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皇與大業年間,天子節鉞往往是走朝廷正規渠道賜下,授予那些方面重臣與封疆大吏。而尚方劍,則常被天子賜予親近的私人。
一年之前,在皇后車駕在白馬寺附近遇襲之時,皇后曾借了蕭瑀手中的一口尚方劍,賜給李世民使用。不過在事後,這劍又被宮中收了回去。
可如今李世民,卻是正兒八經,從天子的手中得賜此物。日後除非是失去了天子信任,或者犯下了大案,否則是絕不會被收回的。
不過那兩件東西當中,最貴重的其實還是後者。那口御刀,雖然不是什麼罕世稀有的寶無,卻是天子平時身配之刀。說起來比李世民現在手中的那把代表天家權柄,有着先斬後奏之特權的尚方斬馬劍,還要珍貴一些。
朝中能夠得此待遇的,絕不會超過十位,
而在覲見完天子之後,繡衣大使王崇古還親自將李世民送出了宮。
“之前開府大人返回東都之後,就一直沒有動靜。本大使還以爲智慧過人的李開府,也一樣是束手無策,結果你這邊一出手,就是如此大的手筆,真讓人瞠目結舌。你可知當時我聽聞此事時的念頭?我在想,這真不愧是你李開府。陛下這次,確實是選對人了。”
“大使您太過譽,末將只是在儘自己的綿薄之力而已。”
李世民一邊說着,一邊訕訕的一笑:“說實話,在今日入宮之前,末將的心情,還是忐忑居多。”
“這也是人之常情,無論換成是誰,在做下了這般大事之後,也都難免會忐忑不安。你如是有峙無恐,那麼本大使反倒是要覺驚忌了。”
王崇古一聲失笑:“不過你現在大可放心,這次天子雖未說什麼,可我觀陛下的神態語氣,他對你李開府,應該是極滿意的,否則何至於賜下御刀與尚方劍?你今次的作爲,固然是膽大包天,可也確實是解了朝廷與陛下一個難題。且我之前就對你說過,只要開府大人能夠一直保持這忠謹之心,那麼日後即便偶有行差踏錯之時,天子都能夠寬容。”
“末將明白!”
李世民神色慎然:“不過接下來,還是得拜託王大使助末將一臂之力。”
“這是理所當然,至少從我們繡衣衛調派過去的,一定是最得力的人手,絕不會拖你的後腿。”
王崇古將手負於身後,語聲冷凝:“只是那魔龍八部一事,李開府你現在可查到什麼端倪?今日李開府突然對黑市下手,想必不是沒有緣由?”
這位如果只是爲化解朝廷中的僵局,纔對黑市船城的諸多商行出手,那就是欺君妄上的罪行了。
他料李世民必不至於此,一定是在事前就有着足夠冠冕堂皇的理由,纔會選在此時發力撬動朝局。
事實上,這位最初用的就是搜查與魔龍八部有關的違禁機關器械的名義,師出有名。
可這個藉口,用在九龍倉的頭上合適,用在天九商行與廣羅倉上面也不冤枉,不過在這之後,卻有好幾家商行是於此無涉的,可一樣被李世民手下之人抄了商船,抓捕入獄。
——那些黑市商家,確實是做的走私生意,買賣違禁之物不錯,可就李世民現在的職權而論,其實是非常勉強的。理論而言,這並非是他該管之事。
“今日確是查到了一些線索,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接下來會大有收穫。不過現在,請容末將先賣一個關子,保密一段時間。”
此時李世民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莫名的笑意:“說到此事,我可能還得向王大使求助。接下來的幾天,在滎陽以南,潁川以北的方向,我至少需要三百人的繡衣衛,一個部的精銳戰卒,以及至少八位二品以上的高手,隨時聽我提調。當然,如果能有一品級別的強者襄助末將,那是再好不過,數量是越多越好。不過有一個前提,一定得是可靠可信之人,不能在我剛準備動手的時候就走漏消息,也不得在這之前就打草驚蛇。”
“一部禁軍,三百繡衣?滎陽以南,潁川以北,是伏牛山脈附近?”
王崇古不禁雙眼微凝,再次注目着李世民,
禁軍中的一部,相當於左右備身府的一殿之軍,或者是府軍中的一個鷹揚府,數量大約是三千人左右。
如此衆多的兵馬,還要加上三百人的繡衣衛,八位二品以上的高手——這分明是一次不遜色於今日的大動作。
這個要求,讓他頗感爲難。
——只從表面來看,李世民的要求,似乎並不是什麼很難辦的事情。
此時滎陽那邊的冬狩雖然已經結束,可那邊依舊駐紮着八萬以上的驍果軍,利用御苑的場地操訓。至於繡衣衛,滎陽那邊隨隨便便就可以抽調出七八百人左右。
可難點在於不能走漏消息,不能打草驚蛇——這即便是他這個繡衣衛大使,也頗感爲難的。
至於李世民需要的二品以上高手,也是一個難題。
整個繡衣衛,別說八個二品,三十個一品都能拿的出來。關鍵是這些頂級強者的目標太大,可能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完成調動。尤其是在如今的繡衣衛,還有着許多司空無極的餘孽,未曾完全清肅的情況下。
也虧得是李世民還有幾分明智,沒有提出太過分的要求,否則的話,他是真的無能爲力。
所以王崇古在稍加思忖之後,就已微一頷首:“可以,這些我都儘量爲你籌備。不過最後的調兵文書,你得自己想辦法。老奴很期待,你這次能再給我一個驚喜。”
當說到‘儘量’二字,王崇古特意加重了語氣,
“這是自然,等到末將動手之前,自然會請示天子。”
李世民頓時面色微喜,眼現感激意。他對調兵的文書並不在意,反倒是擔心王崇古沒辦法幫他調集人手。
其實就他現在手中掌握的那些線索,已經足可讓他從天子那裡,直接請下諭旨了。
雖然他手中還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可繡衣衛歷來辦案,又幾時講究過證據了?
繡衣衛在表面上,是並無偵緝辦案之權的,平時只是聽從御史臺,司隸臺,謁者臺之命調派,負責巡察緝捕等等,算是這三家官府機構公用的衙役。
可唯獨與謀逆有關之事例外,爲天子‘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這纔是繡衣衛職責的重中之重。
而凡是與逆案有涉的,只需一個嫌疑,就足以讓這些天子爪牙聞風而動了,
只是李世民,終究不是真正的繡衣衛,不能這麼肆意妄爲。
這次他要動手的對象非同小可,再沒拿到真正的證據之前,李世民不準備貿然發難。所以今日,纔會在天子面前含而不發。
王崇古雖然說得好聽,只要他能夠保持所謂忠謹之心,那麼日後即便偶有行差踏錯,天子都能夠包容。
可如果異日他真的犯下了大錯,天子真的會迴護於他麼?李世民猜這可未必——只看前任御史大夫張衡的下場就知道了,這位對天子難得不忠麼?事實是這位,一直都對天子忠心耿耿。說來此人還是天子昔日潛邸時的謀主,兩人間的情分在朝中,當是無人能及。
可最後張衡還是落到罷官抄家的下場,不久之前,更以誹謗朝政之罪被殺。
這一方面是因天子的猜忌,一方面卻天子有意將此人拋出,平息朝野之怨。張衡任御史大夫時,爲天子誅除異己,手段酷烈,得罪的人實在太多。加上朝野內外,又有張衡代天子弒先帝的傳言,就更讓天子坐立不安。
這樣的人物善於謀事,而不擅謀身,最後的下場,其實是可以預料的。
所以明面上的規矩,李世民還是得遵循不違的,這也是爲自身留一條退路。
有些事情他現在確實能做,可現在肆意行事的後果,卻是遺禍日後。可李世民現在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不到不得已的時候,他絕不願做這種可能爲未來自己的家**子,帶來災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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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李世民從宮中返回之後,他的後續工作,就變得輕鬆起來。無論繡衣衛還是御史臺,又或是河南郡,都非常的爽快,沒過一個時辰,就各自派來了大量的人手。其中不但有着大量有着偵緝經驗的差人,還有着精通文書與算賬的刀筆吏。
所以接下來,李世民雖然還是在忙,可最重要的審訊事宜,已經不需要他負責。李世民只需要等待結果,然後將他們搜查得來的那些賬簿與各家掌櫃賬房的口供對照彙總就可。
必須一提的事,那些商行的主事之人,在接下來的問訊當中都很配合,有那麼一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意思。即便之前對李世民有着抗拒之意的老虎倉許大善,這次也是也是老老實實,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全數吐露無遺。
所以僅僅只用了一個白天的時間,李世民身前的桌案,就積累了一堆小山一般的供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