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垢已經把自己縮成了鴕鳥,一言不發。
事至如今,其實她自己也隱隱有些後悔。
只是她最初,只是想讓那楊暄稍稍出個醜而已。只需爲那迷香,稍稍加一點料,就可令這位韓王殿下把持不住。可最多也就是在他人面前發情,說一些不知羞恥的話而已,情況不會很嚴重。頂多也就是一個當衆失儀之過,讓這位韓王,在天子心目中失分。
長孫無垢想的很清楚,竇府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這件醜事的真相,被他人得知的。而那天家,想必也不會窮追不放。
可之後薛素到來,卻讓她火冒三丈,直接就加了五倍的藥量,導致‘悲劇’發生。
而一當想到後果,長孫無垢也不禁惶惶不安。
其實她自己倒沒什麼,被天子砍了頭,也是自作自受,可卻擔心連累舅父兄長,還有李二郎。
“還請息元君,息雷霆之怒!觀音婢她一向都有分寸,今日之所以如此,想必是因薛素之故。”
旁邊的薛素,眼見自己的好姐妹,神色越來越消沉,終是看不下去,發出了一聲輕笑:“我想當時既有元君在場,就定不會讓觀音婢,落到如此境地!”
那清華元君,不由冷冷的看了薛素一眼,片刻之後,才一聲冷哼:“你該慶幸,爲師當時就在竇府。”
長孫無垢愣了愣神,隨後就驚喜的跳了起來,抱住自家的師尊直接親了上去。
清華元君則是神色頗爲無奈的,死死按住了長孫無垢的頭:“你這小蹄子,真不知到底是你會裝,還是別人看走了眼,這叫賢淑端莊?洛陽城裡排名前十的淑女?你也別高興的太早,我只是將有關你的所有證據,全抹去了而已。你當那蘇儇與楊暄,不知道是你做的?”
長孫無垢卻還是狠狠親了自家師尊幾口,這才放開了手,而此時她的神色,已恢復了自信:“蘇儇絕不敢說的,蘇威也不會讓他說。否則蘇儇這次肯定活不成,教唆皇子的罪名,不是他能承擔得起。與其如此,倒不如承認與楊暄有私情。至於韓王,他現在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即便天子,在衆口一詞之下,對於他這位庶子,又能有多少信任?
所以在水榭的時候,她也不是完全失去理智的。
“你這丫頭!”
清華元君定定看了眼長孫無垢,隨後失笑着感慨:“看來是真的長大了!”
她隨後便長身立起:“你既有如此自信,那麼此事,我便撒手不管了。也仍望徒兒你日後好自爲之,遇事三思而後行。”
長孫無垢見狀,則是再次眼現訝然之色:“師尊這是要走了麼?”
“此時不走,怕是要被你嫌棄。誰讓我收的是一個狼心狗肺的徒兒,爲了情郎,可以將師尊罵得狗血淋頭。”
可長孫無垢聞言,卻是一臉的憤憤然:“那是師尊你不對!毗盧遮哥哥他又沒惹你,爲何要無緣無故的欺負人?”
清華元君一陣無語,隨後輕哼:“果然女生向外,有了哥哥,就不要師尊。”
她說到這裡,就又將大袖一拂:“天色不早,我需趕回終南。接下來的這半年,只怕沒什麼時間再過來看你,只怕也無瑕參與無垢你的婚宴。只是觀音婢你也給我記住了,交代你的那些功課,萬萬不可落下。如若下次見面的時候,爲師還不見你將這麼修成長青訣,後果你可想象!”
等到這位女冠的身影,消失在馬車內,長孫無垢卻仍是驚疑不定的看了一眼窗外:“奇怪,真就這麼走了?她這次,居然不勸我隨她出家修行?”
薛素聞言,則不禁搖頭失笑。心想那清華元君,固然是有將觀音婢收爲衣鉢弟子之意。可既然這位之前都沒能勸動觀音婢,這時就更沒可能了。
此時的長孫無垢,不但已談婚論嫁,對象更是當世俊傑。難得的是那位,不但才華膽識俱爲上上之選,更兼人品出衆,重情重義。
那位仙長怕也是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懶得再做努力了吧?無論怎樣,都是沒可能從那李家二郎那裡,把長孫無垢的心搶回去了,那還勸什麼勸?
思及此處,薛素又不禁回思起了當日她隨在清華元神身後,看到的那副情景,
那個年僅十四的少年,哪怕是渾身染血,哪怕是意志近乎崩潰,也依然如山一般,擋在了長孫無垢的前面。
還有最後那無比淒厲的一刀——薛素看得出來,那個傢伙,分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現在便是她也感覺,觀音婢她能有這樣的夫君,確是幸事——
也就在這刻,被長孫無垢認爲是已經‘遠去’的清華元君,正在虞府馬車之外百丈處懸空而立,神色凝然的看着竇府方向。
須臾之後,她忽然用手摸上了自己潔白的脖頸。那裡赫然有一道淺淺的血痕出現,讓人倍覺疼惜。
清華元君的面上,也同時顯出了深思之色。
“原來刀罡,還非是他的極限。靈武雙修,天人合一嗎?真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傢伙,可惜了——”
所謂的天人合一,源於道家。戰國時的莊子,認爲‘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人本是合一的。但由於人制定了各種典章制度、道德規範,使人喪失了原來的自然本性,變得與自然不協調。
又有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代表“道”、“真理”、“法則”,“天人合一”就是與先天本性相合,將人性解放出來,迴歸大道,歸根覆命。
故一切人事均應順乎自然規律,達到人與自然和諧。
後來又有人,將這一詞用來形容一品,甚至超品的武師術師,才能達到的一種狀態。
他們將宇宙自然,看成是大天地,人則是一個小天地。而人和自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
武者與術師修行的目的之一,便是“絕聖棄智”,打碎這些加於人身的藩籬重新復歸於自然,達到一種“萬物與我爲一”的精神境界。
這本該是精神修爲,達到極高的境界,才能掌握的能力。
可那個傢伙,在絕境之時,卻能使自身的精氣神高度融一,企及天人合一之境。
不對,那應該只是短暫的‘天人感應’,並非是真正的天人合一,可即便如此,也很不凡。
想必之後,此子的武道修爲,必將再突飛猛進——
可惜的是,這位李家二郎,既未有明師指點,也未得到合適的傳承。空有如此天資,如此機緣,日後也很難攀升到絕巔。
思及此處,清華元君又搖了搖頭,看向了另一方向,那裡是竇府的大門,此時正有一輛明黃色馬車,緩緩駛出了府門。
而此時清華元君的眼神,卻是冷冽異常。
※ ※ ※ ※
馬車上的成康郡主,並不知自家的馬車,已經被一位超品的術師盯上。可這刻她的神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使得這車廂內的氣氛,凝冷如冰。
可此時她雖是一肚子的怒火,卻無處宣泄。只能冷冷的看着俯趴在軟塌上的楊暄,眼中既有愧疚,也有惱怒。
後者則是面色灰敗,忽青忽白的變換着,眼神亦羞怒交加。
“這個賤*婢,婊*子,她居然敢算計本王!”
隨着這聲怒吼,楊暄又痛苦萬分的,將一張臉皺成了一團。
在水榭的時候,他雖是感覺舒爽無比,只覺他與蘇儇二人所行之事,是世間最美妙最舒服的事情。
可當事了之後,他已體會到‘初經人事’的痛苦。
“你倒還有臉罵人?做出這樣的齷蹉事情,別人以牙還牙,也是理所應當。真要怨,只能怨我們計遜一籌!”
成康郡主依然是面無表情的看着楊暄,眸中並無任何憐憫之色:“我只問你,蘇儇爲何也會在一方水榭?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暄愣了楞,隨後就皺眉道:“我也不知道,等到我清醒的時候,就已經那這樣了。他怎麼在水榭?”
難道要讓他跟自己姐姐說,蘇儇看上了薛素,他打算成人之美?
說起蘇儇,楊暄的眸內,又不禁有恨意滋生:“那個賤種,他竟敢當衆撒謊!宰了他!我一定會宰了他!”
這倒非是因不久之前,蘇儇賜於他的奇恥大辱。更因這個傢伙,對旁人的說辭。
什麼叫二人一見傾心,定情已久?見鬼的情不自禁,私會苟合!
再思及水榭內的一切,他更是噁心欲吐。不將這傢伙除去,他一輩子都難釋心頭之恨!
“你不知道?”
成康郡主柳眉微蹙,半信半疑,據她所知,在他們之前進入東院的,還有一個薛素,且是直奔一方水榭。這讓她一度懷疑,楊暄與蘇儇也在打薛素的主意。
可須臾之後,她還是選擇相信楊暄的人品。
那蘇儇在洛陽,是出名的浪蕩子弟,紈絝淫逸。而她的表弟,卻是品行俱佳,仁厚有德,使諸位皇子師交口稱讚。這次是因情所困,才用了這下下之策,
故而她可確定,一定是蘇儇那廝,瞞着自己與弟弟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