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維爾臉上寫滿了疑惑,蓋倫解釋了一番,打算親身試驗自己的設想。
他往後退了幾步,極速往金磚牆壁撞上去,試圖破開牆壁。怎料,自己撞得眼冒金星,牆壁卻穩穩當當,毫無變化。
希維爾噗嗤一聲笑出來。
蓋倫面色微窘,只好道:“我們再試着走走,說不定能發現線索。”
情況果然如希維爾所言,兩人沿着甬道一直走,總會回到出發地。
一路走來,入眼只有燦燦金光。他們沒有遇到任何怪獸惡靈,也沒有遭遇任何機關,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
然而,這裡的時間彷彿過得很快,走不了多久便會感覺飢餓。蓋倫帶來的水和餅乾迅速消耗。饒是希維爾一路上精打細算,把飲水和食物精準分配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倆人的儲備還是隻剩一口水和一口餅乾了。
隨着食物越來越少,希維爾的神態越來越不對勁,變得極爲焦慮、恐慌、暴躁。
“沒用的,我們會餓死的,小麻煩,我們會餓死的……”
希維爾不斷重複着這句話,她無助的模樣又讓蓋倫聯想到照片裡禿鷲虎視眈眈的非洲孩童。蓋倫心中懸着一個疑惑:爲什麼希維爾這麼害怕飢餓?
他不敢問出來,唯恐希維爾心中有什麼重要秘密。經歷了“勇門”裡的恐懼考驗,蓋倫深知“恐懼”的力量十分可怕。
兩人再次回到了希維爾做記號的地點。
希維爾彷彿被施了定身法術,愣愣地望着記號,僵直地站立。蓋倫輕拍她的肩膀,剛想說句安慰的話,希維爾“咚”的一聲跌坐在地上。蓋倫瞅了瞅自己的手掌,心道:怪了,我完全沒有用力啊。
“走不出去的……我們會餓死在這裡……餓死……”
希維爾的情況非常糟糕,不光聲音在發抖,連身子都發起抖來。她眸底無盡的恐懼在這一刻統統涌現出來。
蓋倫暗道不好,希維爾的精神再度處於崩潰的邊緣,他擔心希維爾重現發狂的狀態。
一想到內瑟斯語氣堅定地說從來沒有人從沙盒中走出去,蓋倫心中也有無盡的擔憂,甚至那份壓力比希維爾還要沉重。
可他是男人,絕不可以在此時流露出崩潰絕望的表情。此時此刻,他是她的精神支柱,如果他流露出哪怕一絲消極的神態,希維爾心裡緊繃的弦一定會馬上斷掉。他必須想辦法讓希維爾振作起來。
蓋倫蹲下來,握住希維爾的顫抖的手說:“放心,你一定不會餓死的。”
希維爾目光麻木地搖搖頭,蓋倫望了眼手臂包紮的傷口,開了一個玩笑:“實在沒餅乾吃了,你還可以啃我的肉啊!你看,你不是啃了一大塊下去。”
啊——
蓋倫話音一落,希維爾發出驚聲尖叫,幾乎要將蓋倫的耳膜刺穿。
“你怎麼了?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蓋倫馬上意識到是自己的話觸動了她的某根心絃。
“不……不……我不會吃人……你們不要吃我……求求你們不用吃我……”
希維爾捂着腦袋趴在地上,朝牆面快速爬行,撞在牆上,整個人縮成一團。
蓋倫心生不忍,上前輕拍着她的背,道:“沒有人要吃你,不會有人吃你的。希維爾,別害怕。”
希維爾擡起頭,原本色澤健康的臉變得黯淡無光,好似一個餓了幾天幾夜的人。蓋倫想把最後一口餅乾塞入她嘴裡,她卻用力推開。
希維爾突然掐住蓋倫的下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說:“小麻煩,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我們馬上就要餓死了,你可不可以滿足我一個要求?”
蓋倫堅定地說:“我說過,我們不會餓死,我們不會死!”
希維爾猛地搖頭:“小麻煩,我真的好想要你……”突然發現蓋倫眼中閃過的一抹厭惡,立即改口道:“我想要你抱我一下,好嗎?求求你!”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蓋倫不想看到希維爾精神崩潰,他伸出手臂,輕輕環住了她的腰,希維爾立即纏上來,將他的身軀捆得緊緊的。不一會,蓋倫意外地發現自己胸口有溼糯糯的涼意,低頭一看,希維爾竟悄無聲息地落淚,那模樣與平日裡風情萬種地媚態判若兩人。
蓋倫的心微微一顫,迎着她晶瑩的目光,不知該怎樣安慰她。希維爾靜靜地落淚,突然開口道:“我無父無母,是一個棄嬰,被人裝在一個木箱裡,木箱裡只有我、這柄十字刃和一張紙條。我被好心人撿回家裡,在恕瑞瑪沙漠邊緣一座綠洲長大,我的養父母是普通的農民。”
蓋倫未料希維爾會突然講述自己的故事,注意到她背上時刻不離身的十字刃,一個疑惑闖入腦海:爲什麼她的十字刃沒有被水柱吸引捲進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因希維爾故事的開頭太過沉重,蓋倫不禁肅容,豎起耳朵靜靜往下聽。
“那一年,我六歲。沙漠風暴席捲了綠洲,莊家枯死,又被蝗蟲啃光……”
“誰料禍不單行,一隻巨鼠突然出現在村莊,緊接着發生了一場大瘟疫,爲了活下去,村民紛紛變賣家產,甚至……兒女……”
“災民們需要轉移,拖兒帶女,白天乞討,晚上露宿沙漠,他們挖野菜和樹皮,甚至吃沙粒。好多人在睡夢裡凍死,因鼠疫發燒流膿致死,但更多的人口吐黃水,被活活地餓死。”
“有個餓瘋了的人,他賣掉了自己的妻子、女兒,然後……他……他將已經餓死的兒子……煮成一鍋肉……吃了下去……”
“村莊裡的災民成羣結隊地逃生,他們骨瘦如柴,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去。沙漠裡的禿鷲盤旋在空中,胡狼盤亙在枯草跺裡,只等人倒下,禿鷲和胡狼便衝上去噬咬、撕搶。”
“你是不是想問,我那時怎樣度過的?”
蓋倫嘴脣翕動了幾下,終究沒有開口。
希維爾長吁一口氣,悽然道:“我很幸運……我的養父母和弟弟,並沒有吃了我。養父……他……他把我摁進水盆裡,摁了很久,以爲我被溺死了,將我和那柄十字刃丟在了路中央……然後帶着養母和弟弟,離開了村莊。小麻煩……我不恨他們,真的不恨,他們本來可以吃了我的,但是他們沒有吃……甚至沒有把我的十字刃賣掉換食物……他們是好人……”
蓋倫感覺自己的胸口被石頭重重地砸了一下,心情無比沉重。她反覆強調不恨她的養親,何嘗不是因爲他們的離棄傷害她太深。她只有不斷給自己催眠,才能讓自己保持善良寬恕的心境。蓋倫對希維爾產生了由衷的欽佩,但更多的是疼惜與同情,他情不自禁地抱緊希維爾,希望自己能給她一點力量。
希維爾繼續說道:“我沒有溺死,睜開了眼,看到災民綠着眼睛,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朝我圍過來,他們互相警惕,彷彿要爭搶起來。”
蓋倫緊張地無以復加。
希維爾發現蓋倫雙脣緊抿,笑了笑說:“你放心,我被人救了下來。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給我飯吃,還教我戰鬥。於是,有了現在的我。”
蓋倫緊張的心緒霎時放鬆,環住她腰肢的手臂又緊了緊,柔聲道:“一切都過去了……希維爾……你再也不會捱餓的……再也不會被人拋棄……”
希維爾的淚水又落下來,麻木不仁的目光消失,恐懼和無助也不見了,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極爲清明:“不……小麻煩,我就要餓死了……如果你能從這裡出去,記得幫我殺了那隻巨鼠,沒有它,我們一定能夠熬過那場災荒,沒有它,一定不會有人吃人的慘劇。小麻煩,求求你,幫我殺了它……那隻巨鼠叫圖奇……”
希維爾的聲音愈來愈低,交代完這句話,無力地偎在他懷裡,輕輕擡手,撫摸着他的下巴,柔弱地說道:“小麻煩,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喜歡你。爲什麼你就不能喜歡我呢?哪怕只有一點點……”
蓋倫從她的話語裡聽出了交代後事的意味,她的雙眼正緩緩地闔上,彷彿打算在睡夢中平靜地等待死亡。蓋倫只覺嗓子眼發哽,他重重地拍打她的臉頰,喚道:“希維爾,你不要睡。我說過,你不會被餓死……”