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日落西山,小閱結束之後,崇文閣左衛的將士,都興高采烈的從校場中離開。
在李世民之下,左衛的所有人,都很輕鬆的通過考覈。畢竟都是幾年前,天子從諸衛府中挑選出的精銳,又沒到年衰力弱的年紀,這些禁軍將士,在個人戰技上,還是很靠譜的。
而作爲被抽取到的十二旅中,唯一演練完所有戰陣的一部,蕭後更是在小閱之後頒下重賞。左衛的二百二十多人,每人都領取到了五十貫的銀錢。
李世民身爲崇文閣左衛的虞候,更是獨得了五千貫,並且敘功二階。獎賞之重,駭人聽聞。前者也就罷了,這點賞錢,還不夠他買幾個零件。可後者卻引發周圍無數同僚的眼紅,這意味着他現在只需再得二階功勳,就可得授千牛備身,或者外放,都授一上郡鷹揚郎將職。
甚至他哪怕日後再無功勳,只是正常的以資歷遷轉,也只需等待四年時間。而那個時候的他,也不過是十八歲而已。
李世民自己也頗覺意外,他奉父命入宮中當職,本來是抱着混日子的打算。可如今看來,自己在禁軍中的前景,似乎是一片光明。
不過就在他們走出禁中之時,那樊世興卻忽然疾走數步,來到李世民身前一拜。
“屬下斗膽,願請虞候,將屬下收爲部曲!”
崇文閣左衛的將士聞言,頓時都詫異的回望。尤其是同爲隊率的張不周與宇文承光,既驚奇又意外,可隨後二人的眼中,都眼現佩服之意。
李世民也是微微一楞,眼現錯愕之色:“要做我的部曲?樊隊率你爲何有這樣的念頭。”
需知世閥的部曲家將,看似威風,且都待遇不低,可其本質還是家奴。怎及得現在的樊世興,身爲禁軍隊率,前程廣大?
尤其今日的校場小閱之後,樊世興也敘功一階。此時只需尋得力之人稍加提拔,就可在外軍中晉升校尉。
“屬下自幼好武,卻至今都未得名師。這一身武藝,都是從洛陽各處武館學來,在真正高手的眼中,不堪一擊。屬下每每爲此懊惱遺憾,又苦無門路。”
樊世興未加思索的解釋,剖明心胸:“之前的王子凱,屬下固然恨之入骨,可其實心內,也視他爲榜樣。寒門出身,卻能在二十五歲前踏足四品,這是許多世家子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可今日他與虞候較技,卻只三合而敗。”
李世民聽到此處,已經明白了幾分:“你的意思,是想要我教導你習武?”
“正是!”
樊世興精神一振,低伏着身軀,在李世民的面前重重一拜:“屬下知道規矩,世族之法不可輕授予人。所以屬下,也早有了做人部曲家將的打算。只是明主難尋,屬下雖心慕武道,可也不願將這大好身軀,託付給無能之輩。只有虞候,能讓屬下心折。”
李世民卻一陣遲疑,他能看出這傢伙,確實真心實意。也知這樊世興的根骨極佳,甚至不遜於他的弟弟李玄霸與李道玄,可惜此人未得上等傳承,耽誤了最佳的練武時機。
可哪怕以現在樊世興的根基資質,也很是不俗。只需爲其尋一門合適功法,再請一明師稍加**,日後此人也仍有很大希望,進階王級,甚至衝擊超品。
問題是他現在並沒有招收部曲家將的打算。等他異日調職邊軍,出戰邊塞,怎麼也得十八歲,氣力長成以後。現在就招收部曲,似乎太早了些。
可李世民卻又頗愛這樊世興之材,這種等級的資質根骨,自己日後只怕很難遇到了。後者那懇切的語氣,近乎哀求的神色,也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只是他性情早熟沉穩,並不願就這麼草率的答應。
“你且起來,這件事,且容我思量一二再說。總之三日之內,一定給你答覆。”
※ ※ ※ ※
當天傍晚,起居舍人虞世南將他記錄的起居錄,遞送給了史館之後,就也走出了皇宮,騎着他那匹俊秀異常的血龍駒,優哉遊哉地回家。
而此時周圍經過的禁軍將士,無不眼熱異常的看着他身下這匹坐騎。尤其以董純與裴仁基爲最,二人目中幾乎透出了火焰,灼熱到彷彿那將這一人一馬融化。
血龍駒乃異域騎馬,最初是由漢使張騫出使西域時引進,不出數年,就在中原名聲大噪。此刻不但能日行千里,更可馱負數千斤重物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縱橫奔馳半個時辰而不愁氣力枯竭。
可惜中原之地,一直未能得血龍駒的種馬,使得朝中重將欲求一匹而不可得。
所以這些禁軍將領,都是豔羨異常,似血龍駒這等神馬,卻被騎在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文官胯下,簡直是暴殄天物。
可沒奈何,這位的兄長虞世基,是內史侍郎,也是當朝五貴之首,受當朝天子器重,專典機密,參掌朝政,有專斷之權。如今聲勢煊赫盛,直追昔年的楚國公楊素。
換成旁人,他們早就使盡手段去強取豪奪。可換成這位,諸人即便眼熱,也毫無辦法。
虞世南則對這些人的目光,毫不在意。他沿途路過西市街鋪,順手買了幾個蔥油麻餅,先是自己吃上一個,剩下三個揣入行囊,準備帶回去給嬌妻。
此時他兄長虞世基,雖是權傾朝野,可虞世南卻依舊住在北市邊緣敦厚坊,安於清貧。
而等到他返回府邸,準備把嬌妻愛吃的蔥油麻餅掏出時,卻發現妻子坐在案後,沒精打采地縫製衣裳,尤其是那張清秀小臉快皺成一團疙瘩,神色不豫。
“阿素,發生了何事?爲何如此愁眉苦臉?”
虞世南不禁微微一皺,忙將隨身的書袋交給僕從,坐到了少女的身旁。
這是他現任的妻子,司隸大夫薛道衡的孫女薛素。
他中年喪妻,娶薛素爲續絃。因心念妻子如花嬌齡,跟了自己這個半百老頭,所以虞世南對這個新婚妻子,疼愛非常。
加上二人又新婚不久,本就是如膠似漆之際。
“郎君回來了?”
薛素見丈夫歸來,當即就將手中針線放下,接過了侍女遞上來的布巾,爲虞世南擦了擦手,隨後又攬袖給他倒了一杯茶,之後才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並沒什麼大事,只是爲我那閨密觀音婢操些閒心罷了,。”
“觀音婢?高大人那位外甥女?”虞世南的眼中,透出瞭然之色:“是爲婚娶之事吧?”
“可不是麼?”薛素嘆了一口氣:“她的父親從小給她訂了一門親事,偏偏是看走了眼。此人少年了了,還曾得故楚國公讚譽。可長成之後,卻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品性敗壞,名聲狼藉。我今日聽聞,那紈絝似乎又惹是生非,被人忌恨上了。聽說今日宮中小閱,有幾位貴胄公子,要聯手對付此人,也不知這傢伙,現在如何了。”
虞世南聞言後眉頭微挑,心中已經有了些奇異的預感:“你也知今日宮中小閱?你說的這個紈絝,是那哪家子弟?”
薛素稍稍嗔了他一眼,滿心憂愁道:“你不認得的,此人是李家二郎李世民,唐國公府的嫡次子。”
哪知她話音剛落,虞世南就忍不住將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
薛素一怔,忙從袖口掏出手帕給夫君擦拭:“你這是怎的了?怎麼喝茶都會嗆住。”
虞世南費了好大精神才緩過勁來,邊笑着擦嘴邊道:“沒事,沒事,你說這李世民不學無術,名聲狼藉?”
“我仔細打聽過的,世人都這麼說。”
薛素並未注意丈夫的神色:“甚至還有傳言,此人幼年陰嫉其弟天資聰穎,將他的三弟推入河中。”
“老夫總算是知道,什麼叫做三人成虎,道聽途說。”
虞世南微一搖頭:“你那姐妹的事情,素兒就別去管了,那未必不是她的福分。”
“爲何?”薛素錯愕的看了虞世南一眼,“你在胡說什麼呢?”
虞世南微微一嘆:“李二郎此人心性狠辣,推弟入河一事,或有幾分可能。可他既不是你口中紈絝,也非是不學無術。明明是一個深藏不露,龍章鳳姿之才,怎就被你們說如此不堪?”
薛素聞言眼眸微瞪,滿眼的不信:“夫君你與我說的不是同一個人吧?我聽說這李世民,從小被唐國公厭棄,武道也是走了歪路,自暴自棄已久,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出息?”
“怎麼不是一人?李家二郎,小名毗盧遮的不是麼?阿素,這既是傳言,就不可盡信。我倒是覺得,李二郎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名聲,頗爲可疑。多半是他年少不知收斂,遭人嫉恨了。”
虞世南不以爲然,一陣搖頭:“你是不知的,今日他在宮中小閱,不但在軍陣演練中,拔得頭籌。今日更力敵四品,三合而勝,技驚四座!別說是那些將士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連朝中勳貴…乃至皇后和皇孫二人,對他都是讚譽有加!”
“竟有此事?”
薛素神色狐疑,神色狐疑:“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