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