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丐兒與西門少將軍終於到達了軍營。路上經她反覆周旋盤問,西門少將軍些微吐露兩個字,隨從士兵詳細解釋,她終於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河邊遇到的那兩位,是老將軍派遣尋中草藥給將士們解熱毒的,可是久去不歸,於是西門少將軍親自跑來了一趟,正好遇見丐兒被欺凌的一幕,遂出手相救並分別賞罰了二人。
提起熱毒,丐兒深有感觸。往事在她心間雖如混沌,一團霧濛濛的,但偶爾也能飄來一星半點如雨絲般的靈感。她回想起在水滸仙寨那會兒,最初生活條件不好,熱毒、瘧疾每每來襲,讓兄弟姐妹們痛苦不堪。她就用綠豆、紅豆、黑豆和薏米,天天熬湯代茶飲,堅持了兩個多月,慢慢都消下去了。這種湯也由此在當地出名,被譽爲“黃金消暑湯”。
聽說軍營將士常受此苦,丐兒就把黃金湯的做法給他們說了。西門少將軍忖思了一會兒,點點頭,道:“回去一試。”
西門少將軍給丐兒安排了宿處,於他的帳篷中搭了個小帳篷,讓她住下,還交代道:“不得擅自亂走。”
丐兒皺眉道:“悶葫蘆裡放個小葫蘆,你是不是打算熱死我啊?還是你看着我不胖,不像楊貴妃那般怯熱的?”
“你到時候可別叫冷。”西門少將軍瀟灑地賜她幾個字,留給她一背影。
她抓住他:“喂,別走!”然後可憐兮兮地遲疑道:“你就不在乎男女之大防?不怕別人閒言碎語?”
“記住,軍營不留女人。”西門少將軍擡腳便要走。
“您的意思是說,我不僅要女扮男裝,而且要從表到裡,皆要像個男人?不然被識破了,就會被趕出去?”
西門少將軍不回身,凝重地點點頭。
“可是……我再裝得好,可仍是女人啊!你確定不會對我起歹念?”她現在對男女情事怕了,必須先確定後才能吃了這顆定心丸。
西門少將軍側過半邊臉,口氣冷硬:“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丐兒聞聽此言,如遭雷擊。見過奇葩的,沒見過這麼奇葩的。曾經有一個人,也說過類似這麼一句話,但人家說:“我對你不感興趣”,而不是女人!
“對你不感興趣”,尚且可以理解,那是個人口味問題。對女人不感興趣,這包羅的層面就廣了!值得推敲。
難道常年的軍營生活,使得西門少將軍心理髮生了變化?丐兒瞬間浮起萬般猜測。
西門少將軍看到丐兒迷濛着眼、若有所悟的樣子,不禁黑了整張臉,斷然道:“睡下!”
丐兒渾身一抖,哪有睡覺也帶強迫的?若非她現在不是他對手,她還真想與他扛上了!
無奈,力不如人,只能認輸。迫於他的威勢,點頭應允。
西門少將軍離去了。沒清淨多久,老將軍進來了,喊道:“義兒!”
“義兒?”丐兒不做自我介紹,開口便疑惑道:“他是您的義子?”
老將軍瞧見了丐兒,駐足看了兩眼,並沒多置一詞。但這一眼,已足夠讓丐兒回味。他花白的眉毛挺入鬢髮,甚有拔劍弩張、鬚髮先動的震懾感。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威儀中略帶幾分的悟透笑意,彷彿任何魑魅魍魎的小計倆,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丐兒本身清清淨淨、坦坦蕩蕩,無什麼可隱瞞計較。但她碾轉歷經的人和事,使她的身份複雜了很多。
跟隨少將軍他們一路回來的士兵福喜道:“什麼義子?‘義兒’是少將軍的名字!”
“他叫西門義嗎?”
福喜看了看老將軍,憨憨地道:“少將軍複姓西門,名默義。”
默義,西門默義。丐兒嘀咕着:“怪不得總說‘人如其名’。金石沉默,義薄雲天,還真是對他最好的詮釋。”
老將軍聽她一竅不通,開口問道:“你是新來的吧?”
丐兒頭皮一麻,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是將軍!嘿嘿笑道:“是啊是啊。”
老將軍頷首,隨意說了句:“很好。”
瞅了一番,沒見西門默義,問道:“義兒去哪裡了?”
丐兒搔搔頭道:“剛纔我把他氣走了。”
“不簡單!”老將軍豎拇指讚道:“改日你若也能將我氣得拂袖而去,我給你一道免責符!”
“什麼是免責符?”丐兒問道。
“在軍營裡你闖了禍、犯了錯,老夫爲你兜着!但走出了軍營,便不起作用了。”
丐兒想了想,如今棲身之地在軍營,有這麼一道符,堪稱萬能,於是喜上眉梢:“此言當真?那時你正在氣頭上,不扁我就夠了,還會給我頒發護身符嗎?”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將軍道:“寵辱不驚,淡定胸懷,是將者必備之素質。你若當真氣到了我,並非等閒,理應得到此符。”
丐兒拍掌道:“好。”
福喜看老少兩人打起賭來了,道:“我去找少將軍過來。”
老將軍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去。
過了一會兒,西門默義進來了。看到老將軍,行了禮,道:“父親有什麼事兒?”
老將軍擺擺手,示意福喜下去。丐兒非常知趣,也準備退出去,老將軍道:“你往哪裡去?還是在這兒呆着吧,這身子板薄的,一個人出去不安全。”
這話……丐兒額頭上冷汗涔涔的,說不出的怪異。還真是父子倆,各有各的特色。
“我是擔心,聽去了軍中機密被殺頭。”丐兒結結巴巴地道。
“無妨。你趕緊憑本事從老夫這兒得一張免責符不就成了?”
“父親!”西門默義叫了聲。
丐兒一驚,一張免責符有什麼大不了的嗎,竟值得少將軍在意?
老將軍看丐兒糊塗,笑道:“哈哈!自我兒懂事起,我就給他打這個賭。可惜他愚笨啊,二十年了,他居然沒把老夫氣到失控過。”
“父親的胸懷闊。”西門默義道。
“這也說明你作爲兒子非常的優秀,老將軍見了只有眉開眼笑的份兒,縱是偶然做錯了事,哪捨得生氣呢。”丐兒誇完西門默義,誠摯地道:“看西門少將軍就知道,您教子多麼的有方!他的忍勁兒,除了老將軍,是我生平所見第一人。”
“你這嘴兒真甜啊。”老將軍撫須大笑道。
丐兒總覺得怪。老將軍對自己所用的形容詞,全都是形容女孩子的。難道他早就看破了她的女兒身?
越來越不自信了。想當年她女扮男裝走遍半個王朝,有幾個識出她真面目的?這老將軍,眼光也太犀利透徹了吧。
她強撐着。老將軍道:“你怎麼覺得他忍勁兒很大?”
“我話這麼多,別人煩躁死,他無表情;我話這麼多,引得人多話,他無反應;我話這麼多,老戳人笑點,他無感覺……”丐兒欽佩道:“能把自己練得跟一塊石頭似的,這該需要多大的忍勁兒!”
“你說得對。”老將軍笑着,一點隱約的愁爬上眉頭:“這固然是好的,可他這般的硬石頭,也真讓老夫費煞苦心啊!”
“這不好嗎?不正是老將軍期待的嗎?”丐兒道:“如石頭一般不開化,也是忍的一種體現,氣度和胸懷所致也。”
“非也非也!”老將軍道:“我更覺得我這兒子,偏向於不開化。”
西門默義聽着兩人對話,最終得出如此的結論和定義。也不尷尬,只道:“父親喊兒過來,所爲何事?”
丐兒遂驚醒道:“是啊,老將軍喊少將軍過來,不會是爲了讓他聆聽一番不開化的道理吧?”
老將軍道:“自然不是。”
老將軍並不避嫌,直言道:“聽說,前些時皇上派太子去煙嵐城體察民情,不知發生了何事兒,太子把當地濟貧納士、俠義雲集的水滸仙寨給封了。”
頭頂宛若五雷滾過,丐兒雙眸圓睜,連問:“爲何?可有人員傷亡?最後怎麼樣了?”
“好像說是要找一個人,但最終沒找到。最後多虧一個叫什麼嫣智的姑娘,深明大義,據理力爭,那些駐紮的兵力才退去。”老將軍緩緩道。
丐兒長吁了一口氣。如此看來,趙遷定然認爲她逃至仙寨了,搜索無果才罷休了。
西門默義靜靜聽着,漠然道:“這是官匪之間的事兒。”
老將軍道:“這還未完。後來太子回到京城,又遣兵力暗中包圍了宰相府,還有京城最有名的鞋莊。據說那鞋莊的莊主,與東方宰相之子頗有些淵源,當年鞋莊便是在東方少爺一手扶持下落成的。”
丐兒的心砰砰亂跳,所有前塵舊夢甦醒,涌將上來。那些暗無天日的漫長歲月,如夢魘一般糾纏住了她。
她驚慌道:“要發生政變嗎?宰相府倒了嗎?”
老將軍搖頭道:“隨後太子又秘密地撤掉了兵。但城裡知道此事的人都揣測,東方氏與太子有了什麼間隙,只怕將來新皇登基之後,東方氏一族榮寵不再啊。”
西門默義良久道:“父親的意思是?”
“先觀望吧。”老將軍長嘆道:“咱們與東方家交情匪淺,屬於一條藤的。宰相若是倒臺,我這將軍想要撇清,也沒那麼容易。”
西門默義不作聲,眼神落在帳篷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丐兒惶惶難定,站立不安,問道:“老將軍可聽說,京城鞋莊的女莊主怎麼樣了?”
“應該無大礙吧。”老將軍道:“太子並無大的舉動。鞋莊口碑甚佳,若倒閉了,或者易主了,定會傳出些風聲來。”
丐兒撫着胸口道:“那就好。”
老將軍淡淡道:“姑娘似乎很關心官家的這些事?”
一言難盡,丐兒不知怎樣回答,道:“水滸仙寨這個名頭,我曾聽過,因前些年窮困潦倒、四方遊蕩,我受過他們的接濟,恩情難忘;後來隨親人到京城,去坎平鞋莊買過幾次鞋。那女莊主性格恬淡,冷言冷語,但心地善良,是極好的一人兒。”
“那意思是,你京城裡有親戚了?不知是哪家府邸?”老將軍道。
丐兒只得硬着頭皮說下去:“小門小戶,靠種藕維持生計的。說了將軍也不知道。”
老將軍哦了聲,不再多問。只慈祥地囑咐她多休息,又指導了西門少將軍一些兵法訣竅,後出了帳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